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支

“水土不服加上吃了大量油膩的東西,導致急性腸胃炎。”

值班的醫生下診斷時,想到小姑娘剛才說自己晚上都吃了什麽,差點繃不住笑出來。

這麽瘦,這麽能吃。

沈奪瞧孟阮臉白得像一張紙,皺眉道:“能不能先止疼?”

醫生唰唰寫單子,遞給沈奪,“輸液去吧。”

***

十六人間的輸液室,孟阮獨享VIP特權。

護士過來幫孟阮插好針,沖她打了個哈欠。

等再扭頭看向沈奪,一臉嬌羞,溫柔道:“輸好一瓶就叫我,我一直在護士站。”

孟阮:“……”

歧視病號是嗎?

空曠的輸液室,牆壁上的時鐘滴答滴答響個不停。

孟阮的身子完全陷進寬大的皮椅裏,晃眼的藍和女孩嬌弱的白形成鮮明對比。

“給你添麻煩了。”孟阮說,“你快回去休息。真的……太謝謝了。”

沈奪默了默,坐在椅子旁邊的陪護凳上。

“你認識回去的路?”他抿了下唇,“你沒帶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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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阮:“……”

丢人麻麻給丢人開門,丢人丢到家。

大半夜驚醒鄰居不說,麻煩鄰居送醫院不說,可原因卻是因為吃得太多。

這事就算當個笑話說給別人聽,恐怕都張不開嘴。

孟阮臉紅。

但猶豫了會兒,索性就說了:“那要不你就在這裏将就休息一下?”

她到底不想自己一個人。

會害怕,會無助。

沈奪剛要回答,低下頭看到手上還染着的血跡,心髒咚地重跳了一下。

沉默良久。

孟阮見他一動不動,想着自己剛才的要求确實過分,只好硬着頭皮翻供:“我……我開玩笑的。你快回家。等我好了,請你……”

“我去趟洗手間。”沈奪站起來。

孟阮張張嘴,沈奪又停下腳步,補充——

“馬上回來。”他頓了下,“不走。”

衛生間內。

嘩嘩的流水聲努力掩蓋腦海裏的記憶,可殘存的畫面卻始終揮之不去。

滿地滿牆的血,連電視上都有。

用抽紙去擦、用桌布去按壓,甚至用自己的手去堵。但血就像是水,源源不斷的水,一直流……

啪!

沈奪關上水管。

看着已經幹淨的手,他出神片刻,返回輸液室。

孟阮扛不住倦意睡了過去。

沈奪去護士站拜托值班護士多加照看,他要離開一下,很快回來。

“看這意思,傳聞是真的喽?”短發護士問。

剛才進去給孟阮紮針的圓臉護士嘆氣,“不服不行,長得是真漂亮哇。病成這樣,我一個女的喲,看得我見猶憐。”

“啧啧。”短發護士掏出鏡子照了照,“自古美女配醜男,指不定什麽結局呢。”

圓臉護士撇嘴,“什麽結局也不會輪到你頭上來。再說啦,沈奪在鎮裏是什麽樣的人?除了他那幫兄弟,你看他對誰這麽上過心?”

沈奪回到輸液室。

他在醫院的超市裏買了一條新毛巾,不大,但足夠蓋住腹部,以免受涼。

女孩眼角的紅暈還未褪去。

卷翹濃密的睫毛也有些濕潤,栗色的微卷長發披散着,有幾根貼在白透的臉頰上,恬靜随性的模樣像個孩子。

貪吃這個毛病還真是屢教不改。

沈奪眼裏藏匿着笑意,仔細将毛巾邊緣塞好。

孟阮微微蹙眉,雙唇蠕動了兩下。

可大約是覺得臉上癢,她無意識地想用輸着液的手去抓那幾根頭發。

沈奪見狀,立刻替她掃去碎發。

指尖觸到嬌嫩的肌膚時,他的手顫了顫。

而孟阮在這時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是他,喏喏道:“你回來了。”

說完,像是放心下來,腦袋往另一邊歪歪又睡了過去。

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很多感覺不可遏制地湧上沈奪心頭。

它們無法像開關一樣可以說停就停,說沒就沒。因為有一種感覺,會在心裏生根發芽,歷久彌新。

可這卻是不應該的。

沈奪眼裏的光黯淡了下去,他慢慢握緊手,坐回陪護凳上。

和她泾渭分明。

***

輸完液,天快亮了。

沈奪去藥房拿藥,又去找之前的醫生詢問了一遍注意事項,帶着孟阮回家。

清晨這個時段氣溫最低,人們還在夢鄉之中,街上巷裏一片清冷的寧靜。

孟阮裹着沈奪給她買的毛巾取暖。

她的肚子雖然沒有那麽疼了,但之前那樣折騰,還是發虛發軟,走路慢吞吞的像個裹腳老太太。

回想起來,沈奪是抄近路帶她來的醫院,只花了十分鐘不到。

可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沈奪是背着她來的醫院。

當時疼的媽都快不認識了不算,現在一想,孟阮覺得單說“謝謝”根本不能表達她對沈奪的感激之情。

可是……

“沈奪,謝謝你。”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這次你救了我,我一定好好謝謝你。”

沈奪遷就她的步速,跟在她身邊。

一陣風襲來。

沈奪側身擋住,回了兩個字——不用。

孟阮:“……”

她停下腳步,定定地看着身邊的男人。

沈奪往旁邊挪了挪,怕她是覺得自己靠得近了,不自在。

結果,他挪,她也挪。

沈奪退到牆邊,無路可走,這才停下。

兩人面對面站着。

孟阮臉色還不是太好,可有個詞叫做“病美人”——軟弱無力、神态嬌媚。

她現在就是。

“你是不是故意氣我?還是報複我大半夜讓你不能好好休息。”她說。

這話怎麽來的!

沈奪皺眉,張口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一向不善于表達自己,也因此讓很多人誤解自己,可他不在意。

但是對她就……

孟阮再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繼續拉近。

男人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和這個時候的清晨如出一轍——甘冽清爽,直白明晰。

孟阮也是這時才注意到男人穿的是家居服,深灰色棉質長褲和普通圓領T恤……這麽熱的天,穿這些睡不覺得悶熱嗎?

孟阮沒多想,說:“你又和我說‘不用’。”

沈奪顯然沒明白。

孟阮服了。

她要收回“冷面不用王”這個不全面的稱號,改成“冷面不用木頭王”。

怪不得要相親啊。

得多有趣的一個靈魂才能看上他這樣的靈魂。

“沈奪,我們不都是互送禮物了嗎?”孟阮說,“你還老這樣不用不用的,顯得我們像是陌生人。”

她說這話時,澄澈見底的小鹿眼帶着點兒委屈,就好像對方做了什麽事傷到了她的心。

沈奪別開頭,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忍不住扣緊手指。

兩人又對峙一會兒。

“哎呦!”

孟阮忽然彎下腰捂肚子。

沈奪一愣,靠近過來,忙問:“又不舒服?”

孟阮不說話。

“回醫院。”沈奪擡腳就要走。

“看看。”孟阮直起腰,根本就沒事,“你明明是個熱心的好人,幹什麽要扮成一朵高嶺之花?”

雖說這個長相很高嶺。

孟阮偷偷瞄了一眼,迅速收回視線。

沈奪呆在原地,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他懊惱剛才的反應。

可自從她出現,他就是這樣,一步步地試探犯規的界限,又一次次越界。

探一次、犯一次。

同樣屢教不改。

“你生氣了?”孟阮見他不說話,又有點兒害怕,“我就是……”

沈奪深吸口氣,沉聲道:“你到底有沒有不舒服?”

孟阮老實搖頭。

沈奪不說話了。

孟阮見勢頭不對,狗腿地拿過去自己的藥袋子,“你別生氣呀。”

這一聲,帶着幾分嬌弱,幾分軟萌,聽得人心尖發酥。

男人英俊的面龐迅速爬上緋紅,隐藏在晨起還未散去的薄霧中。

“剛才是我不好。”孟阮繼續承認錯誤,“可你以後真的不要總拒絕了,老同學哪有這麽生分的?而且我知道,你不是個冷漠的人。”

從以前上學到現在,都是。

沈奪望向女孩幹淨的眼睛,心頭滾燙。

憋了半天,他終于吐出一句:“你也總說謝謝。”

孟阮:“……”

诶,也不木頭啊。

還會舉一反三呢!

孟阮發病以來,一直都是強撐。

她被人精心呵護着長大,沒吃過一點苦、沒受過半點罪,可雖然是嬌養着長大,但她卻不嬌氣。

她不喜歡在別人面前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但在沈奪這裏,無效。

她說不清楚內心真實的想法,但她很慶幸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遇到曾經認識的人——他給了她安全感。

“我有錯,我改。”孟阮表情認真,“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改改?”

沈奪喉結滾動,“怎麽改?”

孟阮小鹿眼一彎,狡黠道:“我們既然是朋友,就別那麽客氣。我不總說謝謝,你也別總拒絕。怎麽樣?”

沈奪不表态。

“還想不用啊?”孟阮沖他眨眨眼,“除了朋友,還是同學、是鄰居呢。你怎麽能不答應?我在這裏無依無靠,可就認識你啦。”

外人領教不到孟阮撒嬌的本事。

但親近的人,基本都招架不住,哪怕是鐵面無私的蘇巫婆也抗不過正面剛。

沈奪後背緊貼在牆上。

冰冷的牆面和他快燒起來的身體折磨着他,他恨不得一走了之,可偏偏面前還有一個嬌滴滴的姑娘。

避無可避,他只有咬牙點了下頭。

孟阮開心地笑了。

她後退一步,說:“那說好了,不許反悔。我們回去吧。”

沈奪看她剛才強打起來的精神萎靡下去,知道她其實還是不舒服。

這次沒多猶豫,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背你回去。”

孟阮愣了愣,哪裏好意思還這麽使喚人家?

剛要拒絕,那人又說:“你說的,別那麽客氣。”

***

太陽升起。

清冷的小巷迎來新一天的第一縷陽光,驅散走黑夜積壓下的深沉與孤寒。

沈奪背着女孩,步伐堅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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