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母子相見(前)
夜涼如水。
江呦呦一個人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 身上披着張姨硬要給他加上的羊絨外套。他專心想事情的時候, 總是一臉呆呆的表情, 令人既不忍心打擾,又想過去碰碰他,看看他是否會驚訝地跳起來。
張姨被陸長空叫過來照顧江呦呦時, 心裏不是沒有忐忑的。往日黎靜漣還在的時候,她就是專門負責照顧黎小姐起居的人。後來作為當家主母的黎小姐因病去世,張姨就和原先照顧陸長空的人一起, 成了小少爺的保姆, 感情不可謂不深。
如今她也到了要退休的年紀,卻沒想到向來不談感情的陸長空會跟一個男孩子在一起, 還把對方捧在心尖上寵着,生怕磕着碰着了。
張姨沒見着人以前就想, 這得是多厲害的小妖精啊!!
結果呢,江呦呦不但不是個黏人的小妖精, 還乖巧可愛地搶着做飯,手藝也比大多數年輕人強。白日裏,張姨經常見江呦呦發呆, 有時候連姿勢都不知道換一下, 還得她跑過去勸兩句,他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揚起一個“給你添麻煩了”的腼腆笑容。
這一天的情形格外不同,平時再晚也會堅持回家的陸長空竟然一反常态地沒回來,給江呦呦打來的電話也語焉不詳, 似乎是遇到了什麽格外棘手的事,而且不能把事情原委告知給他。
張姨就心疼地勸他:“江先生,這都快12點了,您還是早點去睡吧。”
她連說了兩遍,江呦呦才聽見,起身愧疚地道歉:“對不起,張姨,耽誤您睡覺了,我現在就上床。”
其實,江呦呦曾經向陸長空提過建議,說張姨也是五十多歲快六十的人了,哪裏能讓她來照顧自己這個小輩呢?但陸長空卻說,別人他都不放心,打掃清潔的活兒有鐘點工來做,張姨平時只負責做飯,然後就是陪他聊聊天,不會很辛苦。
張姨自己也說,她年紀大了,老伴又早走,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常常看見兒子小張,再跟小輩們多說說話,照顧江呦呦正是兩全其美的事。
江呦呦這才沒有堅持,只是平時多搶着做些事。而他今晚之所以像這樣呆坐整夜,實在是因為早上發生了一件讓他內心極為不安的事情。
他和陸長空本來說好要一起去療養院看江鹿鳴,但起床梳洗時,陸長空接到一個電話,接着臉色驟變,只說他有急事要處理,就出門去了。江呦呦每回徘徊到門口,都看見坐在對面公寓門廊前守着的小張和其他保镖一臉緊張,顯然是不想他出去。
自從江呦呦被看管起來之後,這層樓的其他公寓就被陸長空買了下來。其實在絕大多數時候,江呦呦都非常讓人省心,他懂得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他一想跑,張姨和小張他們都別想好過。
張姨心疼這孩子的隐忍和懂事,睡覺前又勸着他喝了杯牛奶,等在門口,看人睡着了才離開。
接連幾天,陸長空都回來得極少,待在外面的時間多。江呦呦每次問他發生了什麽,他都只會說不用擔心。但就他離開北京飛到外地的舉動來看,這事一定纏得他很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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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一個人待着,公寓裏冷清得不似有人氣。張姨就想了個主意,拉着江呦呦陪她看電視劇,熱鬧的背景音放出來,好歹讓屋內有點說話聲。
沒一會兒,門邊傳來一陣響動。張姨如釋重負,拍了拍江呦呦的手,道:“陸先生可算是回來了,他一定很想你。”
江呦呦卻有些躊躇,想不好見到陸長空時該說什麽。他忙了這麽久回到家,一定是很累了……
誰知張姨站在監視屏前一看,竟然立刻關掉屏幕,拉着江呦呦的手往後退,如臨大敵地道:“江先生,您先進屋去。”
“嗯?”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外面響起一道溫和的語聲:“請開下門,呦呦,我是你的母親。”
張姨使勁朝他搖頭,但江呦呦卻好似被奇異的感覺所俘獲,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開鎖。可惜他不知道密碼,門外的人也不知道,江呦呦只得把手貼在門上,不确定地問:“你是慕笙嗎?”
“是。”除了慕笙平靜的語聲外,門那頭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像是有人在搏鬥。
江呦呦忙道:“張哥,別動手,小心傷到你們,就讓我和她說說話吧,不礙事的。”
小張“哼”了一聲,低沉着嗓子和慕笙帶來的人說了句什麽,便沒有再動手。
“呦呦,我這次來是希望你能勸勸小空,家和萬事興,不管怎麽說,他都是陸家這一脈的獨生子。我不求他對我們慕家多友好,但他總不能把自己的親生父親給氣到住院吧?”
慕笙嘆息一聲,語氣裏帶着深深的無奈:“呦呦,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害得你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被小空關起來,連自己喜歡的事業都必須得放棄。”
張姨聞言,憤憤不平地道:“她這是在挑撥離間!!”
張姨從前在黎靜漣坐月子時就開始照顧她,感情非比尋常,對陸長空自然是維護居多。
江呦呦神色平靜,看上去一點都沒被刺激到,“媽媽,您十月懷胎生我下來,所以我叫您一聲媽。您也曾經養過我4年,雖然我不記得,但我清楚地知道,您是在生下鹿鳴以後,忽然消失的。爸說我小時候天天在家裏哭着找媽媽,他哄了我好久,才讓我相信小孩子沒有媽媽也可以活下去。”
“您剛剛說長空把我關起來,這是事實沒錯,我也一度為此很痛苦。不過,我一直愛着他,這也是事實,是我沒辦法逃避的。他說是您害死了他的親生母親,他周圍的人,包括張姨、張哥,還有黎柯在內,他們都這麽認為,所以,我也沒辦法逃避。”
張姨心裏一疼,握住江呦呦的手勸道:“江先生,這不怪你。”
江呦呦竟然笑了笑,神情柔和地道:“沒關系。這些日子,我不能說自己想得很透徹,不過也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吧,所以,我不想在餘生裏以自己的母親為恥,更不想以愛他為恥。”
“唯獨愛這種感情,是沒有對錯的。”
門外沉默良久,就連小張聽了這一席話,也不免深感唏噓。他也想過,以江呦呦這種偶爾激動就會咳得喘不過氣來的身體,究竟能活多久。據說這種慢性病,是最受不得急性發作的,每急性發作一次,就兇險一分,而江呦呦從出逃到現在,發作了也有三四次了。
就在小張以為慕笙要放棄的時候,她卻忽然出聲道:“既然是這樣,你就住進陸家來吧。你大舅小舅已經決定要把你認回慕家,到時候你就跟我一起住在陸家,觀洋答應要幫你購進一整套的治療設備,不比這小地方好得多麽?”
“不用了。”江呦呦見慕笙執迷不悟,倒也說不上有多失望,只是覺得,或許爸爸早點和她分開,可以少傷心一些。
慕笙又嘆了口氣,好似江呦呦才是那個執迷不悟的人:“呦呦,你爸爸都已經不願管你了,你還固執什麽呢?”
“你說什麽?!”江呦呦眉頭一皺,手扒到門上去急切地詢問。
小張暗叫不好,指揮着手底下的人想要去把慕笙拉開,奈何對方帶來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小空還是瞞着你,你們這樣的關系怎麽行呢?前幾天,我和你爸談了談。他的性子你也知道,聽說你竟然和小空在一起了,還一直瞞着他,就發起怒來。我就讓你小舅幫忙把鹿鳴接出來了。這會兒,你爸應該已經帶着鹿鳴回南城了。”
“是麽……”江呦呦失了魂似的跌倒在地上,一聲咳嗽之後,忽然揪住胸口激烈地呼着氣,好像無論吸入再多氧氣都達不到心髒般,眼前的一切都漸漸模糊起來。
爸爸知道了會說什麽呢?
是啊,雖然愛是不分對錯的,但以愛為名的傷害,卻最令人心寒。以往的每一次故作輕松,每一次隐瞞和謊言,等爸回想起來,應該會失望到極點吧。
江呦呦再次醒來時,意識還處在當機狀态,好一會兒才想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他看着陸長空的嘴唇一張一合,但他卻解讀不出來話語的內容。
“醫生,您看看,他的目光沒有焦點,是怎麽回事?”
“他昏迷時間太長,這時候意識模糊是正常的。”醫生頂着巨大的壓力給面前這位已經發狂過好幾次的病人家屬解釋,幸虧他們住的是VIP單間,否則明天他們A院非得上社會新聞不可。
陸長空急忙追問:“那什麽時候才會好?”
醫生無奈地道:“這個……”你耐心地等一會兒,就會慢慢反應過來了嘛,聽說還是個年輕有為的大老板呢,怎麽這樣不理智。
床上忽然響起“叩叩”的聲音,陸長空低頭一看,只見江呦呦的手指在床弦上敲擊,他立刻坐到床邊,握住他的手,緊張地問:“呦呦,感覺怎麽樣?不對,你現在不能說話。答應我,什麽都不要想,好好養病,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