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慕肖的過去·下
連續一個月沒見到小叔, 肖銘洛十分錯愕。起初他還真以為慕簡是為他高考備戰着想, 可時間越長, 他越是能看出端倪來。比如慕簡書桌上的東西偶爾會出現被人挪動過的痕跡，而家裏的保姆和鐘點工是絕對不會動的；比如他因為藝考緊張而食欲不振，不管什麽菜都提不起興趣, 昨天打電話還說在外出差的小叔，竟然第二天就出現在他面前，安慰他守着他, 趕路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
這人根本就是在故意躲避他, 卻又在他不好過的時候偶爾出現那麽一下。就算他是長輩，也沒有這樣逗人玩的道理。
肖銘洛心裏說不出的生氣, 藝考完之後，在一個周末, 他跑到慕簡的公寓門口去堵人，從霞光初綻一直等到暮色四合, 都沒見到慕簡的人影。大好的休息日，他是一大早就出去玩了嗎？
肖銘洛發現自己并不知道慕簡都有哪些朋友，更不知道他在休閑娛樂時都會去哪裏。他眼中的小叔會在每個周末陪在他身邊, 或是送他去上各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興趣班, 或是待在一起看電影、逛街、打游戲。
沒錯，肖銘洛忽然意識到，在以前的生活中，慕簡都是圍着自己轉的，所以這一個多月以來, 自己才會如坐針氈，幹什麽都不習慣。
他抱膝坐在公寓門口，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小洛？”昨晚被發小拉到海邊去吹風喝酒，宿醉一日這才回到家裏的慕簡吓了一跳，他伸手想要拉肖銘洛起來，卻發現他因為長久維持一個姿勢而腿上發軟，撲通撞到了自己懷裏。
慕簡很快開門進到屋內，扶着肖銘洛到沙發上坐下，然後去給他倒水。
“怎麽了，受什麽委屈了麽？”慕簡看他眼圈發紅，不無擔心地詢問。而肖銘洛捧着一杯熱水，不止手心，仿佛連心也熱得快要融化了。
“小叔，我是不是煩到你了？”
慕簡驚訝，“我從沒這麽想過。”
肖銘洛撇撇嘴，既有點委屈，又有點倔強，“我知道你在疏遠我。等你的時候我想了很多，自從我來到慕家，你的确犧牲了很多個人時間來陪我，以至于連女朋友都沒時間交。”
這個話題令慕簡有些尴尬，他為什麽沒有女朋友，根源分明就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小洛，你不用有負擔，這些都是小叔該做的。”
他的話沒能使肖銘洛身上的壓抑減少，和慕竺對比起來，他這個小叔比親生父親還要盡職盡責。他本沒有義務的，肖銘洛想，即便他現在疏遠自己，自己也沒有什麽立場去責怪他。然而，一絲可恥而卑微的想法卻不可抑制地在他心中滋生，驅使肖銘洛用上他所知的最可憐兮兮的表情，望着慕簡問：“那小叔會對我像以前一樣嗎？可不可以搬回去住？”
慕簡的視線分毫也無法離開他的臉，過了一會兒，他艱難而晦澀地開口：“會的，我會一直對你好的，小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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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單方面的疏遠就這樣消弭于無形，然而慕簡卻陷入了更為被動的境地，他甚至無法自控地對着侄子的影像和物品做出無可饒恕的事情，而這些埋藏在親情表皮下的污濁，肖銘洛一點都沒見到，一如既往地對他展開最真實動人的笑臉。
該怎麽辦呢？
就在慕簡絕望地想着自己大概要一輩子過這種生活的時候，高考完的肖銘洛忽然請了個同學回家做客。對方是個可愛陽光的女孩，是他們學校另一個憑借藝考即将就讀A影的同學。看得出來，兩個人都對電影有着極度的熱愛。他們似乎是談論某個導演的片子談得興起，在散夥飯後的第二天，女孩來到家裏，在影音室裏陪肖銘洛度過了一個愉快的白天。
慕簡根本沒辦法專心做任何事。他撐着長輩的面子對女孩說完場面話，囑咐夏姨好好照顧兩人之後，便落荒而逃地回到書房，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最後他投降，假裝無意地經過影音室門口，看到的卻是兩個孩子相談甚歡，女孩偷偷把手伸過去覆在肖銘洛手背上的場景。
不可以。那是他好不容易從小養到大的寶貝，別人憑什麽染指？
彼時的慕簡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在肖銘洛送女孩走掉之後，他一改往日溫和的風格，沉着臉把人拉到卧室，按在牆上就是一個狂風驟雨的吻。看着肖銘洛驚訝睜大的眼，他的心中湧上一股快意。
他不要再做一個和藹呵護的長輩，即便肖銘洛無法接受，他也不想将來假惺惺地裝作接受他的戀情，祝福他和他的女朋友。
一吻結束，肖銘洛擦了擦自己被磕破的嘴角，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小叔，你、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我沒有開玩笑。”慕簡死死地盯着他，“小洛，我愛你，是愛情的愛。”
肖銘洛沒有說話，他推開房門，然後就再也沒有踏進過一步。他本以為慕簡對自己是單純的長輩對晚輩的喜愛，這是他渴求多年的。可是，他竟然說愛？
母親曾經撫摸着他的臉，溫柔地說過，小洛，媽媽留給了你這麽好看的皮囊，就算你讨厭媽媽，将來你一定也會感謝這張臉的。它會幫你獲得寵愛，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他一直對這句話嗤之以鼻，即使再多的男生、女生，甚至街上驚鴻一瞥的路人對他說愛，他都不當什麽。可慕簡，他依賴和仰望這麽多年的慕簡，竟然也說愛他。
這張繼承自母親的臉就這麽勾人，連親情人倫也能讓人罔顧麽？他的小叔，明明是這麽好的人，不該陷入這樣的泥淖中。
所幸他很快就在A影入學，并且堅定地選擇了住校。他有先天的外形優勢，很快就開始接一些拍硬照的工作，忙起來之後自然也少于回家。每次因為假期不得不回去時，也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非必要時絕不出來。
而慕簡則一改先前疏遠的态度，噓寒問暖殷勤備至，這種關心還不同于以往對侄子的關心，而是把自己放在愛慕者的位置上，動不動就是一捧火紅的玫瑰送到學校，落款是“最愛你，和你最親密的人”。
當肖銘洛在畢業後的第一年就順利拿到影帝時，慕簡站在頒獎典禮會場外，接到從特殊通道出來的人，竟然毫不避諱地吻了吻他的耳朵。
肖銘洛臉色一白，猛地推開他，對身邊的經紀人說：“送我回去。”
他很久沒回過家，住的都是公司幫忙租的房子。如今漸漸有點積蓄，他也在考慮自己買房。因為忙着拍電影和趕通告，肖銘洛很久沒見慕簡，說不想是假的。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在大庭廣衆之下，引得一片嘩然。
他是慕家私生子的事情一直沒有公布，原本慕簡曾經說過在他18歲的時候，将他介紹給生意夥伴們認識，可事情拖到如今，那人在想什麽已經很明白。肖銘洛更不可能主動公開自己的身世，于是便一直僵持着。
“阿洛。”上車時，慕簡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醇厚的嗓音在夜色中顯得越發低沉，“我曾經說過的話，一直都沒有變過，永遠都不會變。”
肖銘洛心中一陣刺痛。
慕簡曾經一力支撐起慕家，即使哥哥和姐姐再不懂事，他也未曾因為利益放棄過他們，反而背地裏不知道付出了多少。這樣一個對親情如此看重的人，如今卻要為了愛他而豁出一切，這令他倉惶不已。
後來，肖銘洛和江呦呦待在一個劇組裏，偶爾會恍惚間從他身上看到慕簡的影子。舅甥倆很像，只是江呦呦顯得更為稚氣、陽光，能夠像他那樣全心全意地愛着一個人，同時也毫無保留地被愛着，真是莫大的幸福。
拍電影版《霧峰異俠》的時候，江呦呦和陸長空已經結婚，每日甜甜蜜蜜隔空秀恩愛的同時，偶爾也會問起他這個表哥的感情生活。肖銘洛只得苦笑，“再說呢，我還年輕，還想把心思都放在事業上。”
江呦呦的态度很是古怪，時常一臉掙紮地望着他，連連嘆氣。有一回，他居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肖哥，你覺得李純陽怎麽樣，作為一個正直的名門正派弟子，一直堅守自己的信仰，最後發現自己的師父是最陰險的人，然後選擇去五臺山出家，你覺得他的選擇對嗎？”
“嗯？”肖銘洛以為江呦呦是在跟自己揣摩人物，便就事論事地回答道：“挺好的，在李純陽心裏，先前借着正道的名義無意中做了這麽多壞事，紅塵滾滾，恐怕已再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吧。”
江呦呦神情唏噓地點點頭，“是啊，人各有志。”
拍完電影後，肖銘洛迎來了難得的假期。很久沒回過老宅，他很想念夏姨的手藝，想到明年他就将全面進軍好萊塢，恐怕将來會在美國定居，心中的不舍一浪一浪地湧上。他終于要脫離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家庭，離那個從小抱着他、逗弄他的男人遠去。在這最後的一段時間，或許不用再繃得這麽緊了吧。
肖銘洛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但看到等在家裏的慕簡和夏姨齊齊露出的驚喜目光，饒是他心志再堅定，也被融化得無以複加。
飯桌上，慕簡語氣平淡地問他：“要去美國拍戲了？”
“嗯。”男人不笑的時候和日常生活中的他迥異，大概在面對不在乎的事情時，他便是這樣一副冷漠而滿不在乎的矜傲神情，只是從未用在自己身上。
慕簡淡淡一笑，“努力吧，我會一直看着你。”
“不能放棄麽？”仿佛有什麽哽在喉頭，令肖銘洛快要窒息。
慕簡搖了搖頭，起身上樓去了書房。是夜，肖銘洛的夢中出現了許多奇怪的片段，有男人來美國見他的，吻在他的額頭說再見的，還有老宅被NGO組織接收作為福利院的。那些畫面那樣清晰，竟然像是預知似的。
肖銘洛非常不安，他害怕慕簡會發生什麽事，下床心神不定地游蕩，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書房。
書櫃上擺放的東西和他幾年前看時完全不同，竟是被佛學書籍占了半壁江山，還有各種跟五臺山有關的開光法器，加上俠歌系列那一套原著，令肖銘洛不由自主地想起江呦呦說過的話。他那表情，絕對像是知道些什麽。
“怎麽了？”慕簡倚在門口，睡眼惺忪。
肖銘洛回過頭來，難以置信地問他：“你要出家？”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誦經使人平靜。”同時也算是聊以慰藉的贖罪吧。
肖銘洛捏緊拳頭，不由自主地把夢境中的情景說了出來：“然後連家庭也不要對吧，抛下你辛苦維護的一切，遁入空門？你怎麽能這樣！”
不，慕簡現在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在看到《霧峰異俠》中李純陽虔誠皈依的場面時，內心很有觸動，所以不自覺地收集了這許多。
但肖銘洛卻當他默認了，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抓起他的衣領，把他一把抵到牆上，雙眸中似有火焰，“我不理你，不是為了讓你失去生活的勇氣，去做什麽和尚的！你明明可以有更廣闊的天地，你也說過，把慕氏做大做強是你的願望，去年慕竺病死的時候，陸長空明明已經漸漸放手了！”
他好像誤會了什麽。慕簡眸光一閃，低頭落寞地道：“可那個願望裏，如果沒有你，根本沒什麽意義。”
“你——”肖銘洛心頭一震，本該看出端倪的他此時竟是完全沒有識破慕簡的演技，關心則亂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他洩氣地松開慕簡的衣領，“罷了，我管不了你。”
眼看他要走，慕簡知道自己得一鼓作氣，便一下從背後抱住他，語帶隐忍地道：“阿洛……”
肖銘洛閉了閉眼，一直在深水中徒勞掙紮的自己，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氧氣，向水底沉去。他曾經無比感激陸長空拯救了他，而慕簡于他，意義更甚于拯救，以至于他始終不敢去細想那其中的含義。而現在，當心底最後一輪防線卸下，一切似乎都變得清晰起來。
“1223，我的公寓密碼。”
那是他第一天來到慕家的日子。慕簡緊緊地抱住他，良久，才說出一個字來——
“好。”
沒有什麽比這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