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誰混賬,你混賬

腳才踏出門口, 車山雪頭頂便閃過一道雷光。

事後想起來, 這不是個吉祥的征兆,但當時車山雪用靈覺感應風中,只覺得水精活躍,水煙彌漫,大抵要下雨, 回偏院中拿了一把傘, 依然去找谌巍了。

他知道谌巍在哪裏。

青城劍門在鴻京有一個“暗樁”。

鴻京城南有一家名叫青雲樓的旅肆——不提它和青雲路是什麽關系——老板是青城劍門下山的外門弟子, 且在門中人緣極好, 因此許多青城劍門弟子雲游, 都會選在他這裏落腳。老板身份是擺在明面上的,不曾隐瞞過,來往的青城劍門弟子也是一樣,以至于這個“暗樁”早就過了明面, 誰都知道找青城劍門就上青雲樓。

谌巍這幾天也住在那裏,他深居簡出, 很少露面。可憑借他的赫赫威名, 每次露面,他又能将心中有鬼的人吓得半死,倒是讓車山雪記下不少舉止詭異的人。

青雲樓車山雪去過不止一次,雖然大多數是去砸場子, 但今天過去, 依然輕車熟路。

此刻夜已深,宵禁的鐘聲響起三遍, 大街上行走的只有零星巡邏的武侯,車山雪不願讓自己的行蹤落入某些人的視線裏,便繞過大道,沿着小巷走,多花了片刻功夫,才走到青雲樓所在的街道。

又一道雷光閃過,接着雨滴便噼裏啪啦打在青石板上。

車山雪低頭撐開傘,擡頭就看到了谌巍。

和青城劍門藥青峰峰主林苑。

這人什麽時候來的?

車山雪最近對青城門人的行蹤沒有那麽關注了,但無論何如,林神醫出山在江湖上也是大事,現在來到鴻京,他竟然沒有收到半點消息。

車山雪不認為是自己的手下忽略了林苑,那麽可能就是林苑是故意瞞着別人來的。

既然這樣,林苑和谌巍的見面也是人家想隐瞞的秘密,他這個時候上去,似乎不太好。

可惜這個念頭轉動得有些遲了,青雲樓前送別的兩人已經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了車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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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山雪一時間覺得有些尴尬,而林苑則擺出一副奇怪的笑臉和車山雪打招呼。

“大國師,來找掌門啊?”

林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笑容奇怪,剛剛在谌巍這裏滿足了自己的八卦之心,作為青城劍門廣大“公婆”中的一員,他竭盡全力想讓大國師感受到如今青城劍門對他的春風般态度。

這樣做的結果是林苑整張臉看起來像是發羊癫瘋,但他渾然不覺。

幸好下一刻,林長老端正了作為大夫的态度。

“自從青城山上一別,多日不曾相見了,不知道大國師有沒有好好吃藥……有我們掌門盯着不至于沒吃吧?”他上半句嚴肅,下半句就變成調侃,接着又嚴肅起來,“今日湊巧,來複診一番吧。”

車山雪瞥了一眼谌巍,發現這混賬冷着臉無動于衷,便點頭答應。

于是原本要離開的林苑又回到青雲樓,前面谌巍領路,後面車山雪跟着,一行三人,在店夥計吃驚的目光中上樓。

這時候,林苑終于察覺前後兩人之間,那波濤暗湧的古怪氣氛了。

他一臉懵逼,因為從他聽到的消息看,他們掌門和大國師感情發展得不錯,但現在他見到的卻和傳聞完全兩樣。

接着林苑轉念又想,他們掌門和大國師要是真的在一起,按兩人的脾氣,恐怕會經常吵架,他何必見怪?

只要注意一些,莫被這對夫夫牽扯進去就行。

如此考慮,上樓之後,他在天字二號房前停下腳步,想将大國師帶進他才退掉的客房,而不是他掌門的天字一號房。免得把脈的時候大國師看着他們掌門,心緒不平,怒火中燒,影響了脈象。

林苑自覺非常周到。

然而走到他前面的谌巍已經走到天字一號房門口,打開客房門,自己沒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等着他們。

雖然沒說話,但林苑好歹和谌巍共事這麽多年,哪裏不明白他們掌門要求在自己住的客房裏給大國師複診。

這樣看,根本不是不想見面嘛。

那麽這兩人見面不打招呼不說話,冷着一張臉都不互相看,到底是在想什麽?

林苑內心糾結起來,但表面上,他像是不曾在天子二號房前停下過一樣,帶着大國師走進了他們掌門的房間。

他請大國師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另一邊,然後閉着眼睛診起脈來。

車山雪自感恢複不錯,不想林苑手指以搭上他脈門,便皺起眉頭,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頭才擡起。

“比我以為得還好些,”林苑道,“但您肯定沒按時喝藥。”

這位神醫直接從袖中拿出筆墨紙硯,刷刷寫下新藥方,一邊寫一邊道:“您既然回了京城,大概能安定一段日子,無需在外奔波。我也不同您說別操勞這種空話,反正您是閑不下來的命,但藥是得喝的,別用醫祝那種騙人的手段糟.蹋自己的身體。”

在藥方最後落款,林苑頓了頓,又道:“就算是為了自己,大國師您也要活得久一點啊。”

“這是當然。”車山雪說。

他接過藥方,同林苑道謝,知道林苑要離開,原本還想送一程。但走到門口的時候,見到林苑不停和他打眼色,示意他背後,車山雪這才意識到剛才一個沒注意,竟然将谌巍忽略了。

不,等等?

以青城劍聖的存在感,他竟然能将人忽略了?

意識到不對的車山雪關上屋門轉身,視線在屋中掃過,第一眼竟然沒找到谌巍在何處。

幾個呼吸後,他方見到谌巍坐在榻邊,雙手抱胸,目光直視他。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撞了一下,車山雪發現自己竟然心虛地轉開眼珠。

可是他心虛個什麽勁啊?分明沒做錯什麽吧?

重新将自己的邏輯檢查一遍,車山雪再次确定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麽,無論是将威力巨大的禁術附着上傀偶中,還是向谌巍隐瞞威力一事——若是全盤告知,為了避免意外引爆禁術,谌巍必然會小心翼翼,他又不像車山雪,沒那個騙過虞操行的水平,萬一哪裏表現不對,肯定會引起懷疑。

這種推斷,谌巍自己事後也能想到,現在卻向着他耍什麽活寶氣?

我也很生氣啊,車山雪心說。

別說今天白天來迎接他,谌巍前幾日都沒給他回信!

為了解鴻京的狀況,以及讨論兩方合作的問題,在淳安的那幾天,車山雪可是給谌巍寫過不止一封信。現在他站在這間客房裏,視線一掃,還能看到自己那幾封信被拆開取出,疊在一起放在書案上,至于回信……

莫說回信了,谌巍的書案上連張白紙都沒有。

在這樣想下去,車山雪真要把自己氣到了,但他不曉得還會有更氣人的。比如谌巍打破屋內安靜的第一句話——

“你來做什麽?”谌巍說。

來找你這個回答聽着很傻,車山雪并不想說,只能用一個問題反問回去。

“為什麽不回信?”

谌巍看上去也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兩人一個站在門口,一個坐在榻上,繼續一開始的對峙。

直到車山雪發覺他這個不回答的行為也有點傻,正想開口說點別的緩和氣氛時,谌巍先他一步開口道:“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為何急着回信?”

車山雪:“……”

要論誰能一句話把車山雪點燃成炮仗,世家大臣們再怎麽作妖,和谌巍相比也難以望其項背。

習慣想開口怼回去,已經慢慢冷靜下來的他再把谌巍的話重複在心中念幾次,終于嚼出一分不對。

不需要這個詞……

意識到什麽的車山雪聲音太高幾分,不可思議道:“你是為那一句話生我的氣?”

傀偶爆炸之前,面對虞操行的諷刺,車山雪曾說過一句話。

他說:“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事?我什麽時候需要谌巍保護了?”

就這樣一句話,千真萬确的大實話,沒有一點值得商榷的地方——車山雪自認為——還不是對谌巍本人說的,竟然能叫這混賬生上幾天悶氣?

車山雪曾經認為他是天底下最了解谌巍的人,現在他不确定了。

谌巍沉聲道:“我以為,你我之間,已和過去不同。自武神開始,你要做什麽,會同我商量,吃飯喝藥就寝,願意聽我安排。你我交換盟約,你我敵人相同。實際上,有那麽幾個瞬間,我以為……”

以為他們已經相愛了。

正是因為如此,哪怕在丹州聽車山雪對白麻說的話,意識到車山雪已經想起了天青峰上那件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他也沒有說破。

然而在鴻京,谌巍又聽到車山雪借傀偶之口說出那句話。

似乎是反諷虞操行的,谌巍卻不知為何想到自己。

他踏上時光逆轉之途,一直以來,所謀求的,都是保護車山雪。

一開始,在他眼中,車山雪是拯救一切的關鍵,後來他意識到,他之所以答應回來,是因為車山雪在他的劍道中留下絕不容忽視的痕跡,以致他怦然心動。再往後,他見到他前世不曾認識過的車山雪,心思不由自主地牽挂其上……

車山雪需要他保護嗎?

其實并不需要的,只要車山雪有了防備,不像在雁門關時那般大意,他就算作死,也不會死。

但他還是不願離開車山雪左右,因為……

“我想保護你。”谌巍說。

不關乎劍道,不關乎天下,也不關乎人族生死,谌巍想要車山雪好好的活下去。

并希望是自己來讓車山雪好好活下去。

他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做到這點,因為……車山雪并不需要他的保護。

“實話實話吧?除夕那天晚上你其實是騙我的?是想出新手段捉弄我?”破罐子破摔的谌巍頓了頓,咬牙切齒下了結論,“車山雪,你這個混賬。”

被喊混賬的車山雪走到他面前。

貼近了,谌巍才能聞到此人身上的淡淡酒氣。就算被雨水洗過一遍,依然能氤氲他鼻尖,也不知道來之前喝了多少。

谌巍立刻被引開注意力,然而一句你什麽時候喝了酒的話還沒說出,就被車山雪用唇堵進口裏。

那淡淡的酒氣似乎依然存留在車山雪的津液中,每一次舔舐都讓谌巍大腦熏暈。

彌漫在口腔中的血味讓他回過神來,這時候,兩個人的身軀已經交疊在床上,貼在一起的肌膚滾燙無比,像是皮膚包裹的不是血肉而是燃燒的大火。

他們就是丢進火堆裏的木柴,無論是身軀中水分,還是屋外的雨水,仿佛都在沸騰。

被打開時,車山雪喘息着揪住了谌巍的發根,用牙齒咬着對方耳朵。

“谌巍,你才是混賬,”他一字一頓念到,“什麽時候我捉弄人,還會把自己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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