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八十年,曉誰心

林苑。

青城山藥青峰之主,宗師,金針神醫,來青城山是帶藝投師,雖然并非上一代藥青峰峰主的弟子,卻以才能在上一代藥青峰峰主死後接替其位置,并居青城劍門十一長老之位。

聽到門外的聲音,車山雪腦子裏自動調出對應的資料。

他與林苑只見過區區幾面,能瞬間想起已是難得,不過車山雪現在并不想見大夫,至少要在沐浴更衣之後,才能——

吱呀。

這些天已經和供奉觀裏幾個小輩混熟,對車山雪——失憶之後的車山雪——秉性也有少許了解,林苑大大咧咧推門而入,口中則道:“到底是什麽要緊事,讓掌門大年初一催我前來?”

說完,大步往裏走的林苑已經瞧見了車山雪的面色。

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擡起頭時瞠目結舌。

林苑是大夫,是神醫。

所謂診斷一道,自有望聞問切四個字。所謂望,自然是通過面色,膚色,身軀上可有青紅紫黑等等來确定一個人的身體狀況。更不要提林苑還是武道宗師,隔空點穴的功夫很有一手,其中五分都在他的眼睛上。

這樣的林苑,如何不能分辨出大國師這活生生的縱欲之象。

只是一宿不見,大國師就不是童子身啦!

且慢且慢,天底下誰人不是一宿之間失了童子身?可是,這魚水之歡,巫山行雨,和大國師三個字簡直挨不上半點的關系呀?

誰不知道大國師是個苦修了六十年,哪怕後來出仕,手握重權,也不近女色的祝師?和他們練了童子功的掌門一樣,不染紅塵了一百零七年。

這是哪裏冒出一個人,突然讓大國師脫了處哦?

林苑的八卦之心在催促他詢問,林苑的醫者之心看到的卻是另一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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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前院裏,愣愣盯着車山雪看了半晌,看得車山雪眉頭緊皺考慮要不要抽身離去,才從一只僵硬石雕化為活人,跳起來指着車山雪大罵。

“你這樣的身體怎麽可能冒然行房事!”

“……”

車山雪手按住的扶手冒出了幾只嫩芽。

他太陽穴跳了跳,在心裏道:這個人是傻逼嗎?!

邊上,三個業餘生活比較單純的晚輩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林長老說的什麽,但很快,他們也皺着眉,讓林苑的話在自己的舌尖滾過一遍,最後臉色齊齊大變。

李樂成才脫口說出一聲師父,就叫宮柔逮住衣領一扯。

在這種時刻反應向來敏捷的宮柔拖着自家三師兄和闵吉,一溜煙兒的跑出前堂,留着自家師父和林長老面面相觑。

片刻後,終歸是車山雪先反應過來。

他直接繞過了尴尬話題,提着袖子伸出手腕,放在一邊的茶桌上,對林苑道:“麻煩林長老跑一趟,請替我看看吧。”

剛剛忘記在場還有旁人,林苑僵硬地點點頭,清醒過來的神智這才發現一點其他不對。

“大國師這是記憶盡數恢複了。”他問,卻沒有同提問的語氣,走到茶桌另一邊,手指搭在車山雪脈門。

林苑阖眼診了診,又是一股怒火穿心。

“他媽的你還喝了酒?!”

“不知道,”車山雪表面上已經淡定下來,聞言答道,“我不記得自落雁湖落水,到今早……睜開眼前之事。”

“也就是說您不知道睡了您的是誰?!”林苑更驚訝了。

好麽,林長老果真神醫,只是診了診脈,連車山雪是被人睡而不是睡了人都瞧得出來。

車山雪曉得青城山林苑不是擅于保密之人,如果是的話,以這人挖掘消息的天分,青城山的情報主管一職早就交給他了,根本不需要谌巍來兼職。車山雪一想到自己被人睡了的這件事說不得很快會被傳得人盡皆知,哪裏有心情回答林苑的問題。

林苑問出口後也發現自己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不過這幾天他雖然見面就逮着車山雪吃藥,但兩人在尋歡作樂上頗有幾分共識,因此也沒有在意自己的冒犯。

這種輕松的心情只保持了一個呼吸,翻湧的血氣黑雲的鬼影出現在林苑身後。

比這寒冬臘月更冷的陰穢之氣盤旋而升,真真把林長老凍了個透心涼。

來者自然是周小将軍,這位鬼将對車山雪失憶後的事情更加了解,車山雪詳盡地詢問起來。而林苑運起內息也無法驅逐陰氣帶來的冰寒,打着顫道,“大國師,可否讓你的鬼使走遠一些?”

“一寸光陰一寸金,”車山雪亦誠懇地對他說,“我之前失憶浪費了那麽多黃金,不趕緊彌補怎對得起林長老的好心醫治?”

實際上早就診斷完,連藥方都算好了,磨蹭着想問八卦的林苑:“……”

“我先告退了。”明白了什麽的林苑說。

“不送,”車山雪回,“一路小心。”

聽到他這句話,林長老總有自己回去的路上會有血光之災的錯覺。

他可算意識到自己惹惱了大國師,識趣告辭,關上供奉觀大門的時候默默想着,等會兒要不要在大國師的藥裏加一點不改藥性,但絕對能讓口味慘絕人寰的東西。

片刻後他背後仿佛又升起了一股寒意,想起剛才大國師剛才那張和自家掌門一樣冷若冰霜的臉,搖搖頭,放棄了這個誘人想法。

林苑也不打傘,直接冒雪而行,走到半路,突然一停。

昨天晚上的年宴,掌門好像只在開始的時候出現了一會兒,後面就不見蹤影了……

等等。

被自己的猜測炸得暈暈乎乎,林苑在心裏咆哮,這不可能!

***

和周小将軍一起,重新将他們之間的契約定義一番,期間車山雪渾身上下,沒有露出一點利用這群可憐厲鬼保命的愧疚,周小将軍只能無奈敗退。

而車山雪從周小将軍那裏問出了雁門關那些人算計的大概,又問得了青城山冬試,劉家,各方密探暗樁,以及斷刀門少門主之事,他揮退周小将軍,坐在堂上,手指不住敲着扶手。

同為虞氏後人,虞操行真正的打算,車山雪知道一二。

實際上,虞操行想做的事,他曾經也考慮過,思慮再三,無法說服自己,這才放棄。

不過做那件事的關鍵依然掌握在車山雪手中,故而虞操行要設下殺計……

車山雪的思路被腰上和某不可名部位的酸痛給打斷了。

無論是李樂成等三個小輩,還是林苑,周小将軍,恐怕都不曉得車山雪是在個什麽狀态下和他們對話。股間的黏稠已經幹涸了,貼着皮膚好不難受,還有不合身的亵褲,以及一眼看過去沒問題,再看就讓人奇怪為何會出現在車山雪身上的不成套腰帶等等,對于将規矩看得無比重要的世家來說,車山雪的衣着實在失禮。

也就是讓車山雪的氣勢唬住了,他們才沒注意到這些怪異之處。

車山雪咬了咬牙,表情一瞬間像是在啃某個人的肉。

他站起來,很快在後堂門邊找到低着頭不敢看他的兩個徒弟并闵吉,吩咐他們燒水。

然後他找到自己的廂房,在衣櫃裏翻了一通,竟沒找到合心意的衣服。

車山雪現在的衣服都是在和和鎮臨時買的成衣,以大國師養尊處優一百零七年的眼光看,現在衣櫃裏的這些最好拿去做抹布。

抹布都比現在他身上這些好,車山雪随便拿了一套出來,走進浴室。

大木桶裏已經盛上熱水,毛巾胰子也擺在一邊,車山雪聽了聽聲音,曉得小輩們躲遠了,這才慢慢寬衣解帶,将自己浸入熱水中。

天光透過紙窗,在水波裏拐了個折,落在了車山雪光.裸的身軀上。

斷筋絕脈之後,車山雪也斷了通過鍛煉來保持健康的心思,少年時那些有力的肌肉早已平坦一片,又因為不停歇的操心,以及最近的大病,虛耗車山雪的精氣,以致如今只有薄薄的血肉貼在他的骨骼上,身軀四肢削瘦蒼白,在車山雪眼裏,絕對稱不上好看。

而此刻,他的鎖骨,胸膛,小腹,特別是大腿根處,都是青紅青紫的痕跡,有些地方車山雪甚至能看到谌巍的手指印,非常鮮明。

麻木的感覺依然留在車山雪的身軀上,浸入熱水時感覺反而更怪異了。

車山雪深深地嘆出一口氣。

他曾心悅谌巍。

但……那是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他和谌巍相識于劍,相知于劍,故而在做出斷筋絕脈的決定後,車山雪就知道自己和谌巍之間不會有結果。

因為他們同樣弱小,又勢單力薄,根本沒有改變世間的力量。

那個雨夜,谌巍說要帶他走的時候,車山雪有那麽一瞬間,想将胸中醞釀許久的話語吐出。

但他最後到底沒說,而是和谌巍徹底決裂。然後用六十年的苦修,掐死了心裏的妄念。

出來後再見面,兩人已是對峙之局,而車山雪也沒有了那個心思。

但現在……

車山雪以足以吓哭自己六個徒弟的不悅表情,皺着眉把自己渾身搓幹淨。用上祝呪治愈身上輕微的瘀傷後,他坐在浴桶冷靜很久,等到水都快涼了才起身,濕淋淋跨出浴桶,同時給地上那堆換下的衣物丢了個呪術毀屍滅跡。

繼而他慢騰騰換上幹淨中衣,任濕發披散,在雪白衣服上留下淺灰色的濕潤痕跡。

對着水面梳理長發時,車山雪突然聽到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

宮柔在浴室門外大喊:“大事不好了師父!桃府呪雪成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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