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是妖24

真正的鬥法是朝上各方勢力的博弈,其餘人即便插手也難以影響太多,裴雅兒并不天真,她直接劍指權勢最高的那位——禦座上的帝王。

“咱們這位陛下并非昏庸之君,”因着是在白園裏,裴雅兒說得毫不顧忌,白寄霜更不是迂腐之輩,也不在意。

“凡是帝王,總想做一番大功德,青史有名,曰明君。陛下一不昏庸,二不無能,自然能看出羅大人新律的潛能,僅憑此一樁,百年之後,陛下必為天下盛贊之明君。”

裴雅兒語氣篤定,“我們要做的,一是讓陛下下定決心,二是讓天下皆知新法之益處,好與陛下增加籌碼,以此說服衆臣。”

只要一個皇帝并不昏庸無能,他真正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少有做不成的,哪怕百官阻撓,也無法使其退步。

……

朝堂博弈進行的如火如荼,羅明私下裏拜訪諸多老臣權臣清流,有的閉門不見,有的顧左右而言其他,有的冷笑連連,有的直接開口諷刺。

短短數日,羅明就消瘦了許多,然而精神卻更加抖擻了,氣質也更加沉穩內斂,浮躁的戾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許久不見的靈秀清透。

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十年之前。

皇帝阖目,擺了擺手,近侍公公上前一步,彎腰恭敬道:“羅大人,請。”

羅明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面上不見異色,朝公公微一颔首,随他退下。

“如何了?”

淩五郎倚靠在柱子上,這是在宮中,他不敢與宮女嬉鬧,索性去調戲站崗的侍衛,無奈侍衛規矩嚴苛,任他怎麽說笑都不搭理,見到羅明出來,忙斂了嬉笑,正色問道。

羅明沒有說話,目光示意身側的公公,點點頭,“有勞公公相送。”

近侍神色親近不失恭敬,“羅大人客氣了,您一路慢行。”

羅明颔首,與淩五郎并肩離開,他撥弄了下腰間流蘇,笑道:“看來陛下消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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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話,羅明臉上帶了些無奈,“陛下是出于時局考慮。”不是什麽賭氣。

淩五郎撇了撇嘴,“分明就是。”一向聽話的人有了自己的小算盤,當主子的再寬宏大量也要生氣,不冷他幾天像什麽話。

“陛下是個寬容的人,”話音一落,淩五郎就“切”了一聲,“陛下哪裏是那樣的性子。”

但真正是什麽性子,哪怕疏狂如淩五郎,也不會當衆說出口。

羅明恍若未覺,又道了一句:“陛下待我仁至義盡。”

淩五郎神色微凝,一瞥羅明,見他笑容爽朗依舊,甚至輕松更勝以往,口中道:“對了,你有沒有發現最近說書先生的活計多了許多?還有話本,賣得也挺火熱。”

羅明忙于變法,卻也沒有減輕對都察院的掌控,面上隐隐露出幾分感動,“确有此事。”

那些說書先生講的內容大多大同小異,或是一人一生生平,那人不是什麽大英雄,也沒做過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坊間再尋常不過的人物,每個坐下聽書的人都能從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他的經歷輕易能勾起聽者的淚點。

又或是查案斷案的故事,講的是某某青天大老爺破案,一路如何如何發現兇手追捕兇手,将兇手繩之以法,其中涉及為何如此判刑,說書先生以為客人好的理由講解律法,不經意間感慨若能如何如何就更好了。

淩五郎回想自己聽過的一場說書,啧啧有聲:“你別說,講的還挺有趣。”

連他都說有趣,可想而知作者的水平了。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羅明的表情,窺見他眼中的笑意後就放下了心,左右是向着他們的,不必非要知道是誰。

街道上行人如織,兩人身着官袍,後方小厮牽馬,來往之人有意避讓,羅明習慣性耳聽八方眼觀六路,驚鴻一瞥間忽然停住了腳。

“羅兄?”淩五郎側首。

羅明随意一擺手,神情急切,“你先回。”說罷就撥開人群疾步往一個地方追去。

他急而不慌,淩五郎判斷出不是什麽要命的大事,搖頭啧了一聲,吩咐了聲羅家的小厮,便先行離開了。

行人何其之多,剛避開一個布衣老者,緊盯着的那抹黑金色的窈窕背影就不見了。

羅明站在道路中央,茫然四顧,心神恍惚,直到小厮尋了過來。

“老爺?”

良久,羅明抹了把臉,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說道:“回去吧。”

巷口,沈晴扯了下穆清的衣袖,踮起腳尖聲音軟糯:“姑姑,他是不是在找你啊?”

身為大妖轉世,她有着驚人的直覺。

穆清按着她的腦袋把她壓下去,“站好,別亂說,他?哪個他?沒有的事。”

沈晴嘟起嘴,不滿道:“姑姑,你又騙小孩了。”

穆清呵了一聲,“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小孩嗎?”

沈晴:“……”她成功被噎住了,過了會兒,若無其事問道:“姑姑,我們這是去哪兒?”

穆清揪了揪她的沖天辮,露出一抹冷笑:“去找茬!”

該死的紫清山,既然自己找死,就不要怪她下手狠辣!

……

回到府中,羅明鋪紙在案,他掌都察院,為天子耳目,網絡無數暗探,白園的手段不如何高明,輕易被他抓住了尾巴,查出實情。

他幫白寄霜掃除了痕跡,有心讓她別摻和這事,可再一想自己師姐的脾氣,這一封信要是送出去,白寄霜不氣得和他絕交就不是他師姐了。

羅明嘆了口氣,窗外海棠開得正盛,熱烈濃豔,他将剛才打好的腹稿通通吞了回去,低首在紙上落下一行行蒼勁有力的字。

只字不提如今越演越烈的變法博弈之事,只詢問她近況,說一些有趣之事。

他更沒有提到,這一封信後許久他都不會再與長林郡那邊聯系。

朝上鬥争激烈,他不願将師姐牽累其中,身處官場十數載,他見過太多的龌龊手段。

……

“天地人倫,陰陽有序,不過是各司其職,男尊女卑,卑卻不賤,張大人說那樣的話,可還記得我等為人子,母親生我養我?”

勤政殿中,文武百官分占兩側,身姿挺拔的青年官員紫袍玉帶,不見厲色,卻使不遠處站着的那人面露窘然,臉色通紅。

“我……微臣不是這個意思,”這位張大人向九重玉階上的帝王拱手一禮,又看向羅明,急急道:“羅大人何必曲解在下的意思,陰陽有序,人倫之理,在下自然知曉,也并未鄙夷女子,不過是想希望羅大人能道明緣由,好說服我等。”

他想從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又或子女孝道來争論,豈料羅明并不給他這個機會,幹脆利落地認了錯,“那便是在下誤會張大人了,在此致歉。”

“……”張大人憋屈地大方原諒了他,剛準備開口,又被羅明搶去先機,“天下萬民皆是陛下子女,溺斃女嬰,便是殺害陛下子女,如何不能治罪?”

張大人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絕不是這個,卻還得捏着鼻子投下贊同票。

羅明笑微微看了一圈,才道出真正原因——人口。

古代生産力有限,人口受限,并不稠密,也難增長,若遇戰事,更是需要數年方能緩過勁來。

《韓非子》記載:“産男則相賀,産女則殺之”。女嬰一出生,便面臨生死危機,太多女嬰甫離母腹,便入鬼門。

然而人口繁衍靠的是女子,性別比例失調,許多男子無法娶到妻子,人口難以增長。羅明粗略統計了每年各地被溺死的女嬰,做了一個推演,如此多的女嬰三五代之後後代數目。

禦座之上,皇帝身軀前傾,人口對一個皇帝的吸引力是驚人的。

羅明順勢提出有關女子的一系列新律法——立女戶、和離、寡婦再嫁、妻妾,凡是他能想到的都提了出來。

朝上又是一番激烈争論。

這已經是羅明提出且被采納的第二十條新律了,若任由他如此下去,勢頭難擋。不管是為了打擊他的氣焰,還是覺得此一系列新律不合禮法,連許多中立派都提出了反對。

但也許是人口對皇帝的吸引力太高,又或者是皇帝本就支持羅明,七日後,關于女子這一方面的新律新鮮出爐。

若有溺殺嬰兒者,比照祖父母、父母故意殺害子孫罪,仗七十,徙一年半。

若父母雙亡,無兄弟者,允立女戶。

又有允許寡婦再嫁的律法,另外,對各階官員納妾數目進行嚴格規定。

新律一經布告,引起軒然大波,除了溺殺女嬰及官員納妾這兩條外,其餘幾條無疑是對世俗禮法的挑戰。

哪怕羅明事先抛出了為社稷好的理由,還是有士人激昂陳詞,痛斥羅明為昏官,皇帝為昏君。

長林郡,白寄霜捏着下人抄寫來的新律,蹙眉久久不言。

裴雅兒在一旁輕聲道:“老師不歡喜嗎?”這幾條,都對女子大大有利。

白寄霜将新律放下,語氣平淡:“太快了。”

裴雅兒默然,不錯,太快了,數千年的禮教,不該如此急切地去挑釁,否則容易适得其反。

可她們又不能說羅明是錯的,他這般做也有他的道理,一味的潛移默化,真正起到效果将是數百年之後,此時激進一些,有皇權庇佑,正可打開一道缺口。

數日後,禦書房,羅明彙報完事情後垂首而立,皇帝掃一眼他恭敬的面容,淡聲道:“你那個師姐,白駒元的女兒,皇後想要見見。”

羅明一怔,随即道:“那是家姐的榮幸,微臣會告知家姐,讓她好生準備。”

皇帝點點頭,“嗯,等她來到京都,皇後會宣她入宮。”

“是。”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重男輕女、男尊女卑傳統源于儒家成立之前,早在《詩經·小雅》就有對男嬰為璋、女嬰為瓦的等級區分,女嬰一經降生就因其性別而低賤,性別就此成為劃分、決定人尊貴卑賤的一個基本尺度。

古代溺斃女嬰的現象十分嚴重,《韓非子》記載,“産男則相賀,産女則殺之”。可以說中原自古以來就有溺女嬰傳統。女嬰呱呱墜地,不論性情,不辨體貌,只要父母默認不留,接生婆便用盆打水,将嬰兒按入水中,任其掙紮啼哭,直到溺斃。

直到清軍滿洲入關,滿洲人才制定法律嚴厲禁止,按照《大清律例》的規定,溺殺女嬰,比照祖父母、父母故意殺害子孫的條例,“杖七十,徒一年半”。康熙時代,不僅按照殺子孫條例治罪,還對家長、鄰居、保長實行連坐。光緒再次下谕:“溺女必與嚴懲”。

(以上節選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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