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男友(下)

“小楊, 今天下午還有預約嗎?”何心遠放下手中的記錄本, 走到前臺詢問。

小楊翻了翻電腦記錄,說:“有。方醫生還有兩個, 劉醫生有三個……哦不對, 劉醫生有一個剛剛打電話推遲了。其他兩位醫生已經沒有了……對了, 任院長還有一個,說是下午五點來, 估計快到了。”

“院長的預約是什麽動物?”

“松鼠~”小楊俏皮的擠擠眼睛, 指尖點了點牆壁上挂着的寫有“救我鼠命”的錦旗。“就是那只魔王松鼠,中箭的那個, 今天來複查。”

何心遠對松鼠的事情印象很深, 不僅是它, 上周那只同樣因為中箭沒能救回來的大白熊犬他也不敢遺忘。那些為了彰顯自己的“本事”、肆意在動物身上發洩的人渣實在令人憤恨,民警拿走了弩箭調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結果。

他們正說着話,他們談論的對象就踩着準點報時的時鐘聲踏進了大門。男人肩膀上站着一只足有三十厘米高的深灰色松鼠, 耳毛尖尖, 尾巴蓬松, 一雙機靈的黑眼睛觀察着四周的情況,見到陌生人後跐溜一聲就從主人的肩膀上溜進了他的羽絨大衣的帽兜中,又小心翼翼的抓着帽周的絨毛謹慎的探出頭來。

“不好意思,我沒來晚吧?”高壯的男人像是一尊鐵塔,站在何心遠面前,讓何心遠不得不仰頭看他。

“沒有, 你很準時。”何心遠笑笑,伸出手主動讓松鼠嗅吻自己的味道,“它看起來好多了,精神很好,你照顧的很用心。”

“它确實恢複的不錯。除了剛開始兩天沒胃口以外,最近每天都能吃一小把松子,核桃、巴旦木、水果當零食。”名叫王墨達的男人把魔王松鼠從自己的帽兜裏拿了出來,松鼠乖巧的站在他的掌心中,肥嘟嘟的肚腩垂在兩只後爪上。

“就是他肚子上剃掉的毛一直沒長出來,最近冬天了我怕它冷,就給它穿了件衣服。”

如他所說,大松鼠身上穿了一件非常可愛的小毛衣,它一進門的時候何心遠就注意到了。毛衣蠻長,蓋住了肚子上的傷口,但并不會影響松鼠的排洩。

魔王松鼠雖然是同類中的大個子,但與其他動物相比還算是小家夥,它身上的這件毛衣做的十分精巧,與它活潑可愛的模樣非常搭配。毛衣是用極細的毛線編織而成,紅色為底,胸口用綠色毛線織出來一棵松樹,松樹的頂端則是一顆邊角圓潤的黃色星星。聖誕将至,這件毛衣也充滿了聖誕氣息。

何心遠稱贊道:“這件衣服挺漂亮的,也能保護它肚子上裸露的皮膚。但要注意不要讓它去抓撓毛衣,防止指甲上勾着毛線吃進肚子。”

“好的,我會多多注意的。”

寒暄過後,何心遠領着王墨達和他的魔王松鼠走向了任真的診室。

“進來。”任真清亮的聲音從辦公室內傳來。

王墨達低聲念了一句“打擾了”便推門走了進去,他肩膀上的大松鼠好似還認得這個曾經在他肚子上開刀的人,見到任真後吓得想往王墨達的衣領中鑽。王墨達只能拎着它的項圈,把一心想逃跑的它放到了任真面前。

“對不起任醫生,它太認生了。”

“沒關系,它被人傷過,有戒心是正常的。”任真從抽屜裏抓出兩粒瓜子放在手心,松鼠兩眼發直的看着,一勾爪迅速偷到了自己懷裏。

任真點點頭:“不錯,反應速度很快,看上去傷口應該愈合的差不多了。”

任真趁它認真吃東西的時候,雙手輕巧的把它身上的長毛衣慢慢卷了上去,直到露出腹部的傷口才停下。

黑色的縫合線把松鼠腹部傷口兩側的皮膚和肌肉固定在一起,經過十天的恢複,前後的創口已經基本愈合了。王墨達每天都會一絲不茍的換藥,就算初期那幾天松鼠疼得吱吱叫他也沒有心軟。

“恢複的很好,今天可以拆線了。”任真說完,便吩咐何心遠去準備拆線的工具,對于熟手來說,拆線只需要一把尖嘴剪刀、一把小鑷子就足矣。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任真已經把前後兩個傷口共六條手術縫合線完整的取了下來,但是在拆線時,松鼠不免有所掙動,故而傷口有些輕微滲血。

這屬于正常現象,不過為了防止感染,何心遠盡職的帶着大松鼠去了旁邊的點滴室進行傷口消毒。

在這間不大的診療室中,只剩下王墨達和任真二人相對而坐。

任真自認為是個蠻健談的人,他經常和客人攀談,以此來了解每只寵物的方方面面。寵物醫生當久了,他即使不見到寵物,只要和主人說幾句話,就能大致摸透對方的性格,并且以此推斷出對方養的是哪類寵物。

比如四十多歲熱心腸愛管閑事的大姐喜歡養泰迪、吉娃娃,二十七八歲的單身女性喜歡養金毛、哈士奇,特立獨行的高中生大學生偏好小衆的爬寵,而文質彬彬的男青年一般會養短毛貓。

任真越是在寵物研究的方向上走的越深,他就越喜歡觀察人,看起來像是自相矛盾的兩個選項,但卻有着相輔相成的關系。人的性格決定了行為,什麽樣的人會養什麽樣的寵物就像是等號的左右兩邊,永遠是正負可逆的。

但偏偏王墨達……這個長了一張剛正不阿的臉、有着松樹一樣挺拔強壯的身材的男人,卻養了一只毛茸茸的大松鼠,這樣的男人明明更适合蛇或者獵犬才對嘛。

就在任真暗自思考王墨達的性格和魔王松鼠的投映關系時,王墨達忽然起身,拿過了放在門口的一個小紙袋。

“任醫生,給你。”

“這是什麽?”任真接過了紙袋,打開一看,意外發現裏面居然是一條紅綠相接的圍巾。

明明是兩種相撞的顏色,但經過巧手的編織,兩種顏色巧妙的融合糾纏。大塊的純色色塊與細膩的波浪曲線交融,讓人光是看到就聯想到聖誕的溫馨氛圍。

最巧妙的是,圍巾的下擺居然用白線編織了一排像素風格的松鼠,即使是三十多歲的任真戴上也不會顯得幼稚。

任真手裏拿着精美絕倫的圍巾,訝異的問:“為什麽送我圍巾?”

“謝禮。謝謝你救了大王。”王默達一絲不茍的回答。

任真救治過的動物很多,确實收到過心懷感激的家長們送來的各式小禮品,但圍巾絕對是獨一份。

“可王先生,你已經送過錦旗了。”任真笑着婉拒。

王默達面色難看的皺起眉頭:“那個不行,那個時間太倉促了,我沒繡好。”

“什麽……?”任真因為這個意外的答案愣住了,“那個錦旗是你親手做的?”

王默達點頭,神色如常,好像一個大老爺們掐起蘭花指捏着針頭繡出一面錦旗是多麽常見的事情。

“所以大王身上的衣服……?”

王默達繼續點頭。

“所以這條圍巾……?”

王默達依舊點頭。

任真的手不自覺攥緊了手感柔軟的圍巾,鮮豔的紅色與深沉的綠色和諧交織,他的雙眼盯着圍巾的流速,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形容自己的心情。

這真是他接到過的最貴重的禮物。

這真是他見過的最奇怪的男人。

池駿到醫院時,何心遠正在給魔王松鼠肚子上輕微滲血的傷口上藥。池駿不敢打擾他,就倚在門邊安靜的注視着他的動作。

何心遠的手很穩,但池駿知道,何心遠不是天生就有一雙适合當醫生的手的。他經歷過數不清的練習,從最開始在實驗室解剖小白鼠都要做噩夢,到後來能夠一天連做三場絕育一場骨折。沒有人能夠不付出辛勞就成功,而何心遠永遠是最努力的那一個。

池駿最喜歡看何心遠認真工作時的樣子,就算是最簡單的上藥,何心遠也絕不掉以輕心,用鑷子小心夾起沾有碘酒的棉花輕輕在傷口上點按,專注的像是正在給豆腐做心髒搭橋一樣。

待何心遠忙完了手中的工作,池駿才開口喚他。

“心遠!”

何心遠回頭一看,見他來了,很驚喜的揮了揮手。

池駿走到他旁邊,望着那只捂着肚子很警惕的坐在籠子裏的松鼠,他的手也“順便”搭在了何心遠的腰上。

“這是松鼠?怎麽這麽大?而且松鼠不應該是棕色的嗎,這只怎麽是灰色的?”

被他轉移了注意力的何心遠果然無暇顧及腰上的狼爪。何心遠興致勃勃的為他解釋:“這是魔王松鼠,一種很常見的寵物松鼠品種,體型本來就比其他松鼠大很多,這只長得尤其大,在同類裏也算是大塊頭。”他說起動物的事情就會變得多話,“魔王松鼠背毛分為棕色、黑色、棕黑色三種。這只是品相很好的黑魔王,松鼠夏天和冬季的皮毛顏色不同,現在剛好褪為灰色。”

“它就是第一只被射傷的動物?”

何心遠“嗯”了一聲。“也不知警察調查的怎麽樣了,有沒有抓到那個私藏手弩的混蛋,這種會對動物下手的人都是心理陰暗的變态,真希望他能嘗嘗受傷的動物們所受的折磨。”

池駿拍了拍他的肩膀,正絞盡腦汁的打算安慰他,前臺的小楊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嘴裏嚷嚷着:“院長!院長!警察來了!”

“警察?”何心遠攔下她,“什麽警察?”

“就是調查手弩的警察呀!他們還帶了個什麽弓箭方面的專家。”

何心遠很驚喜,剛剛還在想案件什麽時候能有進展,沒想到專家就上門了。

坐在辦公室裏的任真也聽到了小楊的叫喊聲,他和王默達對視一眼,匆匆推開門,一前一後的走了出來。

衆人心裏都惦記着案情,幾人加快腳步向着大門口走去。

前臺處,兩位穿着警服的辦案民警正饒有興趣的觀察着寵物醫院的擺設。因為臨近聖誕,昨天小楊剛把聖誕樹從倉庫裏搬出來,民警進門時,她正拿着動物挂件裝飾聖誕樹呢。樹下則堆着幾個禮物盒,裏面有狗糧、有貓玩具、還有項圈什麽的,在店裏買寵物用品買188元就能領取一個。

寵物醫院的氛圍自然和給人看病的醫院不同,整體風格活潑又不失清新,有的小朋友還以為這裏是幼兒園呢。

兩位民警都是第一次來寵物醫院,眼睛不住的左看右看。在他們身後有個背對衆人的男青年,身高和池駿相仿,穿一件挺括的呢子大衣,手上提着公文包,正仰頭觀察着牆上挂着的狗狗模樣的時鐘。

見醫院的工作人員來了,兩位民警很熱情的迎了上來。

“任院長,又見面了。”民警說,“在您那天報告了手弩傷狗的事件後,這段時間陸陸續續又發生了三起,但受傷的都是流浪動物,有的是被環衛工人發現的,有的是被抓捕流浪狗的負責大隊發現的。”

任真一聽,忙說:“可以送來我們這裏,我們這有最專業的醫生,也有處理箭傷的經驗,可以為它們免費手術。”

另一位民警安靜了幾秒,回答:“您費心了……但它們不需要了。”

衆人沉默。

何心遠搓搓鼻子,聲音沙啞的問:“那兇手抓到了嗎?”

“暫時沒有。”民警說,“局裏很重視這個事情。我們這次請來了弓箭方面的專家來配合我們查案,今天帶他來和各位認識認識,以後應該有不少機會接觸。”

“哪裏稱的上專家。”站在民警身後的男人終于轉回了身,自謙的說,“我不過是對弓箭稍有研究罷了。”

他風度翩翩的伸出手,“很高興認識各位,我是……”他的聲音突然停住,雙眼直直盯着垂着頭的何心遠,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心遠?真的是你?”他不顧衆人的側目,幾步上前想要抓住何心遠的手,池駿心中狂跳,趕忙踏前一步把何心遠擋在了身後。

“是你?”被他認出來的何心遠下意識的抓住了池駿的衣服,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池駿心裏着急,不知這位所謂的弓箭專家究竟是怎麽和何心遠認識的,但見何心遠見之即躲的态度,這家夥絕不會是什麽好貨色。

民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然一拍手:“太巧了吧,沒想到林老師你居然認識這位醫生?……不過現在可不是敘舊的好時機啊,咱們先談案情,待談完了你們再慢慢敘舊吧。”

幸虧有民警幫忙圓了一下場,任真直接把那位姓林的弓箭專家拉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并且以工作未做完的借口把何心遠支到了配藥室去,池駿當然像是跟屁蟲一樣跟了過去。

待配藥室的門一關上,心急的池駿立即把心神不寧的何心遠堵在了牆角。

“心遠,剛才那個姓林的是怎麽回事?他是不是欺負過你,要不然你怎麽這麽怕他?”

何心遠悶不吭聲。

他越是不說話,池駿越容易胡思亂想——何心遠生性平和,不喜歡招惹是非,即使兩人有沖突,錯的也肯定是姓林的!

就在池駿恨不得撸起袖子沖出門把對方痛揍一遍時,何心遠終于開口了。

“池駿,你別沖動。”

“你先告訴我他怎麽欺負你的,我再決定沖不沖動。”

“他沒有欺負我,只是……”

“什麽?”

何心遠輕聲說:“池駿,那個人就是我大學時交往過的前男友。”

“……啊????”

怎麽回事,何心遠唯一的前男友不是他池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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