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是妖26 (1)

護國寺。

貴客到來, 廟門大開, 雖皇後下令不得擾民, 皇帝卻還是不放心她的安危,派了許多禁軍把守山道, 護國寺住持親自前來迎接鳳駕。

“皇後娘娘, 到了。”宮女在外輕聲道, 鳳駕中坐着的卻不止有皇後一人,皇後雲鬓鳳釵,高貴典雅,在她身側另有一人氣質出塵, 眉目如畫不失堅毅。

皇後挑開簾子,微微搖頭, “如此,卻是失了我的本心。”

她是來禮佛上香的, 卻因此将其餘人趕走, 難免敗了她的興致,好在她也算習慣了,不一會兒就調整好心态。

“寄霜,我們下去吧。”皇後笑吟吟對白寄霜道。

“皇後娘娘,”白寄霜無奈攔住她, “我先下去吧。”若有什麽危險,也是先沖着她來。

皇後搶先掀開紗簾,将宮女下了一跳,笑吟吟道:“無妨, 護國寺的禿驢還是有些本事的。”

白寄霜眉心一跳,卻也算是習慣了,皇後在民間傳聞不多,白寄霜從前只知她出身名門,賢良淑德,有國母風範。

此番入京,才知皇後不是被束縛在國母框子裏的木頭人,有血有肉,甚至乃她難得的知己。

兩人第一面便相談甚歡,諸多理念相似,若非身份所限,恨不得立時結為姐妹。

皇後向皇帝讨了一份禦筆,上書“白園”二字,已經送回了長林郡,待做成匾額,會挂在白園上,算是送給白寄霜的禮物,為她添一份庇佑。

兩人就羅明推出的新律做了讨論,商讨如何推行,以遏止民間廣泛的溺斃女嬰之惡舉。

“不殺不代表會善待,”白寄霜好歹在宮外,比皇後更了解世情,“給一口飯吃,當個不用給工錢的長工,死命使喚,到了年紀直接賣了換一筆聘禮錢。”

皇後面露怒色,“親生女兒,便如此糟踐?!”

她曾有一女,孕期受了嫔妃手段,生下不久就夭折了,聞言只覺一腔慈母之心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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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歹人,不堪為人父母!”皇後疾言厲色。

白寄霜神色不動,“如此還是好的,總歸活着。”

皇後皺眉,“什麽意思?朝廷已經布告了新律,他們真敢違逆律法?”

白寄霜輕嘆一聲,眉間帶着難以言喻的傷痛,籠上一層清愁,“不可殺,也不可棄嗎?”

兩者并不能等同,如何定罪。

嬰兒身嬌體弱,甚至只需一陣寒風即會夭折,輕而易舉便可解了疑難,到時一句疏忽,便能蒙混過關。

皇後只要一想那般場景,就遍體生寒,她派了人到京郊農戶之中暗訪,得來的消息令她徹夜難眠。

京都乃天子腳下,猶有許多人不留女嬰,想盡各種方法抛卻累贅,放眼各郡又該如何。

皇後此來便是有意在護國寺點上長明燈,全當為天下女嬰祈福,以求她們能平安長成。

“國母慈悲,”住持面露敬佩,道:“皇後請,白施主請。”

他引着二人到了一間空蕩的殿堂,弟子井然有序送來長明燈等諸物。

皇後還想讓住持等高僧為那些無辜死去的女嬰祈福,便在功德箱內添了一大筆香油錢。

日落西山,宮女不得不又一次提醒:“皇後娘娘,時辰到了。”

國母輕易不可離宮,皇後這一次出來還是皇帝知她近來心中苦悶,格外開恩,然而即便如此,也規矩甚多。

上了鳳駕,皇後便趕走宮人,自個倒在榻上,白寄霜見狀也不打擾,眉頭緊鎖,閉目沉思。

過了許久,皇後忽而擡頭,道:“寄霜,我要大辦育嬰堂,你來幫我吧。”

白寄霜睜開眼睛,看到皇後眼中的堅定,輕輕點頭。

育嬰堂扶孤院,皇室以及一些權貴人家都有辦,但多是為了積攢美名,真正專注于此的少之又少。

皇後這次,卻是打算認真了。

她一念起,便認真盤算道:“皇上不必說,他會同意的,後宮的嫔妃也可以讓她們參與,攢名聲的事,她們不會拒絕,宗室中衛老太妃年紀最大,輩分高,也可拉她入夥,其餘的王妃也會跟着加入。”

經費什麽都是次要,她要抓緊的是管理,不可流于形式,要真正落到實處。

“對了,還有女學,”皇後看向白寄霜,沉吟片刻道:“我的宮女識文斷字,再加上你的學生……不行,還是太少了,可以在民間招收女先生,女學分做兩處,一處面向富貴人家的千金,一處是育嬰堂撫孤院還有平民女孩。”

皇後無愧是六宮之首,管理整個後宮,剛起了個念頭就勾勒出了大致框架。

皇後長于理論,白寄霜長于實踐,兩人相互補充,剛到皇宮,就将紙張寫得滿滿當當。

皇後又留了她晚飯,兩人繼續讨論,直到有宮人來報:“羅大人來接白小姐。”

皇後不舍地收起了計劃書,“罷,罷,你先回吧,長留後宮,對你名聲不好。”

白寄霜輕笑,“我哪兒還有什麽名聲,”大儒們早就将她貶得爛泥都不如了。

皇後瞪圓眼睛,“胡說!那群整天不幹實事就知道酸話一大堆的酸丁!你別理他們,好好做你自己。”

作為皇後,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能面面俱到的,也沒少受那群酸丁的苦,有時候真是恨得牙癢癢。

白寄霜無奈笑笑,再告一聲辭,跟着宮人離開。

殿外羅明在皇帝近侍的陪伴下站在柱子旁靜靜等着,燭火照耀在他面上,紫袍玉帶的青年高官英挺無雙。

白寄霜朝他輕輕颔首,羅明露出一抹笑,轉身對近侍道:“有勞公公了。”

“無妨,”近侍一捋拂塵,“當不得什麽的。”再說他們倆一個是皇帝心腹,一個是皇後好友,他幫點小忙算什麽。

師姐弟倆相攜離開皇宮,背影拉得細長,遠遠看去,恍若一對相依相偎的戀人。

“嗚嗚嗚~”圓臉可愛的少女哭濕了手帕,抽抽噎噎道:“我……怎麽就……來晚了呢……”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手帕哭濕一條又一條。

萱娘擡頭望天,月上中天,此時月華正濃,本是修行的好時間,再不濟她去紫清山助娘娘一臂之力也好啊,偏偏不得不陪着只蠢貓哭鼻子。

又陪孟雪球哭了半個多時辰,萱娘再好的脾氣也給哭煩了,“你心上人是姓羅吧,羅大人的名聲我也聽說過,不曾聽聞他娶妻。”

變法的事情天下皆知,萱娘居于京都水域,也曾耳聞這位羅大人心系萬民,不曾成家。

“真的?”孟雪球露出一張花貓臉,“那個不是他的妻子?!”

她求證地看着萱娘,白衣的女妖直想扶額,“你愛慕人家,竟不曾查清他的家事?”

話一出口,萱娘就自己給了自己答案,以孟雪球兩年多前那副懵懂的樣子,哪裏會知道該做什麽。

“罷了,我來替你解決。”萱娘把哭鼻子的小貓妖拎給了自家好姐妹阿錦,花了一日時間查明羅明的基本情況。

羅明手掌都察院,為左都禦史,對自己的隐秘很看重,好在萱娘要知道的不是什麽隐秘,只是他的後宅有沒有人。

“空無一人,”萱娘對孟雪球道:“你的心上人并不好色,後宅連個妾都沒有,親近的女子唯有一位師姐,是他老師的女兒。”

“師姐?”孟雪球鼻頭紅紅,“昨天那個女子嗎?”

她抽噎了一下:“她真好看。”

萱娘:“……”那是你情敵啊清醒一點!

她幹脆無視了孟雪球的話,與她約法三章在人間要注意的事項,“一,不得顯露身份;二,不得對凡人使用法術;三,如果別人懷疑你的身份,立刻回來找我。”

考慮到孟雪球的蠢萌程度,萱娘定下的規矩嚴苛了點,再次叮囑道:“記下了沒。”

孟雪球無精打采,頭上的呆毛都蔫蔫的,有氣無力道:“記下了。”

萱娘嘴角抽了抽,深覺自己之前照顧阿錦幾十年也沒孟雪球一個兩年來得麻煩,不得不板着臉道:“背一遍。”

孟雪球擡頭,圓溜溜的眼睛含着淚花,聲音軟軟:“一不得顯露身份,二不得對凡人使用法術,三若是有人懷疑我是妖,立刻回來告訴你。”

啪嗒一下一滴淚落下,孟雪球哭道:“嗚嗚,萱娘姐姐,我還有機會嗎?”

萱娘不知道到底是哪裏點着了這小家夥的淚點,想了想羅大人那位師姐的風姿氣度,又看了看孟雪球臉上還沒下去的嬰兒肥,昧着良心點頭:“應該有。”

孟雪球瞪圓眼睛,拿帕子擦了擦眼淚,軟聲軟氣道謝:“謝謝萱娘,你去忙吧,我會守規矩的。”

萱娘深吸一口氣,有些不安,依照她自己,她是不支持人妖相戀的,而且羅明并不是個好歸宿,她查到的消息說羅明曾經在公共場合道自己此生不欲成家。

腳踩浪花,白衣女妖憂心忡忡地消失在水中。

……

穆清命群妖将紫清山團團圍住,紫清山不得不每日十二個時辰開啓護山大陣,不提維持護山大陣運轉所需要耗費的靈石,山中衆弟子的心态就是一個大問題。

山主愁得頭發掉了一堆,差點當着衆弟子的面破口大罵,只可憐為了穩住山中人心,每天不得不裝做鎮定自若的模樣前去安慰衆弟子。

只是僞裝畢竟是僞裝,數日後,山中靈石庫存将要見底,更可惡的是,山外岳章又向穆清請求,每日做三回攻擊護山大陣,一定要攻擊到出現裂縫讓他們不得不動用寶貝修複為止。

穆清念他一片愛徒之心,準了。

群妖之中,別的穆清不清楚,岳章卻是深厭紫清山的。

長林山上的道士,都是岳章一手教出來的,這次事情的起因,便是長林山的一名道士被殺,殺人者,紫清山弟子。

當年惹着了穆清被帶入長林山,他很快就屈服在穆清遞過來的各種靈訣法術下,甘為穆清棋子下屬,為她教育靈童。

長林山上的靈童都是別人進獻給湯雲生的,從前原身在時早廢除了凡人進獻祭品的舉動,但那幾年湯雲生掌權,又重新威脅了凡人一通,使他們每年進獻童子童女。

穆清回歸後也沒刻意通知他們不必送了,因此每年長林山下的凡人還是會誠惶誠恐的獻上童子童女。

童子童女都被穆清送到了岳章所在的聽溪谷,有資質的便修習道法,沒有的願意走便走,不願意便留下養着,反正偌大長林山不缺一個凡人的吃食,穆清也不會介意白養着。

讓人驚訝的是,願意留下的居多。

那些童子童女能被送來,要麽是被家人放棄的,要麽就是孤苦無依被人當做軟柿子捏的。

前者不願回去,後者不敢回去,倒是大部分都留了下來,只有寥寥幾人不舍家人下了山。

數十年過去,岳章道法精進許多,徒子徒孫也收了不少。

被紫清山弟子殺了的那人正是岳章新近出師的一個弟子,天賦不錯,赤子之心,頗為孝順他,岳章甚喜。

然而那樣一個弟子剛出山不到一年就死了,還是因為一個可笑的狗屁理由。

岳章本就不是拘于世俗禮法的人,他進了長林山,便幹脆的将什麽人妖勢不兩立的說法給抛去了,反正之前也從未入過心,他扔的毫不猶豫。

群妖有穆清約束,讓岳章看到了妖族可怖名聲之後的另一面,加上妖族沒什麽規矩禮法,正和岳章的性子,他在适應了一段時間後,很快就在長林山如魚得水。

他那樣的性子,教出的弟子自然也不會認為人妖有別,不可共存,他們下山後光明正大報出了長林山的名號,對世間道士無論善妖惡妖一并見之必除的行為感到疑惑,提出質疑。

岳章的那個弟子便是因為這樣的思想而被紫清山弟子認為是妖道,與妖孽共存,維護妖孽,非人哉!當殺!

岳章的弟子如何會想到他說翻臉就翻臉,不曾防備,開始便落了下風,兩人實力相近,被殺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岳章因弟子被殺而幾日便蒼老了許多,嬉笑背後是壓抑的悲傷與憤怒,穆清加快了對紫清山的壓迫,安排大妖輪番動手,她更是每日親自動手一次。

又是數日,以紫清山千年多的底蘊也有些難以支撐了。

紫清山大殿中,山主趁人不注意踢了一腳天地鼎。

“山主……”一名弟子轉過身,垂了垂眼睑,當沒看到,“時辰差不多要到了。”

妖族攻擊護山大陣的時間。

山主臉色有一瞬扭曲,望着天地鼎的目光愛恨交加,咬牙道:“投!護山大陣絕不能出事。”

大殿中都是核心弟子與長老們,他也不怕他們知道實情。

那弟子應了一聲,招招手,便有一排弟子手捧寶物上前,挨個投入天地鼎中。

山主退後兩步,捂住心口,最後幹脆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他甕聲甕氣道:“小憶,那個逆徒找到了沒?”

梁憶行一禮,道:“已經關押在思過壁前。”

山主的聲音帶上些狠厲,“你親自去看守他,務必不得讓他再次走失。”知他秉性,擔憂他心有芥蒂,山主又道:“小憶,山門傳承最重要,其餘人,在山門利益面前都可犧牲,你要記住這一點。”

他早便有意培養梁憶為自己的接班人,只是憂他太過正直純善。

梁憶沉默幾息,道:“憶明白。”

“明白就好,去吧。”山主沉沉嘆息一聲。

梁憶心中一酸,默然離開,世事難料,到這般情景,他連該怪誰都不知道。

是怪大妖穆晴睚眦必報,還是該怪嚴師弟下手狠毒,亦或者該怪山主不講情面?

梁憶想不出該怪誰,誰都有錯的地方,誰也都有那樣做的理由。

只能說,時也命也。

二十年前苦果便已經種下。

他擡頭往西邊落日,昏沉沉恍若人之遲暮,一如腳下這紫清山,經過銳意進取的少年時期,巅峰盛極的青年時期,穩重成熟的中年時期,終于迎來了将要落下帷幕退出舞臺的老年。

……

蛟尾在空中一擺,重重撞擊在護山大陣上,數條裂縫驟然出現,又在不到一息的時間內完好如此。

碩大猙獰的蛟目中流露出幾絲譏嘲,蛟尾一擺,俯沖直下,化做一位豔麗佳人。

穆清直接回了水府,接過遲樂遞來的溫熱茶水,飲了幾口,放下問道:“都有誰來了?”

被水滋潤過的唇瓣鮮豔紅潤,雀妖低下頭,一五一十将來人名單報了上來。

并沒有多少有實力的人,穆清聽到其中竟有寂嚴的名字,一挑黛眉,也不覺太意外。

遲樂禀報完重要事情,又道:“有一個名叫萱娘的女妖求見娘娘。”

萱娘?

穆清還有印象,恰好此時有空,心情也不錯,便道:“讓她進來吧。”

“是,”遲樂出去請人,不過片刻,白衣俏麗的女妖便恭謹入內。

初入內室,萱娘便被這華美的水府所懾,又感知到穆清身上還未收斂的威壓,越發謹慎。

水府之中,每日要見群妖,穆清玄衣金紋,儀态從容,一舉一動都帶着頂尖大妖該有的自信。

萱娘恭敬行過禮後,便說起正事,“孟雪球行事漸有規矩,思念人間,小妖與她約法三章,放她去了,只是她暗戀凡間一男子,此舉是否有些不……妥……”

她話未說完,有些目瞪口呆看着睡飽後邁着小短腿從簾後噔噔噔跑出來的沈晴,沈晴小小年紀,五官已非簡單精致二字可拟,她扯着穆清的衣擺,熟練地爬上玉座,腦袋在穆清脖頸間蹭了蹭。

兩張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孔湊在一起,萱娘覺得自己腦子都不夠用了,以她的修為,自然能看出沈晴是人。

“咳!”

遲樂用力咳了一聲,萱娘回過神,然而接下來的對話都是渾渾噩噩,竟也不知到底說了什麽。

她走後穆清托着腮,一只手無意識間楸着沈晴的頭發,俨然沉浸在了思考中。

遲樂看了眼氣鼓鼓在與娘娘手指做鬥争的沈晴,低頭笑了笑,悄無聲息退出去。

穆清讓萱娘說了些京都近況,萱娘為了孟雪球了解過羅明,說的正是穆清最想知道的部分。

總的來講,羅明進展雖艱難且緩慢,但還算順利,白寄霜與皇後娘娘的事業也在擴展之中。

她聽聽便放到了一邊,反正真的出了什麽事她也沒有時間去幹涉,何必多想。

過了幾日,岳章前來求見,一開口便道:“娘娘何時動手?”

穆清懶懶倚着玉座,在賞一支高大的紅珊瑚,紅色濃豔通透,是難得的極品。

“怎麽?尋到了紫清山的退路?”

這些時日只是圍着給他們緊迫感,而不真的攻擊,原因有很多,其中一點便是還未尋到紫清山的隐藏退路。

紫清山千年底蘊,穆清不敢小瞧,既已結仇,必要趕盡殺絕,不可心軟留下餘患。

岳章笑得露出潔白牙齒,卻有些猙獰:“正是,小道已經讓人堵在那裏了。”

“既如此,那便明日動手吧。”穆清坐直身體,殺機在空氣中蔓延。

翌日,天光乍破,山主便守在天地鼎前,口中嘀嘀咕咕說着心疼之語,梁憶邁步進來。

山主一拂袖,“可安排妥當了。”

梁憶點頭,“是。”

山主嘆了口氣,“那你怎麽不走?”他吩咐了讓梁憶也一并走的。

“山主怎麽不走?”梁憶反問。

山主好笑道:“傻孩子,我怎麽能走啊。”他是一山之主啊。

梁憶嗯了一聲,“那我也不能走。”他也是紫清山一員。

山主笑着搖搖頭,此時天色尚早,其餘弟子熬了一宿,還沒有來,他與梁憶說起來話也不那麽忌諱。

他問道:“小憶,你知道為什麽我看重你嗎?”

梁憶一愣,如實道:“不知道。”

他也疑惑自己為什麽得了山主青眼,思來想去,無非是天資上佳修行勤勉了,但山主特意問出來,那就應該不是那些。

他等待山主解釋,卻聽他又問:“你覺得你嚴師弟該殺那人嗎?”

梁憶沉默,嚴師弟為自己辯解時說起過為什麽要殺那人的理由,世俗觀點自然是認為該殺的,但他不知道山主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山主從他的沉默中已經得到了答案,搖搖頭,笑容不知是自嘲還是蒼涼,“你看,這就是我看重你的原因了。”

梁憶心髒重重跳了一下,“山主!”

山主“哈”了一聲,笑容得意,哼道:“怎麽,以為山主我真的是傻子?”

梁憶給了他一個“是的”的眼神。

山主惱羞成怒道:“道理什麽的我鬧不明白,但只瞧你與旁人的修為進步速度,再想不明白我才真是傻子。”

梁憶沒想到原因還是在自己身上的。

山主道:“你都多少年沒下山了,修為比那些年年下山降妖除魔的要高多了,他們資質有的比你差,但也有比你好的,旁的什麽不必理會,修為卻是做不得假的。”

當然,山主沒說他為得出這個結論付出了多少時間和心力,還鑽進了藏書閣翻閱那些落滿灰塵的古籍。

也沒說自己為了這個結論差點心魔入體。

他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上古之時,人妖仙平等共居于大地之上。”

“所以,梁憶,你應該離開。”他沒走錯路,是紫清山最後的希望。

梁憶看着他的眼睛,問道:“山主既然知道,為什麽不阻止?”

“阻止?”山主失笑:“小憶,別太天真,世道如此,沒法阻止的,我做不到,紫清山做不到。”

“那誰能做到?”真相讓梁憶有些失魂落魄。

山主斂起笑容,望向山門的方向:“她能夠做到。”

梁憶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福至心靈,意會過來,吃驚道:“穆娘娘!”

“你看,你早已經意識到了,”山主收回目光,笑意輕松,穆娘娘是尊稱,梁憶脫口而出如此稱呼她,正說明對她的敬意。

“山主……”梁憶有些不安。

“不必如此,”山主擺擺手,“我們都不無辜,都該死。”他們手上沾染了無數無辜妖族的鮮血,人人都是罪人,死有餘辜。

他一語畢,重新笑道:“穆娘娘正在做你我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她在重定秩序,也許百年之後,世間仙路重開。”

世界已經千年沒有人或者妖飛升了。

梁憶并不蠢笨,山主沒有說的太詳細,寥寥數語便使他明了,只是有些難以接受道:“可是為什麽是我們紫清山呢?”

重定秩序,需要血的洗禮,**,而紫清山,将成為穆清震懾世人的工具。

可是,為什麽要是他們紫清山呢?

山主背過身,背影瘦弱,帶着頹然無力的凄涼,輕嘆一聲,語氣飄忽:“大概是我們倒黴吧。”

誰讓他們兩次都犯在穆清手上。

梁憶身子晃了晃,眼神恍惚,正待再要說話,擡頭卻見一個手刀劈了下來。

山主放下袖子,撇嘴不滿道:“婆婆媽媽,豈非男兒。”

踢了下倒在地上的梁憶,山主對大殿某一處道:“快點,帶他離開。”

一個巨大的黃色身影出現在大殿內,彎腰抗起梁憶。

“哎,把他的劍帶上。”山主連忙撿起梁憶的劍遞過去。

巨大的手掌接過劍,轉身的剎那卻露出端倪,哪裏是人,分明是薄薄一層紙。

山主憂愁嘆一口氣,唉,也不知道梁憶能不能走掉。

過不多久,終于有弟子到來,衆人如往常一般做事,只是閑下來時神情更加不安。

蛟尾擊打護山大陣的聲音傳來,弟子機械地往天地鼎內投放寶貝,一縷縷煙霞快速吐出,修補陣法。

估計着第一回 又過去了,有弟子放下手,擦了擦因緊張而冒出來的冷汗。

忽然有弟子驚呼一聲:“不對!”

什麽不對?

其餘人茫然,與此同時,巨大的撞擊聲響徹整個紫清山,道道裂縫出現在護山大陣上。

衆人呆滞住了,這與說好的不一樣!

“快!”山主怒吼道:“還愣着幹什麽?放東西啊!”

他率先抓着腰上的玉帶就丢了進去,一縷煙霞慢吞吞的吐出,及時修補了一道裂縫。

其餘弟子回過神,也慌忙把準備好的東西投進去。

山主拍了拍胸口,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人手去開庫房。

他冷靜道:“妖族要來真的了,這是生死存亡關頭,諸位也不要再心疼寶貝,除常用的攻擊和防禦法寶外,其餘東西都拿出來。”

他以身作則,私庫早空,便取下手上身上戴着的各樣東西。

紫清山外,蛟龍在空中一晃,變成一個玄衣金紋的豔麗女子,眉目冰冷含煞,望着紫清山露出一個譏笑——是什麽讓他們誤以為自己只會暴力攻擊。

她喊了聲系統,手上忽而多出了一個玉制錐子。

系統哭暈在廁所,這是它壓箱底的寶貝啊,嗚嗚嗚~

破陣錐,陣法的克星,威力與品質有關,穆清手裏的這個,對付仙陣以下的無往不利,哪怕是仙陣也可以拼上一拼。

大殿中,山主窺見這一幕,心頭狂跳,不好的預感霎時升起,快速道:“不好,若陣法被破,諸位各憑本事,拼命逃,不要管其他——”

一個“他”字剛出口,只見外面的豔麗美人素手握錐,往陣法上一扔。

一道極為清脆的響聲後,紫清山從立山門起就存在的護山大陣……破了。

天地鼎悠然而立,态度冷漠,山主沒忍住踹了它一腳,罵道:“死要錢的。”

也沒把它收起來,大喊一聲:“跑啊!”驚醒衆人,自己也快速往後山跑去。

紫清山外,穆清高居半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悠悠一揮手,無數妖族驟然動了。

她也邁開步子,往紫清山中踏去,只是目光一掃,忽而改了方向,在一塊青石旁落下。

僧人灰衣簡樸,身形枯瘦,神情一如既往的悲憫。

穆清笑吟吟道:“原來是大師,好久不見了。”

寂嚴轉着佛珠,念了一聲佛號,“穆施主,殺孽大過,不利修行。”

穆清笑意依舊,曼聲問:“若我殺的是該殺之人呢?”

殺無辜的人和罪人可是不一樣的。

寂嚴尚未回答,穆清也沒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直接變成蛟身,聲音冷漠:“多說無益,來吧,我忙着呢。”

她一語畢,已然沖了上去。

四下裏,無數妖族已經與紫清山弟子撞上,哀聲遍野。

……

紫清山大殿中,穆清拿着個巴掌大的精致小鼎把玩。

岳章走了進來,滿面是大仇得報的喜悅,他極少掩藏自己的情緒,因此看着就讓人覺得可樂。

穆清頭也沒擡,問道:“問出來了嗎?”

因為穆清下了令不必留手,遇上便殺了,岳章費了些功夫才找到有分量的活口,問出了這東西的來歷。

“這叫天地鼎,是紫清山的鎮山之寶,從前只有掌門和護山長老才知道,也就是這回遇難才拿出來。”

岳章吐槽了一聲:“口氣不小。”還天地鼎。

他又将從紫清山弟子口中得知的用**效告訴穆清。

穆清抛了下天地鼎,随口贊道:“好東西,”又信手塞給眼巴巴望着小鼎的沈晴。

沈晴小小的驚呼一聲,抱着小鼎軟軟道:“謝謝姑姑。”然後專心致志的低頭去看上面的花紋。

岳章一哽,“娘娘,這丫頭真不是您親閨女嗎?”那麽珍貴的東西說給就給!那可是紫清山的鎮山之寶啊!娘娘是想把紫清山的祖師們氣活過來嗎!

穆清白了他一眼,“你很閑?”

察覺到她語氣中的危險,岳章連連搖頭,正色道:“當然不。”

穆清基本是個甩手掌櫃,不耐瑣事,都扔給了他和遲樂,哪裏閑得了。

“那還不快去?”

岳章麻溜跑了。

等核對好紫清山的人數以及其餘事務後已經是幾天後,遲樂來報:“逃走一十七人,其中有外門弟子十人,內門弟子三人,核心弟子一人,長老一人。”

他羞愧道:“屬下已經命人去追了。”

他正要繼續請罪,穆清揮了揮手,将他托起,“小事而已,成不得氣候,命人去追就是了,無妨,你将岳章叫來。”

遲樂垂下眼,明亮的光芒有些黯淡,恭敬道:“是。”

岳章很快便到,他得了不少紫清山的道藏,來之前正在翻閱,神情還有幾分不舍。

“娘娘有事?”

穆清也不計較他的态度,一推沈晴,“近日恰好有暇,你來引她入道。”

岳章一怔,不解道:“娘娘為何不自己來?”他以為娘娘很看重這丫頭啊。

穆清幽幽道:“我怕她還沒入道,就被我弄死了。”她對自己的耐心有數。

岳章眨眨眼,與沈晴委屈的小眼神對上,理智阻止他繼續想下去,幹脆利落應下。

岳章看着不着調,性子也一言難盡,然而還真的是一個好師傅,這一點看聽溪谷內的徒子徒孫就知道了。

然而即便他在教導別人上是個很有耐心的老師,也希望自己遇上的是聰明一點即通舉一反三的弟子。

沈晴就是這樣的弟子。

這便導致約定好的是七天,岳章找理由硬生生拖到了十天,在穆清的冷臉下,依舊拉着沈晴不放,硬是把一本自己的修行筆記塞給了她。

沈晴很乖巧地和他道別,看得岳章險些控制不住自己,想把這個聰明又乖巧的弟子搶回去。

“娘娘,”岳章道:“您是要回上雲江水府吧?小道能不能去拜見您?”他還沒去過上雲江水府呢,聽說是遲樂派人花了大力氣建的。

說着是去拜見她,眼神卻一直在沈晴身上。

穆清拉過沈晴,縱身入雲,只留下一句冷漠的拒絕。

“不能。”

也沒告訴岳章她不回水府。

岳章遺憾地嘆氣,望着天空滿腹惆悵。

……

佛心寺。

方丈正在大殿誦經,忽聞外面起了喧嘩聲,有僧人看了一眼方丈,起身出去準備呵斥,卻有弟子滿面驚慌跑來,撲通跪倒在地上。

“方丈!寂……寂寂嚴師叔祖出事了!!!”

寂嚴師叔祖出事了!

出事了!

這一聲過後,大殿裏裏外外徹底沒了聲音。

啪!

方丈一個失手,佛珠斷裂,骨碌碌滾得滿地都是。

“方丈?”那弟子顫聲喚道,滿面驚惶未褪。

方丈緩緩起身,跌在他僧衣上的幾顆佛珠掉了下去。

“帶我去。”

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是,”那弟子爬起來,跑在前面帶路。

佛心寺外,僧人聚了一片,又數名弟子跪在一副棺材前痛哭,其餘弟子也緊握拳頭,雙眼通紅,面露恨意。

見到方丈前來,弟子分出一條道路。

方丈的手很穩,他推開棺材,确認了裏面确實是自己的師弟,手一松,将棺材合上。

有弟子撲通跪下道:“妖孽實在猖狂!請方丈為師祖報仇!”

寂嚴唯一的親傳弟子早些年出了意外,唯有幾個徒孫。

他一跪,其餘弟子也跪了。

“妖孽猖狂,竟敢到佛祖面前撒野,還請方丈為寂嚴師叔祖報仇!”

“請方丈為師叔祖報仇!”

哪怕是沉穩些的弟子也躬身道:“請師伯允許我等為寂嚴師叔報仇。”

山風呼嘯,似在哀鳴,方丈的僧衣鼓起,顯露出他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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