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唧唧猜中了,東方老爹之所以讓巽跋來服侍唧唧,其原因是,這個人在他眼中已經是一個死人。
東方二叔和東方二嬸之所以滅了巽跋一家,其原因是,他們在巽跋身上發現了某種氣息。
這種氣息要從上古大仙創世說起。上古時期,天地未開,是始祖開辟天地,創造萬物,由始祖創造出來的物種開始分化出種族:人、妖、龍、魔。始祖死後,有叛亂着帶走了始祖的秘寶,被放逐亡者之境。
而天地分化修仙所用靈氣,同時也産生修魔所用魔氣。妖族被人族馴化,與人族共用靈源,而魔族卻在仙魔大戰中落敗,不得不退出修仙界,與背叛者共用魔源。
世間偶爾有魔遁出,為禍人間,也會有修仙者、妖族修煉者堕落成魔,這時候,修仙者便秉承着正義,維護世界和平。
至于那些闖入修仙界的魔族最後如何了,所有記載裏面寫的便是,魔死魂滅。事實上,修仙正道時常将魔族身軀內丹煉成補藥。這世界丹藥很少,丹修尤其困難,因此很多修仙者為了更快修煉,便用精純度非常高的魔族來補足靈氣不足。人族有天生爐鼎,也就有天生精純魔修。
巽跋就是這樣一個稀罕物種,他是天生魔修胚子,擁有比魔修更為精純的身軀。公孫二叔二嬸沒有修仙天分,遲遲入不了階,正巧碰到這樣一個精純血肉,就動了歪心思。可煉制也是個技術活,得先找個丹修,可這年頭,丹修不好找,敢直接煉制血肉的丹修更少,公孫家兩人沒能尋到,也暫時留了巽跋一命。
公孫老爹正是知道巽跋必死,才讓他來服侍唧唧。可是看着巽跋用肮髒的手爪子觸碰唧唧,他又覺得難受,思來想去,他把巽跋叫了過來。
“你給他上完藥了?”公孫老爹高高在上。
巽跋低聲:“上完了。”
“五唧的傷都好了吧?”
巽跋點頭,公孫老爹從他尊位上起身,幽靈一般來到巽跋身後,巽跋吓了一跳,被公孫老爹按住了肩膀。
“那就好。”公孫老爹的手掌又大又厚實,他用了點勁兒,經歷過鍛體的人,體魄雖然不如真正的修仙者,但這點力氣,已經夠巽跋□□凡胎喝上一壺。
他整個人被狠狠一壓,腿骨砸破石頭,碎成了幾片,他一聲不吭,目視前方。
公孫老爹惡狠狠叫人端了盆水進來,讓人架着巽跋的手:“你是用哪只手替他上的藥?左手還是右手?”
他是個腦子不太正常的人。
“應該是右手。”公孫老爹自己揣測清楚了,直接反手卸了他胳膊,讓人架着巽跋右手,摁到那水裏去。
這水裏頭摻了東西,是妖族的一種水草,見血就往裏頭鑽,沿着密密麻麻血管上去,又痛又癢,可你不能強力拉扯它,一拉就斷,一斷血管也跟着斷,陰損得很。
公孫老爹解釋道:“我向來賞罰分明,你右手碰的,那就只罰右手。吾兒天靈地寶之軀,怎麽容忍你這樣肮髒的玩意兒沾污。你們看着他,讓他浸滿一個時辰。”
他拂袖而走。從頭到尾,巽跋不哭不鬧,只有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珠還有點人情味。旁邊侍從憐憫這小哥,無奈不得忤逆公孫家主,只能話痨安慰他。
“你也算倒黴的,怎麽被分去伺候五公子了。”
巽跋聽到五公子,擡眼看他,侍從以為對方是個憨的,便把公孫府裏頭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往外倒。
“你可別覺得五公子好看,就以為去他那兒幹活是件好事。這五公子呢,別人都說公孫府把他當成寶,實際上是個屁咧。人人都說五公子不是公孫家主親生的,我看也是,從小到大,五公子都被折磨過好多次了。要真是親生的,怎麽舍得每每變着法子往死裏弄?”
巽跋一頭亂糟糟頭發下隐秘着一雙微微發亮的眼睛。
“五公子也是可憐,多麽精雕玉琢的一個人,就算是沒死在公孫府裏,也肯定會死在那些修仙人手裏,聽說爐鼎只要做了那事兒,破了身,就離死不遠了。還真是慘啊。你怎麽不說話啊,難不成是個啞巴?”
巽跋幹幹澀澀憋出一句話,侍從以為是就算不是百轉千回的嚎叫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沒想到巽跋說:“他……痛嗎?”
“誰?”半晌侍從才反應過來,“那當然痛。五公子本來就生得嬌貴,芙蓉花見過嗎?比芙蓉花還嬌貴。衣服料子得穿絲綢的,連棉綢的上好料子穿了都要疼,我聽說他出生時候,天邊鸾鳥啼鳴、冬雪溫出萬裏繁花,這樣的人,本該是錦繡叢中安生長大。可這公孫府是錦繡叢嗎?”
侍從嘆氣:“這樣的人,該是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哪能月月斷手斷腳,是不是渾身是傷?好幾回,我在外頭聽見五公子嘶聲力竭的叫喊聲,都吓得渾身發麻。活生生折斷手腳、脊柱,能不疼嗎?”
一個時辰眨眼過去,巽跋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手臂的疼痛,水草從他的手臂,攀岩上他身體裏頭的每一根血管,細小的血管被扯斷,他皮膚下青紫相加,可巽跋不覺得疼痛。
他不是不覺得疼,更像是已經完全适應了這樣強度的疼。
刑罰結束後,他晃蕩着回去,可偌大公孫府,根本沒有他容身之地。他看着有人對他避如蛇蠍,也有的人向着他投來唾棄的目光。巽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忽然肚子叫了起來。
他對于餓的感受頗深。
大概今天又是沒有飯的一天。巽跋漫無目的走着,寶珠山茶熟透了落在雪地裏,他搖搖晃晃走過去,蹲下,捧着地裏雪上的山茶花,一口一口地吃着。
忽見水榭亭臺盡頭,一人不急不緩過來,見到他時候桃花眼瞪圓了點,随即彎成小月牙形狀,唧唧在這時候開口了:“你這是在幹什麽?”
唧唧走前去,也不拆穿他正在吃雪,唧唧最近身體好了很多,行為也輕佻了許多,他兩三步跳到巽跋面前:“怎麽又受傷了?快到我那兒去,今兒做了稀罕玩意兒,鐵定好吃的。”
巽跋遲鈍心裏頭,忽然閃動着某個念頭。
——原來這樣怕疼的他,也能笑得這樣無畏。
唧唧拍掉他手裏頭的雪,見他手掌凍得發紅,便用自己溫熱手掌将那雙滿目斑駁的手握住,唧唧手小,一只手裹不住,只能用兩只裹住。他用手搓熱了裹住巽跋的手,然後握住他的手放到嘴邊,輕呵一口氣。
唧唧注意到巽跋手掌上的傷,傷口細小、出血極少,隐約可能看到裏頭探出來的水草,唧唧頭一回見到傳聞中的見血,不由得怔了怔。
巽跋想縮回手,卻被唧唧捏得緊緊的。唧唧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掙紮,牽着他的手往自己院子走。
唧唧像是領着幼兒園的孩子,将他帶到小廚房的桌邊,然後裹上圍裙,在一旁包餃子。巽跋直挺挺坐在凳子上,傷口處有些發癢,他緊張巴巴收着自己偷偷抓撓的動作,眼睛卻盯着唧唧,這是巽跋頭一回見到餃子,它個頭圓圓的很讨喜,腹中裹着猜不透的美味,巽跋很期待。
可他眼睛卻沒在餃子上停留太久,他至始至終都盯着唧唧的背影,從他睡翹了的頭發絲到一巴掌就能蓋住的腰肢,最後再到他被長袍蓋住的筆直的長腿。
這時候,唧唧哼起了歌,曲調悠揚,與此同時,他的腳尖會點兩下,仿佛蝴蝶輕觸平靜的湖面,掀起陣陣漣漪。
唧唧做飯姿态極美,人間煙火璀璨至極。他熬湯煮餃子,撈起後調了個簡單蘸醬。因為是兩個人吃,巽跋飯量又大,唧唧做了不少,再說近來寒冬,吃不完的放室外凍一夜,就當免費冰箱了。
“來吃,冬日限定,熱氣騰騰的餃子。”唧唧将大份餃子放他面前,自己吃小份的。
巽跋對于吃有執念,又不曉得唧唧還能寬容他吃幾頓,于是唧唧做多少他就吃多少。
而像唧唧這樣喜歡做飯自己又吃不下多少的人,總是對願意吃自己做的飯的人格外寬容。
白生生的餃子皮薄肉多,餡料豐富,配上蘸醬下口,鮮香四溢,幸福感十足。
唧唧不由得感嘆:“這樣大雪天,果然還是吃餃子比較好啊。”
巽跋對人生沒什麽追求,活着就行。
唧唧吃飯慢,巽跋一大碗吃完了,唧唧才解決了一半,唧唧把自己沒動過的部分又撥給他,反正他已經吃飽了,也不想浪費。巽跋接過唧唧遞過來的碗,又開始專注吃飯。唧唧趁着他吃飯還沒溜的空檔,去找了點藥,回來時候給他塗上。
未來的大佬吃飽喝足,乖巧得不可思議。可光是塗了藥也沒辦法徹底清除他身體裏頭的水草,唧唧打算回去想想辦法。巽跋吃過飯就要走了,走前唧唧往他手裏塞了幾顆松子糖,笑道:“你明天晚上也過來吧,我給你做紅燒肉。”
被他手心溫熱過的松子糖格外暖和,巽跋點點頭,回去時候蹦跶了兩下,他擡頭望着天,沒有厚實雲彩的藍天幹淨澄澈,他三番兩次拿出包裹好的絲帛帕子,小心翼翼掏出一顆,掰成兩半後,挑出一半小的,放在口中。
絲絲甜味、淡淡松子味。算不得怦然心動的味道,卻出奇讓人流連。
他在外頭耽擱了好一會兒,回公孫二叔院子時候故意繞了點遠路,可當他踏入院子的時候,院門轟然關上,無數個奴仆從院子各處沖了出來,巽跋被壓在地上,今日所受的傷還未完全好,他渾身疼痛,像個完全沒有能力掙紮的草人,被禁锢在地上,動彈不得。
一如,他親眼看着自己巽府滅亡般,他仍舊無能為力。
奴仆把他交給公孫二叔,這時候巽跋才曉得外出尋丹修的兩人已經回府了。
公孫二叔散盡仆人,院裏就剩下他一個。
“狗東西,我今天送你上路,誰叫你不長眼惹了公孫家主,你這條命要還留着,也是惹是生非。可惜丹修還沒有找到,不能将你趕緊煉制,好在冬天寒冰萬裏,扔寒冰凍着也行。”
“臨終遺言,想好沒有?”
公孫二叔一腳踢在他身上,直接震碎了他肋骨,巽跋軟綿綿倒地,懷裏頭還揣着一小把沒吃完的松子糖。
臨終。
死亡。
巽跋看了看天,天還是藍色的,他沒什麽想說。
可他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燒肉沒有吃。
沒有機會了,這世間劍修大多配劍,可公孫二叔偏偏用的是把屠夫刀,巽跋仰面時,那把刀迎面刺入腹中。
·
“啪。”
“哎呀。”
伴随着重物落下的是唧唧的痛呼——他沒有痛覺卻有基本反應。唧唧快睡着時候被憑空落下來的一本書砸到了腦袋。他揉揉昏沉的腦袋,起身倒水,順帶又摔了個杯子。
“呼呼——”
門也被風一下子刮開,唧唧懶洋洋拖着身子關門,順便看了眼外頭,陰沉沉天氣估計得下雨,剛吹進來的一陣風怪怪的,像是在耳邊幻覺出了一句——我想吃紅燒肉。
唧唧搖了搖頭,覺得自己魔怔了。巽跋昨日并未如約到來,但巽跋經常這樣,唧唧也沒辦法找他——他不過是公孫老爹嚴密監視下一只金絲雀。唧唧在等待的時候才隐約覺得巽跋出了事,但巽跋是真大佬,應該問題不大,可想起在自己面前瑟瑟縮縮樣子的小可憐,唧唧又覺得他大概率對付不來。
想來想去,唧唧都快被自己割裂了。
做好的點心沒人吃了,往往剩下,分給旁人都不敢吃,也沒人敢同他說話,不過是幾天時間,唧唧在自閉中又坐回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悠哉的鹹魚。
這日天大寒,外頭下了厚厚的雪。沒人找他麻煩,唧唧最近精神養得很足,大雪日子該他忙碌,因為這時候雪菜尖最嫩,雪菜會頂起雪苞,然後悄無生氣的接觸鼓鼓囊囊的芽尖。
又因公孫府靠近大山,府裏頭其實就有很多雪菜,只是大雪一過,又被人鏟了。唧唧給自己倒騰吃的,一點不嫌麻煩,他找了個小布包,又找個木片,順着松軟雪層找過去。
他一路找到不少的雪菜,這點能做上一兩碗醬菜了。唧唧耐着性子多走了一點路,見到前面樹上挂着根粗粗的繩子。
繩子下頭的雪頂了起來,唧唧曉得這樣蓬松的弧度,必然是雪菜頂起來的,又看這一坨小苞,肯定藏了不少。
唧唧耐着性子挖了起來。沒挖多久,戳到個軟軟硬硬的東西,唧唧湊過去一看。
媽耶,是只手!
吓了一跳的唧唧接着挖起來,約莫小半個時辰,從雪裏頭挖出來一張他熟悉的臉。
唧唧在他臉上拍了拍:“巽跋!巽跋你醒醒!”
巽跋身上冷得出奇,像是凍死了,唧唧第一回 見到将死之人,不由得有些慌,他把巽跋拖出來,脫下衣服裹着他,再把他抱在懷裏,盡可能用身體溫度溫暖他。可就算是這樣,也做不了什麽,要是巽跋不醒過來,以唧唧的力氣,根本沒辦法帶走他。
慌忙之餘,唧唧摸到了身邊帶着的一壺米酒,他趕緊打開給巽跋灌進去。一壺酒下去,巽跋身體才溫暖了一些。
總算是活過來了。唧唧松了一口氣,他這才看清,巽跋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口,粗大繩子栓在他脖子上。巽跋艱難睜了眼睛,迷迷糊糊間說:“是你啊……”
剛蘇醒的巽跋因為太久沒進食,一點力氣也沒有,唧唧給他裹好了衣服,拿出自己剛才一路收集的雪菜,放在絲帛包裏頭,拿邊上石頭砸碎了,然後将汁液擠進了巽跋口中。
雪菜汁清甜,巽跋唇邊一觸到雪菜汁,便開始努力吞咽。唧唧等巽跋有了些咀嚼的力氣了,才把揉碎的雪菜喂給他吃。第二天,唧唧熬了粥一點點喂給巽跋,他嘗試着解開繩子,但繩子上加了禁制,唧唧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給他就着這棵大樹搭了個簡易木板,又給他拿了不少厚實被子。
後頭回去時候,唧唧才聽說,公孫二叔和公孫二嬸都死了。
唧唧不足為奇,畢竟原文裏頭公孫旁支都滅了。靠着他裝睡聽牆角的本領,他很快搞清楚了前因後果。
作者有話要說: 求求大家收一個吧,咪j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