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開誠布公
因為經文抄本還落在雅韻齋裏,如貴人只能硬着頭皮回來拿。見她雙眼泛紅,一副驚吓到的怔愣模樣,說話也不清不楚的,太後早就察覺到不對勁,便問她到底有什麽事在瞞着自己。
誣陷楚氏那件事,如貴人是暗地裏偷偷做的,并沒有知會過包括太後在內的任何人。現在,若不是皇後對她生疑,若不是皇帝當面戳破她的意圖,如貴人肯定不會對人言,會永遠死守這個秘密,可此時她見再也瞞不住,便一股腦地對太後和盤而出,卻又略去自己在娴妃面前煽風點火的部分,說成自己想偷偷助娴妃一臂之力。
太後聞言,果然震怒:“你和婉兒真是糊塗,那是皇帝的血脈,豈容你們兒戲?”
狠狠将眼前這人罵了一頓,太後忽的又無奈長嘆一口氣。歷朝歷代,困在這深宮裏的女人們,哪個不是這樣子争來鬥去?連她自己都不例外!否則,先帝當年怎會就只留下一條血脈?
平複下怒火,太後問:“皇帝怎麽說?”
如貴人搖頭:“皇上什麽都沒說,只讓我先走……”
“那他現在在哪兒?”
“我走的時候,皇上還在禦花園裏。”
太後忍不住又嘆了一聲,“皇帝他心裏最不好受,算了,咱們就讓他一人先待一會兒吧,至于你和婉兒的事……”說到了這兒,太後沒再繼續,她早就有些看不透摸不準自己這個兒子了。不過,既然他親口下令仗斃楚氏,那表示皇帝在當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他這一次肯定會從皇後手裏庇護下這人,可以後就未知了,畢竟帝王之心難測啊——太後搖頭,直罵她們糊塗,又讓她們務必在皇帝面前做足悔恨的樣子!
……
禦花園中,春風纏在花間,窸窸窣窣作響,秋衡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兒。一根花枝斜插在他的眼前,秋衡微微仰面,注視着那抹生機。花枝柔軟,在陣陣暖風中輕顫,又柔柔搖曳,好比一尾入了水盡情撒歡的魚,自由自在極了。秋衡看在眼裏,抿起嘴角,淺淺一笑。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他需要坐在父皇肩頭,才能夠到這麽高。而現在,只要稍稍擡起手,就能拂過枝條頂端的花骨朵兒。花苞柔軟,觸碰在他的掌心中,像是個最最無助的小可憐,可憐到還來不及在這世間綻放……
只這一瞬,他的心便又疼了,那種久違的孤家寡人的可悲又悄悄地爬了上來。
這種可悲,像是漫無邊際肆意生長的青藤,緊緊裹住他的心,将疼痛一下子全部擠出來,讓他無處遁形,不留一絲一毫的餘地。
他沐浴在漫天碎金之下,周身渲染上薄薄的暖意,偏偏心底那一處陰暗至極,還冷。那兒有着他最最不堪的一面,比如對某人無時無刻不在的肖想,而現在,那裏又添了個傷口,無人知曉……
輕嘆了一聲,秋衡慢慢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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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錢串兒在後頭擔憂地喚了一聲,他伺候皇帝十多年,從沒見過這位小祖宗的步履這麽沉重。前面那人低低“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錢串兒才又鬥膽問道:“皇上,您這是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
“擺駕蕪香殿。”——他得先去列祖列宗前謝罪。
蕪香殿內依舊空寂,幾排白燭,一衆靈位,顯得肅穆又莊嚴。禦前的人一貫留在外頭,只有皇帝一個人走了進去。
看着面前列位先祖的聖容肖像,而他們也正透過畫卷望着他。
“初苗,你雖年幼,但需時刻謹記做個明君,将來膝下若有了子嗣,還需是個好父親,教他們兄友弟恭……”
這話是元興帝臨終前将他喚到病榻前交代的,言猶在耳。那一年,秋衡懵懵懂懂,如今,回想起來,他自覺有愧。十歲那年,他失去了父親,如今他一十八歲,為償還如兒的恩情,就這麽親手扼殺了尚未出世的子嗣,而這筆債,沒有人能背負,除了他自己,并且,今生無處償還……
而他欠下的那份救命恩情,到此,就算徹底了結了……
秋衡眼眶泛起潮濕之意,他撩起衣擺,跪在先祖前,正色拜了一拜。
在殿內呆了許久,皇帝才擺駕離開,此後又徑直去了鹹安宮。
關于如貴人和皇後之間的事,秋衡想到兩條路。一條就是他派人抹去所有的罪證,将黑的徹底變成白的,神不知鬼不覺,然後放任齊梓玉去查,最終,眼睜睜地看她白忙碌一場;而另外一條路,就是他自己去和梓玉坦誠整件事。
對于第一條路,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憑借梓玉的聰慧,怎會察覺不到他在背後搗鬼?屆時依着她的性子,肯定會惱羞成怒,梓玉現在已經對他不冷不熱,素日裏連看他一眼都懶得看,到時候只會更糟……這種可怕的後果,皇帝十分清楚他不想要,他也承擔不起。
所以,秋衡準備向梓玉坦誠自己的想法。
皇帝到鹹安宮的時候,梓玉正悶在書房裏認真對比“楚氏”的那兩幅字跡。見着皇帝來,她也沒想要避着,只起來福了福身,喚了聲“陛下”,臉上依舊沒什麽好臉色。昨夜面前這人直接将她扛在肩上扔回到榻上,饒是有軟被和褥子墊着,她還是被磕得有一點疼。
頂着皇後嫌棄的目光,秋衡走到案前,垂眼就看到案上那兩幅字跡。他将淑景宮裏搜出的那紙信箋抽出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又擱回案上。見梓玉疑惑地望着自己,秋衡躊躇了半晌,終開口切入話題,道:“皇後,你今日讓如貴人抄寫經文了?”
聽皇帝突然提及這茬,梓玉沒有多想,只當這人是來替他那好妹妹出氣的,于是點頭說是。梓玉正等着眼前這人興師問罪呢,熟料皇帝卻只怔怔盯着她,神色異常地複雜說道:“皇後,她已經猜到了你的……用意。”
我的用意?
梓玉微微愣住,她的用意無非就是要如貴人的字跡來作對照……
想到這一處,對于皇帝今天的反常還有他這些意有所指的話,梓玉恍然大悟——肯定是如貴人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眼巴巴地找皇帝庇護說情去了——她無奈笑道:“臣妾在這宮裏真是呆傻了,越發思慮不周……”
打草驚蛇的一步,恰恰是她自己貿貿然走的——失算了!
宮裏的女人都是嘴碎,還能指望沒有人在如貴人面前提原來那樁抄寫女誡的事?
只要有人在她跟前提起來,依照那人小心謹慎的性子,肯定心生疑窦,那必然會繼續利用眼前這位小皇帝!
“陛下,如貴人去找你了?”梓玉确認道。
秋衡點頭,坐到南窗下的軟榻上,他有些無力。
“那陛下你現在到臣妾這兒來……”
梓玉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這人要跟她坦誠布公,可她又有些不敢相信,皇帝為什麽要這樣?
“朕就是想跟你坦誠此事。”
果然如此!
梓玉一時怔住。
秋衡将先前與如貴人之間發生的事無巨細通通說來,包括他猜中的,看到的,還有心底最直白的難受……說完,他只望着梓玉,面色有些擔憂。
梓玉心裏卻是百轉千回,她的腦中紛繁複雜,有許多想問的,到最後,她只是颦眉,疑惑道:“陛下,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因為朕不想再設局騙你。”秋衡如是道。
稍微頓了頓,他又低低垂下眼,道:“皇後,朕并不想瞞你,事已至此,楚氏和她腹中胎兒是朕對不住他們,如妹妹和婉兒的罪,說來說去,都比不上朕一個人的過錯,所以,朕想求你放她們一馬……”
這人說的有些亂,可梓玉都聽明白了,這一瞬間,她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其實,這件事,與她何關?這人若是在暗地出手,能夠将她耍的團團轉,現在反倒……
梓玉嘆氣:“陛下,此事臣妾可以就此收手,永不再提,只要你過得了自己那關。”
秋衡垂着眼,那種疼痛又蔓延開來,令他無所适從。
“只是……”梓玉話鋒一轉。
“只是什麽?”秋衡惶惶然擡頭。
梓玉笑道:“臣妾自然是要和陛下談條件。”要她收手也行,只是梓玉從不會吃虧。
這才是齊梓玉!
秋衡終于笑了,他問:“什麽條件?”
秋衡原本以為梓玉肯定會以齊府上下平安為條件,沒想到她只是道:“陛下,若有下次,臣妾絕不會饒過她們。”
秋衡心裏莫名松了一口氣,他無不感慨道:“梓玉,你真是朕的好皇後。”
梓玉翻了個白眼:“陛下,楚婕妤一事本就是你是非不分,一味護着你那救命恩人,如今這債,也确實只有你自己能償,若是治她們倆的罪,豈不便宜了你這劊子手?”
聽她這些奚落自己,秋衡反倒覺得渾身暢快,他起身作了個揖,道:“還請皇後以後多多提醒着些……”
梓玉重重嘆了一聲,這宮裏的事情,從來都難說的清楚,她姑且信這人一次吧。
畢竟,他才是最悲傷的那個,孤家寡人,大抵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晚了,祝大家小長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