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子書房寬敞明亮,隔扇門雕刻圓孔紋,四周侍衛把守森嚴,旁人難以靠近。
牆上挂好幾把名劍長戟,又重又沉,鐘華甄最知道重量。李煦以前讓她随他練劍,她劍沒怎麽舉起來,反倒拉傷了手,硬忍着疼回家,在家待了幾天養傷。
大薊朝張相坐在書房扶手椅上,鄭總管恭敬給他倒茶,道:“相爺,昨晚刑部出了事,跟殿下有些關聯,殿下在處理後續的麻煩,他聽說相爺來了,便回房換身衣服過來。”
太子缺席重陽夜宴,只要那天進過宮的大臣都知道,但具體發生了什麽,大部分人也是再第二天才得到消息。
張相接過這杯茶,擡頭問鄭總管:“殿下昨晚可有慌張?”
鄭總管拂子搭在手上,恭敬笑道:“您還不知道殿下那個性子?天塌下來都敢頂,這哪能難得住他?”
張相點點頭,說了句下去吧。
鄭總管忙應是,退了下去。張相是朝中文臣之首,在丞相這位置待了二十多年,天生一張壓迫的威嚴臉,眼睛深不見底,看不穿在想什麽,就連鄭總管這種見過不少貴人的都覺心中發怵,旁人更不用說。
半個多月前,張相多年好友驟然離世,他離京赴揚州吊唁,今天寅時才歸。
他喝口茶,身形已經有些佝偻,京城表面如一潭平靜的池水,底下藏着一群不見深淺的兇魚,只要驚起一絲波瀾,後續引起反應只會是跳出表面的厮殺。
短暫的僵持不會帶來任何利益,當今時局變動,虎視眈眈的人不計其數,僵局不破,自取滅亡。
張相兩鬓發白,已經快過花甲之年,精神卻依舊矍铄,雙目清明,多年來為皇帝開憂解難,是皇帝最信任的官員之一。
李煦從屋外走進來,一身玄袍幹淨平整,用金線繡蟒紋,靴履兩側嵌顆拇指大的透白玉,他身體挺拔,有清俊少年氣。
“外祖父早上才回京,應該先休息一天,要拜訪也該是我親自去相府。”
李煦性情頑劣自大,真正能管得住他的,除了皇帝就是張相。
張相面相冷肅,發白的布袍雖老舊,卻別顯出一股清正氣。他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朝李煦行禮,李煦虛扶住他道:“這裏沒有外人,不用見外。”
“太子殿下,禮不可廢。”
張相平日裏便是最守禮法的人,也不許李煦吊兒郎當放縱自我。
李煦沒再強求,上座道:“外祖父此去揚州,一路可平安?”
“尚可,曾遇兩波刺客,有驚無險,”張相回道,“老臣下揚州吊唁老友方刺史,途中去尉遲老将軍家拜訪,老将軍前幾個月上山砍柴時摔斷了腿,不良于行。”
李煦早有預料,沒有意外,“老将軍已至古稀,致仕多年,外祖父親自請他出山,就算他願意,也是有心無力,身子不會再像精壯時康健,倒不如另尋猛将加以培養。”
張相心知肚明,但他要的也不是尉遲老将軍親身上戰場,邊疆需要德高望重又盛名遠揚的将軍坐鎮。
李煦打了個哈欠,撐頭又說:“外祖父應當已經知曉宋之康的事,有人殺他陷害于我。”
張相拱手道:“此事可交由老臣來辦。”
李煦知道張相處理這些事要比他老道,卻還是開口:“我前幾天出京郊遇流民,借此查出宋之康貪墨一事,以宋之康的性子,要是聽到風聲,該是舉家連夜離京,沒可能在家自盡,甚至留下遺書誣陷我,偏那麽巧,那群流民昨天傍晚便被人下毒,只救回來三個,這些說是正常也罷,事情又恰好出現在我把所有東西都弄清後,煦兒不得不多想幾分。”
張相慢慢擡起頭,他眼角爬有細紋,“殿下自幼聰穎,乃人中龍鳳,何須挂念那群人的性命,只要百姓輿論指向的人是大司馬,那任何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李煦沒有辯駁,他沒覺得張相說錯了。
兩人所談的事不多,心裏都知道怎麽回事。張相并沒有在太子書房待太久,皇帝不喜歡皇子太過親近外戚。
鄭總管送他出去,離開時正好有個侍衛來通報,手中捧個信筒。
鋪地的青石板幹淨,兩邊假山奇特,這侍衛對他行禮。張相手背在身後,看着那信筒問:“這是什麽?”
侍衛恭敬答:“太子殿下今日約鐘世子一聚,但世子抱病在身,不能前來東宮,照看世子的嬷嬷說這是世子課業。”
張家和鐘家的不合是出了名的,鄭總管連忙在旁打圓場道:“太子殿下不喜歡讀書,正好世子精通策論,可以帶動殿下。”
張相沒說什麽,等這侍衛走後,他才問鄭總管:“太子近些日子,是不是同鐘世子走得很近?”
“這倒不是近日的事,殿下同世子關系一直最好。”鄭總管實話實說。
張相知道,但他走時李煦和鐘華甄才剛剛和好沒多久,雖有往來,但不常見面。
他皺眉又問:“太子殿下怎會管鐘世子的課業?”
“何止是管課業,”鄭總管感慨道,“您別看殿下在您面前穩重,他私下卻是霸道的,也幸好鐘世子是天生的好脾氣,事事向着太子殿下。”
張相表情看不穿在想什麽,鄭總管覺得自己說錯話了,趕緊住了口。
……
東宮那邊在不安寧,侯府裏邊要清淨得多。
鐘華甄不覺得自己稱病能騙過李煦,但她今天身子确實不适。昨天做了一晚上噩夢,早上起來時精神萎靡,連藥都不想喝。
她讓南夫人出去送的,是昨晚大司馬一派沒來的官員名字。重陽聚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能去的人都不一般,少有會缺席,人不到沒關系,但原因卻值得商榷,是暗中與人密謀,還是真的有事脫不開身,都有可能。
鐘華甄記憶力好,尚記得住。
她伏在羅漢床小幾上小睡,精致的白皙小臉透着紅潤,等醒來時,時間已經過去好久,外面有人在說話。
鐘華甄身上披件灰羽厚大氅,大抵是南夫人剛才幫她披的,她慢慢坐起來,擡手按住微隆起的胸口,呼出口氣,大氅從纖細身子滑到羅漢床上。
她身姿窈窕,胸圓膚潤,在家時會束胸,但不會像外面那樣束得緊,現在快冬日,衣服穿得多,也可減輕一些。
自有孕來,鐘華甄身子就變得比從前要更加容易疲倦。上次與李煦同榻時也是,沒熬多久就睡熟過去。
李煦做事有他的道理,她從不幹涉,也不會摻和進去,但侯府和東宮一體,她也不可能真的什麽都不管。
大司馬鄭質手上掌管兵權,西郊的威武營三萬訓練有序的将士聽他命令調動,長武營有三千人,裏邊是優良兵器儲庫,京外禦林軍巡防權在鄭邗手上,他們若是真想反,輕而易舉,宮中那點兵力還不值得看。
但大司馬一向顧忌名聲,各州諸侯野心勃勃,相互制約,一旦京中有異動,那任何一方都可以拔劍相向。背上逆臣賊子的稱號,他讨不到好處,只會成為衆矢之的,四面受敵。
鐘華甄揉了揉微微酸痛的肩膀,扶小幾站起身來,她身形虛晃一下,眼前一黑,又坐了回去。
剛才睡得實在不舒服。
今天天氣暖和,終于出了趟太陽,鐘華甄披着外衫出門,看到長公主屋子裏的婢女在同南夫人說話。
南夫人身邊有剛曬上的藥材,她見到鐘華甄後,忙道一句說:“世子醒了?身子可有不适,要不要再睡一覺?”
鐘華甄搖搖頭,她看向那婢女,見婢女呆呆望着自己,不由一笑溫聲道:“母親是有什麽事找我?”
她青帶束發,烏發搭肩,鐘華甄這張臉很是貌美,瓊鼻玉膚,因為少見天日的緣故,肌膚白皙,現在泛着淡淡的紅潤,眼眸像勾人的妖精。
這婢女聽她說話便紅了臉,結巴道:“方才長公主收了消息,說,說太子殿下要來侯府……她希望您別見他。”
“他過來?”鐘華甄愣了愣,“太子這些天的空閑日子倒挺多……可說是來做什麽?”
他們兩個相識近十年,但李煦來侯府的次數,十個指頭都數得出來。
婢女搖頭道:“來的人沒說。”
鐘華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從她和李煦和好以後,李煦看她就越發緊,時不時找着理由同她出去也罷,現在竟也敢明目張膽到侯府來找她。
她揉着額頭,心想自己不過才疏遠他一次。
“太子殿下親自過來,應當是有什麽要緊事,”鐘華甄放下手說,“你同母親說一聲,我早上送了一份信過去,殿下是為那件事而來。”
他是太子,都親自來趟侯府,她要是不見,那就真的大逆不道。
婢女為難了一會兒,行禮道:“奴婢這就回去禀報長公主。”
鐘華甄點頭。
南夫人把旁邊的東西收拾好,随鐘華甄回屋,低聲道:“世子可是覺得疲累?老奴方才叫你幾聲都不醒。”
鐘華甄說句沒事,她輕整袖口道:“他既然要來,那便換身衣服吧。”
如果宋之康的事是真的,那李煦昨晚可能沒怎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