第30章

能用來替自己解決問題的人想到了。只要他肯, 必能解決,而且解決得漂漂亮亮,不會給自己留任何隐患, 這一點她相信他, 也是她最看重的。

但問題也随之而來, 接下來她該如何說服他,他才能像前次在河西都尉府裏那樣答應繼續成全她的夢想, 這個必須得好好考慮一下。

就李玄度現在對自己仿佛比一開始厭惡更甚的糟糕境況而言, 她想再故技重施, 單靠訴說幼年悲慘往事流幾滴眼淚再送扇花糕來博取他的同情心,恐怕是行不通了。一回兩回都這樣, 眼淚流得再漂亮也是沒用。

但菩珠并不打算放棄。

現在這個情況, 和争寵是同一個道理。想要從一個人的身上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就必須把一個人的弱點吃透,所謂的打蛇七寸。

世上的人各種各樣, 各有缺點。有人愛財, 有人好色,有人圖的是虛名。

李玄度不是神仙,怎麽可能沒有弱點。

他的弱點, 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突破口子。

菩珠想前世的李玄度,想今生河西初遇的李玄度……想了大半夜,終于在心裏慢慢地有了一個想法。

老實說,如果不是這次情況太特殊, 搞不好極有可能壞了自己的前途,在沒有能力實現之前, 她是真的不想和任何人提及這件事。

這本是她心底裏深藏的誰也不能碰觸的地方。

但現在她能想得出的或許可以打動他的法子,就只有這麽一個了。她只能試一試。

就算最後不成功, 最壞的結果,不過也就是他不肯幫自己,沒什麽實際損失,頂多更厭惡自己罷了。

事不宜遲,她在心裏計劃好,第二天便尋郭朗妻,說聽說安國寺的那株老牡丹,今年花開得格外盛,想趁最後的花期去賞花。

安國寺的牡丹今年開花遲,敗花也遲,到現在花朵還挂枝,但估計也就只剩下這最後幾天的花期了,京都裏的男男女女趁着天氣晴好,這幾日紛紛去賞花,安國寺俨然又迎來一撥新的賞花潮。

嚴氏自己忙,脫不開身,安排管事用馬車送她去。菊阿姆因為常年勞作落下腰疾,這兩日正好有點痛,菩珠勸她不必随自己同行,在家中休息,只叫婢女帶上吃食籃、傘具、衣物等等出游必備的物件,一道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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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到了安國寺,差不多晌午,在寺裏得了一間用作歇腳的禪房,吃過素齋,胡亂看了一圈牡丹,菩珠就對管事和婢女說自己乏,要休息,讓他們自管賞花游樂去,傍晚一道回去就是了。

打發走跟前的人,她換上包袱裏預先準備好的一套男子衣裳,将長發梳作小髻,束于頂,戴上小帽,套上屐子,趁人不備,從山寺的後門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今日出來的真正目的地,自然是紫陽觀。

道觀距安國寺不遠,早晚相互能聽對面山門之後傳來的晨鐘暮鼓之聲。很快就到了。

道觀的香火本來就沒寺廟興盛,何況這裏今日也沒牡丹可賞,香客全都去了那邊,這邊門前冷冷清清,只有一個道童坐在臺階上打着瞌睡。菩珠入三清殿跪拜上香,獻上香火錢後,向道童打聽秦王,得知果然來了這裏,已經幾日了。

菩珠道:“勞煩童子,可否領我去秦王殿下的觀舍?”說着往道童手裏放了幾個錢,笑道:“去買果子吃。”

道童歡天喜領她去,穿過幾座大殿,經過一道牆,到了道觀西側,指着前頭臺階道:“大王就在那裏修道。”

菩珠望見一片郁郁蒼蒼的千年松柏,盡頭一座觀舍,門楣之上,橫着“玉清殿”三字匾額,耳畔只有幾聲不知哪裏發出的清脆鳥鳴之聲,愈顯四周寂靜。她沿落滿松針的石階上去,來到門前,看見兩個守衛攔着,便報上名字,說秦王認得她,她有事求見。

她雖青衣小帽,但身形臉容聲音全是女子樣子,守衛對望一眼,一人進去,很快出來,道秦王閉關,不見外人。

菩珠怎輕易掉頭,問何時閉關出來,守衛閉嘴不語。菩珠猜李玄度不見自己,只好道:“我還認得葉衛士令,他在嗎。”

守衛不耐煩了,上前驅趕,菩珠被驅下了臺階,卻不走,一直在臺階下徘徊,良久,葉霄匆匆出來了,看了眼她的模樣,皺眉道:“小淑女,殿下這幾日清修,外人一概不見,你快走!”

菩珠懇切地道:“我真的有重要事要見秦王,就占他片刻功夫而已,懇請衛士令再替我通報一聲。”

葉霄道:“小淑女,說了殿下清修,你怎不聽?罷了,你要等,自己等便是。”丢下她轉身上去了。

既打定主意到了這裏,沒見到人,菩珠怎肯走,繞着觀舍圍牆走了一圈,實在找不到可鑽的空子,圍牆也是高聳,自己不可能爬進去,只好又回到門前,準備看機會行事。

她一等便是大半個下午,李玄度始終沒有露面,她也沒什麽機會可乘,倒是天色慢慢轉陰,頭頂烏雲密布,忽然一陣大風刮過,松林裏風聲簌簌。

要下雨了!

轉眼之間,豆大雨點落下,肩上衣裳便被打濕。

菩珠心中焦急,急忙再次來到門前,請求見葉霄。

葉霄轉到後殿,望着前方那道青幔後的若隐若現的身影,遲疑道:“殿下,外頭要下雨了,小淑女還不走,應當是真有事……”

“說了不見。她要淋雨,淋便是了。”一道聲音從青幔後傳了出來,語調冷漠。

葉霄無奈,只得再次出來,站在門口,對着菩珠道:“小淑女,殿下今日真的閉關,天要下雨,你還是速速回去……”

“殿下!”

菩珠望着他的身後,忽然眼睛一亮,面露喜色,高聲喊了一句。

葉霄下意識地扭頭,身後空蕩蕩并不見人,意識到是被她騙了,但還沒來得及轉回頭,菩珠已将他一把推開,從他身邊飛奔而入,朝他方出來的後殿方向奔去,徑直沖到那張正随風舞動的青幔前,一把掀開,口中道:“殿下——”

她的聲音驀然凝固,腳步也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殿內幽森森涼汪汪的,一尊半人高的紫金大香爐後,李玄度肩上只披一件寬大的白色直領鶴氅道袍,腰松松系帶,鎖骨下的胸膛,露出了半片。

他赤着雙足,一膝弓起坐在一張紫竹雲床之上,面向着大開的西窗,手握一壺酒,正微微仰脖,直接對着壺嘴在飲酒。

風大作,從西窗湧入,殿內青幔狂卷,他垂在雲床下的袍角和大袖也随風狂舞,聽到動靜,偏過臉來,只見眼角潋滟,眼底赤紅,一道豔紅色的葡萄酒液正沿他脖頸那凸出的喉結流下,如一道血,慢慢地流到胸膛,最後滲進那片散亂衣襟之中。

菩珠萬萬沒想到,這人竟如此“閉關”。

她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幕,吃驚不已。

李玄度咽下了方喝的那一口酒,喉結随他吞咽動作,上下微微滾動了一下。

“小淑女!你怎如此行事!”

葉霄有點氣急敗壞,這時追了上來,見狀,慌忙向李玄度請罪,道是自己失職。

李玄度恍若未聞,手依然握着酒壺,冷冷地瞥她一眼:“見我何事?”

葉霄一頓,知主上是要留她了,便也不再強行趕人,只惱火地看了一眼菩珠,退了出去。

菩珠這才回神,忙道:“殿下,我知我冒昧至極,但我遇到了一件難事,我所知的人裏,除了殿下,無人能夠幫我,故不得不來此求見,懇請殿下助我。”

李玄度淡淡道:“太子也不能助你?”

“不能!”菩珠語氣幹脆。

“除了殿下你,誰都不能助我!”

李玄度嗤笑了一聲,随手将酒壺放在腳邊,歪過身體,靠在雲床頭上,臉偏向她。

“哦,說來聽聽。”他的語氣是漫不經心的。

菩珠的眼睛頓時有點沒地方放的感覺,最後只好盯着他身前的那只大香爐道:“長公主昨日來郭家探望我,還向郭太傅妻問我的生辰八字,她極有可能是想替她兒子娶我。我不能嫁他。”

他沒有反應,一動不動,看着她。

或許是微醉的緣故,一雙眼珠色澤暗沉,泛着琥珀的深色。

菩珠盡量忽略來自于對面的一種無形的但卻幽幽的壓力之感,解釋道:“我真的沒有勾引你外甥。是他那日自己跟着小王子來驿館的,不信你可以問小王子,我絕對沒有騙你。我承認,我确實對太子用了點手段,但除了太子,別的人,我絕無半點想法……”

李玄度忽然仿佛變得不耐煩起來,或者是他喝醉了,從雲床上坐了起來,伸足下床,下去的時候,衣袖勾了酒壺,壺傾覆在雲床上,豔紅的酒水流了出來,漫在紫竹榻上,迅速地染紅他道袍的一角。

他看都沒看,赤足踏地。

“我為何幫你?”

他冷冷地道,從她身邊經過,随即朝外大步而去。

菩珠轉過身,盯着前頭那個離開的在狂風裏道袍湧動的背影,用清晰的聲音說道:“為了将我父親的亡骨從異族敵人的荒原裏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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