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沖突
在丁大東的細心照料下,蓮子羹恢複的很不錯,外部的傷口已經結痂,內部的骨折也逐漸愈合。丁大東每天都有按照醫生的吩咐為蓮子羹換藥,真是個二十四孝好爸爸。
任真醫生對這只漂亮可愛的小鹦鹉印象很深,他仔細的檢查了它翅膀的恢複情況,表揚丁大東:“丁先生是吧?您照顧的很好,蓮子羹年紀小,愈合能力強,現在它覺得癢癢,想啄、想飛都是正常的,如果您怕晚上照顧不了的話,可以在它的翅膀外頭多裹幾層,再用腳環把它固定在籠子裏。但是白天一定要給它松綁,因為綁太多層不利于傷口愈合,腳環也會增加它的心理壓力。和尚鹦鹉是對外界很敏感的鳥,過多束縛會讓它不高興,進而導致斑禿、瀉肚等問題。”
丁大東就差拿個小本本把醫生說的話都記下來了,待任醫生調整好翅膀兩側木棍的固定位置,他這才千恩萬謝的離開診室。
它捧着鳥出了門,一眼看到自己的好兄弟面色凝重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臉色深沉,眉頭緊鎖,看上去心事重重。
“怎麽了這是?”丁大東擡腳踩了踩池駿的鞋面,稀奇——池駿這麽一個注重儀表、只要出門就要閃閃發光的人居然沒生氣。
池駿過了好久才如夢初醒的“啊”了一聲,腦中反複回憶着剛才那一幕,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總不能說,他發現向來腦袋瓜靈活、記憶力超強的何心遠突然變成了容易忘事的人了吧?最主要的是,何心遠怎麽能把一只金毛和吉娃娃記混,差別也太大了。
見他這幅欲語還休的模樣,丁大東的八卦雷達噌的一下就開啓了,他顧不上手裏的繳費單,一屁股坐在池駿旁邊,推推他:“有啥事兒兄弟幫你分析分析。”
池駿确實需要別人幫他理清思路,丁大東腦子靈活的很,要不然也不能宅在家裏當個靠文字吃飯的soho。
于是池駿開口:“是這樣的,剛才我看到心遠給一只金毛犬……”
他話音未落,拐角後的醫院前臺那邊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喧鬧聲,一個中氣十足的低沉男聲怒吼道:“我懷疑你們的藥有問題!你看看,我們家這狗禿成什麽樣了?”
前臺小姐溫聲解釋着什麽,卻只換來寵物主人聲音更大的咆哮,推推搡搡的動靜傳來,本來在走廊上候診的人同一時間向着門口的方向看去。
争吵的聲音越來越近,終于,一只吐着舌頭的蝴蝶犬從拐角後靈巧的鑽了過來,它脖子上拴着一個紅色的小鈴铛,走起路來叮鈴鈴、叮鈴鈴響個不停,順着它身上的牽引帶向上看去,一個年約五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滿臉怒氣的跺着腳走進來,前臺小姐跟在他身後,好言相勸。
“先生,先生您冷靜一下,這裏還有動物在看病。……我們的醫生經驗豐富,用藥都是正規渠道進來的,如果狗狗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讓我們醫生再幫您的愛犬看一下。”
“看個屁!”那男人大腹便便,鼻孔朝天,恨不得用肚臍眼說話。“這邊寵物醫院那麽多,我還是看在你們網上評價好才來的,你們家絕育就比別家貴那麽多,又讓我用氣麻,又讓我加點滴,小一千塊錢花出去了,每天都按照你們的要求抹藥吃藥,結果你看看,我們好好的一只狗,後腿毛掉的一塊一塊的,肯定是你們的藥有問題!”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小狗兩只後腿毛發稀疏,與前肢和後背的茂密完全不同。
因為他的聲音實在太大了,引來不少寵物家長的圍觀,有些新客人聽了他的話之後眼神狐疑,開始搖擺是否還要在這裏繼續看診。現在市面上寵物醫院遍地開花,水平也參差不齊的,誰都不願意白花錢讓寵物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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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着男人引發的麻煩越來越大,原本在點滴室裏看顧寵物的何心遠第一時間跑過來。寵物醫院隔三差五總會有一些沖突糾紛,這是避免不了的。何心遠性格沉穩,說話慢條斯理,又長得一副文質彬彬的好相貌,由他出面解決麻煩,可以讓激動的寵物主人降低戒心。
何心遠來到蝴蝶犬面前:“先生您別急,我幫狗狗看一下。”說着就蹲下身去。
誰想那得理不饒人的寵物主人猛地一推何心遠的肩膀,讓重心不穩的他直接摔倒在地。
池駿頓時急了,腦袋裏還沒反應過來呢,身子就撲過去,他從後摟住何心遠的肩膀,把他扶了起來,同時怒道:“你幹什麽?好好說話,別動手。”
旁邊的丁大東也站了起來,嘴巴損的要命:“到底是狗看病,還是你看病?怎麽人話還沒說兩句先吠上了。”
停在他肩膀上的蓮子羹為他助威吶喊,沖着蝴蝶犬的主人大叫:“人渣!人渣!人渣!”蝴蝶犬不明就裏的跟着汪汪叫了起來,一時間整個醫院裏都鬧騰起來,到處都是狗叫貓跳,吵得沸反盈天。
這麽一鬧,原本在辦公室裏為動物看病的幾位醫生都被驚擾了,他們開門一看,見兩方呈對峙的模樣,明白是麻煩上門了。
任醫生是醫院的院長,自己的員工被欺負,他第一時間站出來護人:“怎麽回事?小何沒受傷吧?”
任真長得周正白淨,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白大褂裏永遠是筆挺的襯衫西褲,真正稱得上青年才俊。他這副模樣別說是給寵物看病了,說是給人看病的都有人信。
他聲音不大,但帶着滿滿的氣場,沒人能夠忽視,一時間整個醫院都安靜下來,就連原本吵嚷的小動物也不敢吭聲了。尤其是蓮子羹,剛剛還“人渣人渣”的叫得歡,見任醫生一出來,趕忙縮起脖子,把腦袋藏在了完好的翅膀下面。
衆人沉靜了好一會兒,還是池駿先開口解釋了事情經過。當然,他的敘述自帶偏心屬性,着重說了對方是怎麽推倒好心給狗看病的何心遠的。
走廊裏的其他人都是證人,大家七嘴八舌的幫何心遠說話。其中有個小姑娘模樣看上去十五六歲,穿着一身校服,懷裏抱了個貓崽子,細聲細氣的說:“那個叔叔聲音特別大,吓得我家咪咪叫個不停。還有,剛才何醫生摔得可重了……”
那男人被衆人圍攻,居然一點愧疚沒有,好像在他看來,其他的人打就打了,他家狗掉一根毛都不行。
不僅如此,他在聽完小女孩的話之後,他嗤笑一聲,指着何心遠的方向問她:“醫生?小丫頭,你以為穿上白大褂就是醫生?他就是個男護士,讓他碰我的狗,我怕傷了我家寶貝!”
池駿懷裏的何心遠臉色變了,他雖然脾氣好,并不代表被人欺負到跟前來還忍氣吞聲。“先生,請你尊重我的職業。你進來時說你的狗掉毛了,還一口咬定是因為用藥的緣故,醫生都在忙,我先一步檢查病情填寫病例是必要的步驟。如果你認為我不可信的話,大可去其他醫院。”
“我憑什麽去其他醫院,是你們把我的狗害的掉毛的,你們必須負責!”
那男人又大聲吵嚷起來,不少人都被他的高分貝聲音吵的皺眉頭。
然而池駿這時候卻分了神,他不可思議的望向何心遠——護士?他是護士?
池駿一直以為何心遠是這家寵物醫院的正式醫生,但仔細想來,他确實從未見過何心遠給動物看過病,也沒有自己的辦公室,更多是做一些打下手的工作,比如換藥、照片子、抽血等等。
可這怎麽可能?
他們二人的母校在全國都排得上名,動物醫學系更是不少人削減了腦袋想往裏擠。讀書時,何心遠GPA接近4,是學院裏有名的學霸,年年拿國獎,而且還獲得了保研的資格。
畢業這麽多年,有着如此優秀履歷的何心遠怎麽可能考不到獸醫執照?若他不再喜歡動物了,那大可換行業,沒必要在這裏當一個又苦又累的小護士。
就他所知,寵物醫院的護士的門檻不高,大專、甚至有些中專都可以做,更有些小醫院不要求專業背景,只要上崗前學一學函授課程就可以。
在何心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因為那人一直在罵罵咧咧的指責醫生和醫院,當日負責給這只狗絕育的醫生把他領進了辦公室,為他的狗重新檢查一遍。這事實在憋屈,但寵物醫院作為服務行業,不能得罪客戶,只能硬吃下這口黃蓮。
沖突落幕,何心遠向仗義執言的大家道了謝,又認真的對池駿和丁大東微微彎腰。
“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
“別謝我別謝我,要謝就謝池駿吧。”丁大東腳底抹油的跑了。
池駿幹咳一聲,假模假樣的擺擺手:“應該的,我總不能看你受欺負啊。”他心裏想的是,我欺負過你一次就心疼了好幾年,哪能讓別人爬你頭上啊。
他趁周圍沒人看他們,大膽拉住了何心遠的手,捧在自己的兩手之間緊緊的攥住:“還有,你怎麽成了護士,你不是一直特別喜歡小動物,想當寵物醫生的嗎?”
他擔心自己管得太寬,會讓何心遠反感,忙補上一句:“當然,當醫生也好、當護士也好,我相信你肯定有自己的計劃……你能說給我聽聽嗎?”
何心遠困惑的看了看彼此交握的雙手,睫毛低垂,擋住了眼中的萬千思緒。他幾次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池駿只當他是沒消氣,一直厚着臉皮拽着。
過了許久,他才擡起頭望着池駿,臉上是他一貫的平靜淡然,但池駿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稍縱即逝的不甘與掙紮:“……我當不了醫生。”
“誰說的?你這麽優秀……”
就在這時,任醫生辦公室傳來呼喚,讓何心遠進辦公室談話,池駿只能不甘心的放開了手。
何心遠進門時,并沒有關緊辦公室的門,賊心不死的池駿溜到門口,偷聽何心遠和任真的談話。
任真先是詢問了何心遠有沒有傷到身體,又拍了拍何心遠的肩膀,安慰他:“畢竟是開門做生意,什麽樣的顧客都會碰見,特別極端的把動物看的比人重要的也不止一個兩個。小劉已經在為那只狗檢查了,如果确定不是咱們的問題,這個客人我們絕不會再接待,即使是我們的問題,治愈後也會把他列為禁止往來的客人。……這次确實是委屈你了,老師把你托付給我,本意是想讓你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和小動物在一起,結果卻出了這種事……師兄希望你不要往心裏去,好嗎?”
何心遠背對着大門,池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師兄你放心,這種事情我不會記住的。”何心遠的聲音清晰的從門中傳來,沒有絲毫失真,“你忘了我的病了嗎。病情好的情況下,兩三天之前的記憶就已經很模糊了,病情不好的情況,十分鐘就足以讓我遺忘了。”
守在門外的池駿呼吸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心遠生病了?很嚴重的病嗎?會影響記憶力?
他如果連幾天前的事情都能忘,是不是說明……他已經把和自己給忘了?這就是為什麽這段時間每次見面,他都對自己很冷淡的原因?
因為對于何心遠來講,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陌生人而已。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池駿的雙腿忽然間失去了力氣。若不是丁大東及時出現在他身邊撐住他,恐怕他就要摔倒了。
他不知道的是,當吓得滿臉發白的丁大東把他強拉硬拽的帶走後,何心遠轉過身子看向了大門的方向,慢慢的,輕輕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