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妖4
五百年前有名士提出科舉這一舉措,造福萬千寒門學子,延續至本朝,是出身寒門的少年們最好的出路。
穆清并不知道羅明一個山腳下鄉村的小子為什麽會有科舉的念頭,而且看起來還很執着,她也沒想去探究,既然是報恩,那便給恩人最想要的。
穆清将近三十年後死亡的亡魂留下,細細詢問大晉的名士大儒。
“不拘活着還是已經死去的,”她道:“便是活着,我也有法子請他來。”死了更方便。
這個世界亡魂有輪回接引,久久不去輪回的亡魂多是因為有執念未消,或者放心不下家人,故而徘徊人世,方圓百裏近三十年死去的讀書人不多,有秀才五名,舉人兩位,僅七人。
這七人面面相觑,雖是畏懼穆清這一妖物,但也有讀書人的氣節在,不肯開口,怕給自己尊敬的大人們帶來什麽危害。
穆清“呵”了一聲,團扇輕揮,在半空畫了個優美的弧度,道:“你們若有什麽好人選推薦,只管說來,選上了我可應你們一個條件,要是都不開口……”
當她是多好性的人?
她的眼睛是蛟類的眼睛,即使化成了人形,冷淡時,也帶着兇獸的冰冷駭人。
院中冷風一吹,深夜時分,陰氣深重,然而幾人卻覺得此刻的感受與身處烈日之下沒什麽兩樣,魂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魂飛魄散。
“我、我說……”舉人中的一位耐不住先開了口。
他舉薦的是當初考中舉人時的考官,名義上雙方有師徒之名,舉人姓張,張舉人說:“小生不擅長交際,認識的名士不多,白大人小生見見過最博學的人。”
其餘人面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些許鄙夷不屑。
穆清看了看張舉人,他身形消瘦,神情腼腆,看起來的确不如何擅長與人交流,點了點頭,又讓他講講那一位詳情。
說到那一位座師的時候,張舉人面露崇敬。
他舉薦的是長林郡學政白駒元,尚清七年的狀元郎,才華自不必多說,白駒元出身寒門,難得的是多年來一直堅持不懈提拔寒門弟子,待人溫和,處事公平,不畏權貴,不貪不腐聲望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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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上多的是兩面三刀的貪官污吏,但白大人絕對不是,白大人是個好官,絕不是那種只做表面功夫的人,我沒有考中進士,回鄉後白大人還親自過問,檢查我的文章,我一個落第書生白大人都記得,他怎麽可能會是貪官!”
張舉人越說越感動,緊接着卻神情微變,改為憤怒悲傷,“他只是被人陷害了!朝上諸皇子争位,白大人弟子三千,名聲清貴,諸皇子都想拉攏他,他不肯投效,惹惱了那群皇子,才被人陷害!”
穆清聽出端倪,白駒元此時似乎正處于危險之中,張舉人舉薦他,存着讓她幫白駒元的目的,這心思,穆清并不反感。
她将白駒元此人先且記下,又問了一遍其餘人,其餘六人中穆清比較關注的是嚴秀才,嚴秀才正是之前被系統找來教導羅明的人。
察覺到她的目光,嚴秀才臉色微白,低下頭,他年少早夭,剛考中秀才而已,平日都是在家裏和學堂讀書,教他的是個舉人,哪裏認識穆清要找的名士大儒。
穆清輕哼了一聲,對此并不太清楚,但也沒強求,一揮袖,将衆人都送走了。
……
羅明一覺醒來,被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的風一吹,頭腦清明,思及昨晚的事情,急急下床奔至院中。
院子還是熟悉的那個院子,昨晚穆清坐着的石椅還在原處,他昨日收拾好的東西也都擺放在原處,一切和睡前沒什麽不同。
羅明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但很快,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他年紀小不假,但為人卻很執拗,這種執拗表現在某些地方就是自信,羅明自信自己昨晚不是做夢,而是确有其事,證據之一就是他的記憶十分清楚,昨晚的細節他現在都能詳細說出。
他罕見的沒有上山,而是一大早就去了淩大夫家。
淩大夫推開門,見到是他,沒多訝異,笑着讓他進來,擺上早飯,邀他共用,羅明和從前一樣拒絕了。
他總是不肯接受別人太多的好意,淩大夫無奈,卻很尊重他的意思,只是他一個人吃飯也太失禮,便邊吃邊與他閑聊。
羅明很快遲疑着問出了今天前來的目的,“淩大夫……你相信這世上有妖怪嗎?還有鬼。”
昨天他見到了很多鬼,至于穆清,雖然沒說,羅明卻更傾向她是妖。
淩大夫動作一頓,擡眼去看對面的少年,眼中訝色很明顯,卻沒有說什麽妖與鬼,而是道:“你可還記得幾月前來的那位大師?”
羅明當時沒有跟着前去,倒是知道村中衆人很是談論了一陣那個和尚,談他與衆不同的風采,談他悲憫衆生的态度,談他精湛的佛法。
淩大夫道:“那位大師法號圓宏,出自佛心寺。”
佛心寺名頭很響,就連羅明都隐隐覺得耳熟。
“佛心寺在京都還有個更響亮的名字,”淩大夫神秘一笑,吐出了三個字:“——護國寺。”
羅明從他不同尋常的态度中察覺到什麽,臉色幾變。
護國寺,護國,若沒有危險,護什麽國。
淩大夫對上他驚訝求證的目光,輕輕颔首,叮囑道:“阿明,子不語怪力亂神,鄉野之地,更是頗多忌諱,輕易不要宣諸于口,以免惹來什麽。”
羅明點頭應下,只是心中苦笑,只怕由不得他。
……
被他記挂着的穆清卻不在羅家村,而是在長林郡大牢。
半月前,長林郡發生了一件大事,以長林郡學政為首的數人被人告了禦狀——收受賄賂、透漏考題、更改學子卷面等數個罪名,京中傳來旨意,将諸人暫時收押,欽差正在趕來的路上。
欽差人還沒到,京中皇帝的态度卻已經到了,官場上都是人精,上有意,下必效,白駒元被關押在大牢裏,待遇一日不如一日,罪名在郡中流傳,連獄卒看他的目光都發生了變化。
“早飯!”
一只缺了個缺口的碗被扔早地上,半碗稀粥晃了晃,灑出少許,同時,兩個饅頭被扔進白駒元懷裏。
獄卒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旁邊牢房中的年輕人看得目眦欲裂,雙拳緊握,“太過分了!大人還沒有定罪,還是朝廷命官,他們怎麽敢?!”
“志清,”白駒元笑着喊了聲年輕人,“別再和他們起争執,不值得。”
他将其中一個饅頭遞給肖志清,年輕人火氣大,難以忍耐,和獄卒發生了幾次争吵,獄卒幹脆連飯都不給他送了,打定主意要讓他吃個教訓。
肖志清搖頭退後,不肯接受,滿臉羞愧,“不、不行,我年輕,抗餓,一兩日不吃無妨。”但大人不一樣。
白駒元搖頭,将饅頭準确扔進了肖志清懷裏,呵呵笑道:“志清別看我老了,我身體倍棒,說不定比你還好。”
肖志清一呆,看了看懷裏的饅頭,又看了看白駒元精神的烏發,不得不承認這還真有可能。
暗處,系統道:“看起來白駒元一點都不擔心啊。”
穆清同意,“要麽是強做鎮定,要麽是不在乎,要麽就是有底氣。”
她一連說出三個猜測,系統愣了愣,“那到底是為什麽?”
穆清聳了聳肩,“我怎麽知道?”她又不是聖人,無所不知。
頓了頓,她又道:“系統你是不是變笨了?我怎麽感覺你越來越沒用?”
系統一驚,以為她又起了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心思,連忙谄媚道:“這不是主人太英明小的自愧不如,不敢多說嘛。”
這是奉承話,卻也有一定的真心,穆清過于強勢,又有神格助力,從相識開始,兩者中就是她占據主動權,給系統造成了一種穆清無所不能的錯覺,對她敬畏而不自知。
而敬畏導致出現的就是依賴,系統凡事只聽她安排,不再主動做什麽。
穆清哼了聲,點到即止,她不是那種畏懼下屬能力強橫的上司,相比較而言,她更不喜無能的應聲蟲。
白駒元和肖志清兩人囫囵用了早飯後又說了會兒話,有看不慣他們的獄卒過來惡聲惡氣的提醒,白駒元不再說話,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獄卒縮減他們的食物,為了自己着想,他們要盡量少做動作。
穆清趁着這個機會施了法術,拉了白駒元入夢。
身着囚衣的老人在白霧中走動,眼中微露茫然,看着不甚清明,白霧漸漸淡去,有諸多場景在白駒元眼前閃過,有老妻的淚眼,有幺女的哭聲……
白駒元神智回還,突然看向正前方,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影,面容明豔嬌美的少女手持團扇,一襲黑金長裙,神态自若,氣度凜然,看着就不類凡女。
白駒元見多識廣,又思及現在所處情景,心下微動,知非常人,鄭重一禮道:“不知尊駕喚在下來是有何事?”
不愧是幾十年的官場老油條,穆清搖了搖團扇,平靜道:“聽聞白大人落難,特來相詢,看看白大人可需幫助。”
這話白駒元是不信的,她臉上可瞧不出一絲的擔憂,再說自己也不認得她,但要說不是善意,卻也看不出落井下石的歹意。
白駒元實在想不出緣由,知道對待超出自己能力的人或事,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麽都不做,他低頭苦笑道:“老夫一把老骨頭了,若有什麽尊駕瞧得上,只管吩咐。”
穆清露出笑意,笑容明豔燦爛,眉眼生動,“白大人是個聰明人,不必擔憂,在下只是想請你去教導一人而已,另外,做為報酬,在下願助白大人脫了眼前的死局。”
不錯,死局,她見到的白駒元雖然神态行為坦然從容,但額頭周身遍布死氣,不出意外,月餘必死。
而穆清,她需要的老師可不在乎是死是活。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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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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