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日(下)
趙悠悠小心把門票裝進了錢包, 又把錢包裝進了外衣的內側隐兜裏, 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口,很滿意的說:“這樣就不怕丢了!”
他的表情實在太可愛, 丁大東垂涎三尺, 狼尾巴差點露出來了。
他正要接話, 忽然一道男聲打斷了他們。
“悠悠,丁先生, 我還說你們怎麽半天沒有回包廂, 原來是在這裏聊天。”
丁大東轉頭一看,突然插話的人居然是任真。
任真笑問:“有什麽悄悄話非要在男廁所門口說?”
剛剛池駿從廁所出來後就被丁大東他們堵在這裏了, 倆人和老母雞抱窩一樣半天沒挪窩, 窘态剛好被任真瞧見。
趙悠悠怪不好意思的傻笑兩聲, 正要溜回包廂,又被任真攔下了。
“悠悠先別走,我有事情想跟你說。”任真語氣平靜,仿若不經意的瞥了丁大東一眼。
趙悠悠渾然未覺有什麽古怪, 停下步子很坦然的回望:“什麽事啊?”
任真:“去那邊吧, 總堵在廁所門口也不好。”
說着, 他率先往樓梯口的僻靜角落走去。
他三言兩語間就把趙悠悠領走了,被留在原地的丁大東也沒跟上去湊熱鬧。丁大東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輕笑一聲,轉身回了包廂。
“院長,什麽事啊?”兩人走了幾步,趙悠悠就藏不住話的問出了口。
任真停步站在拐角的陰影裏, 剛好有一束裝飾小燈從側面打過來,照在他的側臉上,顯得他宛如雕塑般端正、沉靜。
任真低下頭在兜裏掏了一陣,居然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小禮盒,上面還打了個深藍色的蝴蝶結,看着還蠻精致的。
“這是……?”趙悠悠不解的問。
“拆開看看。”
趙悠悠沒推辭,拉開絲帶看向了盒子中。
雅致漂亮的小禮盒裏,靜靜的躺着一個……呃,毛線口罩?
趙悠悠心中瞬間飛過無數問號。
任真說:“你每天早晚都要鍛煉,現在天冷,我估計手套、帽子你都有了,就給你織了一個口罩。”
“這是院長親手織的?!好厲害!!”原本趙悠悠還覺得這禮物莫名其妙,但一聽說是任真親手做的,那意義可不一樣了。任真在他心裏絕對是十項全能,人品好,學識豐富,會看病會開刀現在還會織口罩了!
“其實也不難,我那天剛好看了一個視頻,想練練手……不知你喜不喜歡灰色?”
“喜歡,喜歡。”趙悠悠驚喜的拿出口罩左看右看,越看越佩服。“我哥哥的口罩是什麽顏色的?他喜歡黃色,其實藍色也好,棕色也不錯!”
趙悠悠像只小蜜蜂一樣嗡嗡嗡了好久,過了半天才發現任真安靜了很久了。
“呃……”趙悠悠縮了縮脖子,以為自己說錯我了。“院長你是只買了一種毛線嗎?其實灰色也挺好,回頭我做個标記,我們倆就不會拿錯了。”
任真沉默的看着面前的大男孩,過了許久,才雲淡風輕的解釋:“沒有。我暫時只做了一個,毛線不夠了。我想你應該更需要,這個就先送你了。”
“那還是算了……要不這個先給哥哥吧,我的不着急。”趙悠悠很懂事的打算效仿孔融,“畢竟今天是哥哥的生日,他沒收到院長的禮物,我卻收到了,這不合适呀。”
“有什麽不合适,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你的生日啊。”
“呃……那麽多同事給我們熱心慶祝,我沒好意思掃大家的興。”趙悠悠撓了撓脖子,尴尬的說,“今天不是我生日……其實,其實我們兄弟倆的具體出生日到底是哪天誰都不知道,哥哥的生日是他的被領養日,我的身份證上寫的是我被送到福利院的那天……”
趙悠悠越說聲音越小,奇怪,任院長不是喜歡哥哥嗎,怎麽連這種事都不調查清楚,明明他們兄弟倆的身份證複印件在入職的時候就交了啊,翻翻檔案就能看到了。他們兄弟倆的生日正好差半年,何心遠在冬至,而他在夏至。
“我和哥哥昨天商量了一下,這次幹脆将錯就錯了,等到我的生日我們兩個私下過就好,就不讓大家再費心一次了。不過院長是院長,大家是大家,大家可以誤會,但是院長你是不一樣的,我們肯定要解釋清楚。畢竟一直以來,你都特別照顧我們兄弟倆,這份恩情我們真不知該怎麽償還。”
“……不用償還。”任真很佩服自己直到這時還能把溫文爾雅的面具挂在臉上,還能強迫自己繼續笑出來,“你們兄弟倆感情這麽好,真是令人羨慕啊。”
※
任真回到包廂時,臉上還有水跡,同事問起,他說是喝酒有些上頭,去洗了把臉清醒清醒。
小楊驚訝的停下補妝的手:“上頭?院長您才喝了一杯啤酒啊?現在就上頭了,待會兒咱們唱歌您不會直接睡過去吧?”
“……怎麽,一會兒還安排了去唱歌?”
“是啊是啊,要不我在這兒補妝呢。池駿和丁大東說請大家唱歌,而且咱們多久沒團建了,這次您說什麽都逃不過去了,絕對不能像上次那樣只坐在角落裏玩篩子!”
任真轉向池駿,有些為難:“這……這太不好意思了,您二位是醫院的顧客,讓你們請我們唱歌真是……”
池駿把太極推了回去:“任院長您可別這麽說。這頓飯還是我和大東腆着臉過來蹭的呢!今天是他們兄弟倆的生日,現在咱們哪兒用分什麽醫生啊顧客啊,咱們不都是心遠和悠悠的朋友嗎!”
丁大東不知何時竄到了趙悠悠身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眯眯的說:“是啊,都是朋友,就不要分那麽清楚了,任院長,咱們以後……見面的機會非常多。”
就在任真無奈只能應下的時候,原本正在用手機前置攝像頭當鏡子、正小心翼翼塗着睫毛膏的小楊,手機突然鈴聲大作。
這一下完全打斷了她的化妝步調,好好的睫毛塗成了蒼蠅腿。
“誰啊,這大晚上打電話煩死了。”小楊氣悶的說,“還是個不認識的電話號碼!”
就在她打算把電話按掉的時候,任真放在桌上的電話也響了起來。
不止是她,也不止是他,在座的方醫生、劉醫生、肖醫生的電話,都在同一時間響個不停。
衆人面面相觑,剎那間,一陣恐怖的沉默彌漫在包廂之中。
就連剛剛還在說笑的丁大東和池駿都察覺出了詭異的氣氛,不敢出聲打擾。
下一秒,所有人同時接起了電話,寵物的哀叫、主人們的哭泣,剎那間通過電話聽筒回響在包廂之中。
任真簡單幾句話詢問了病寵的情況後,迅速下了指令。
“現在咱們立即往醫院趕!好久沒出現的弓弩變态又犯案了,現在至少有三只狗一只貓被射傷了!現在主人們都在帶着傷寵往醫院趕,咱們也要趕快回去做準備!”
慶幸衆人在吃自助餐時為了留着肚子基本都沒喝酒,回去的路上風一吹,原本的酒意也就散幹淨了。
衆人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就下了樓,連結賬的事情都只能留給池駿。
何心遠十分愧疚,但時間不等人,只能趁着大家不注意在池駿臉上落下一吻。
說是吻,他的力度卻重的像是烙印一般。
池駿察覺出何心遠全身都在抖,趕忙在何心遠抽身離開前握住了他的手。
“別急,”他安慰,“那家夥會得到報應的。”
何心遠重重點頭,藏住了眼角的淚光。
在回醫院的路上,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無力說話,寂靜與悲傷籠罩在所有人的身上。
小楊早就哭起來了,她一邊哭一邊罵,說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惡心這麽殘忍的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無辜的動物。這種人就是渣滓,就是敗類,他走在路上一定會被食腐動物圍攻,因為他從裏到外都爛透了。
何心遠頭靠在冰涼的車窗上,望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
對于記憶稍縱即逝的他而言,恐怕這段時間的經歷讓他一生都無法忘懷。
因為他的心思都在接下來的手術上,所以并沒有注意兜裏的手機輕響。
屏幕點亮,一條短信躍然其上。
陌生號碼:心遠,祝你生日快樂。
※
這一晚,是個絕對的不眠夜。
任真寵物醫院的三間手術室同時亮起了無影燈,被弩箭射傷的動物們接連被送進了手術室中。仍然沉浸在後怕中的寵物主人們在等候走廊裏或坐或靠,臉上有憤怒更有悲傷。
他們彼此安慰,彼此鼓勵,但遺憾的是,有一只金毛犬受的傷太嚴重了,弩箭直接從它的腋下飛入,刺破了它的肺,當它堅持到醫院時,整個肺部都已經被陰影籠罩,它的口鼻血流不止,四肢抽搐,瞳孔放大。但即使到了這時,它仍然堅持抖了抖舌尖,想要舔舔主人垂落在地的手心。
任真盡了全力,但最終只能看着它的尾巴拍打地面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它甚至來不及被轉移到手術室裏,就在走廊上,就在所有人的淚水中,就在被血液浸透的金色長毛裏,永遠的被時間留下了。
到了後半夜,送來的動物越來越多。能在上半夜送來的都是有主人的寵物,而後面都是被環衛工人發現的流浪動物,有幾只血都快流幹了。根據傷口的時間估算,它們受傷甚至在寵物之前,只是它們的存在是那麽微不足道,它們謹小慎微的活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這些生命悄無聲息的來到這世上,卻這樣在痛苦中掙紮離開了。
剛開始,心軟的何心遠還會跟着落淚,可當他一間手術室、一間手術室的輾轉時,眼淚便幹涸了。
就連小楊和趙悠悠都加入了照顧動物的隊伍中,他們幫着搬運受傷的動物、給輕傷的動物包紮、安撫所有驚惶不安的主人,還要忙着報警,配合民警們的取樣工作。
他們來不及救治的寵物只能轉院到其他寵物醫院,可即使重擔分出去不少,他們依舊一直忙到第二天下午,才驚險的讓最後一只動物離開手術臺。
因為血液不夠用,獲悉此事的熱心寵友還帶來了自己的寵物為受傷的貓狗捐血,就連之前被何心遠做了絕育手術的小花和大黑也被拉來獻血。
等到所有事情塵埃落定,負責手術的四位醫生倒在休息室裏,衣服都來不及脫,就囫囵睡着了。
幾十個小時沒睡,何心遠也非常累,但他身體雖累,卻怎麽都難以入睡。
他的胸膛裏像是裝進了一個巨大的鼓槌,一直在重重的敲擊着,讓他無法安眠,只要一閉上眼,他就能看到失魂落魄的寵物主人和受傷的動物們。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掏出手機想要和池駿聊聊天。
可打開手機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生日祝福。
何心遠翻了一下他和陌生號碼的往來短信記錄,發現對方之前就和自己說過話,語氣熟稔,但自己問他是誰他卻沒有回答。
陌生號碼:心遠,祝你生日快樂。
對啊……昨天是他生日……
可是經過一晚上的忙碌,那個快樂又幸福的晚餐回憶像是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記憶已經一片模糊。
何心遠:謝謝,昨天晚上很忙,現在才看到。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
何心遠:請問您是哪位?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這次回複的很快。
陌生號碼:我是林風予。
原來……是他。
何心遠:謝謝,沒想到過了這麽久你還記得我的生日。
林風予:昨天生日你是和池駿一起過的吧?
何心遠:……你認識池駿?
林風予:看來,你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
何心遠:什麽?
林風予:大學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只是他不認識我罷了。不過大學的時候你倆……呵呵。
何心遠:你什麽意思?話不要說一半。
林風予:我有很多關于你倆大學時候的事情想告訴你,很有意思,不聽你會後悔的。
林風予:咱們當面說吧。
看着屏幕上的話,何心遠覺得林風予的态度非常奇怪,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是曾經交往過的那個雖然有點霸道但不失體貼的男人了。
而且大學時候的自己,和池駿發生過什麽事嗎?……
大學的記憶是他的“缺失重災區”,幾乎百分之八十的記憶都被空白填滿,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也籠罩着一層迷霧。每次想起,都讓他有些在意。
他想了想,在輸入框裏打下一個字。
何心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