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世界仙門百家,大致修習方式無外乎以下。

劍,能破洪荒。

盾,不倒堅塔。

琴,可守可攻。

符,可禦萬物。

丹,生生不息。

雜,變幻莫測。

丹修,也曾有大能出世。說起來的輝煌,三天三夜。一丹抵萬藥,甚至在關鍵時刻,能夠扭轉戰局。

試想一下,兩方交戰,彼此折騰得要死不活,這時候仙風道骨的丹修帶着救命的玩意兒讓我方滿血複活,順帶還給對方一頓毒素打擊,這勝負不消說。

以前丹修鼎盛之時,一丹可敵幾萬靈石,甚至還有的可敵一城。丹修的地位也是一升再升,受萬人追捧。

也就是後來大能飛升,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天地間靈力衰微,這點靈力光是養育人都成問題,更不要說養天地間靈物。天地靈物靈氣供養不足,很快便産生了雜質。

煉丹的條件非常苛刻,先是要有一個淬火性極好的爐鼎,其次要有純度非常高的天靈地寶,最後還得有個非常有天賦的丹修。

如果說雜修靠的是古靈精怪的腦子,那麽成為一名丹修的條件更為苛刻。

天賦。

靠的是對于天地萬物的領悟,更不要說對于萬物的萃取、澄澈。

自從藥材的雜質越來越多,丹修制造丹藥的産量和質量越來越低,到了近幾年,幾十斤草藥才能煉制出一顆不怎麽樣的丹藥,丹藥價格也一路上升,效果卻不怎麽樣。

在加上毒宗崛起,丹修的名聲下降,又加上長時間沒能做出個成績,修仙界幹脆放棄了這塊。

一脈衰敗,一脈崛起,近幾年劍修琴修大增,丹修越來越少,不僅是數量少,質量也低。

草藥行業也随之落敗,修仙界上層若是有個好歹,多半是找毒宗,只有窮人才會找草藥,圖的是一個心理安慰,其實用處不大。

也難怪藥郎看唧唧的眼神古古怪怪的。

唧唧大致理清了丹修的衰敗,心有戚戚,拿着手裏頭的伏羲葉,覺得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巽跋的身體情況比想象中的要難得多,如果不能解決掉不停化膿的問題,巽跋的腿會持續腐爛。

魔修與通常修士不大一樣,更不能把魔修随處往外說。

唧唧心裏頭惴惴不安,又憂又煩。

靈藥缺乏,要是能夠自己培養就好了。

這道靈光閃過,唧唧眼眸中綻開一朵煙火雲朵。

他手指摩挲着藥材包,擡頭問:“伏羲葉可以自己培養嗎?”

“咳!”旱煙煙氣在空氣中劇烈飄動,散盡後露出藥郎吃驚的臉,“你真打算自己培養?這藥草培養可不是什麽好玩的東西。”

藥郎模樣吊兒郎當,一雙棕色的眼仁兒卻認認真真。

同樣的,唧唧也認認真真。

“橫波仙子,你當真想要種草藥?”碩陽覺得不可思議。

這年頭,劍修琴修遍地,唯獨丹修又少又怪。

但又一想橫波仙子背着藥箱子,身上飄過清清雅雅藥草的香氣,心中不由得一動。

唧唧:“嗯,我确實有這個打算。家裏有人生病了,不能一直不上藥,伏羲草難得,要是我自己可以栽種,想必對家裏人也有好處。”

她,善良又美麗。

碩陽比她高出一個頭,微微低頭,見她有些弧度彎曲的睫毛下一雙眼眸無比燦爛,像是揉碎了星辰。

碩陽看得有些愣,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個弧度。

藥郎放下旱煙杆,眼眸蓋了下來,他伸出慣用抽煙的手指,揉了揉緊蹙的眉心。

“嗯。你要是真有這打算,我不攔你。仙家百門為了培養弟子,也時常買些藥種回去玩,出苗率不高,你拿點回去試試。”

他進了內屋,給唧唧拿了一大包種子。

“裏頭一百顆,你要是真種出來了,拿來我給你看看,純度高的話……算了,當玩吧。”

世界上還有人有那本事,能栽種出純度高的伏羲葉嗎?

不能了吧。

藥郎打量眼前這個不染纖塵的少女。

她身上籠罩着一層似霧非霧的煙氣,整個人絕美清冷,卻勾人魂魄似的露出點天真美好,妖精似的。

啧。

藥郎收了點錢,打發兩個人走了。

熙熙攘攘市集上不時走過背着琴或者劍的修士,丹修一個也見不到。市集相當自由,随處可見擺着各種稀奇古怪玩意的。

“橫波仙子,當真打算回去種伏羲葉?”

碩陽同她并肩,兩人隔得很近,匆匆行走之間,能夠感受到她衣角掃過手背的酥~麻。

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又有那麽一點奶甜香。

碩陽心神蕩漾,步子放得慢了,唧唧走到前頭,轉身過來,碩陽心如擂鼓,逃避她幹淨的目光,正巧耳邊傳來一串串吆喝。

“小哥,糖葫蘆要嗎?”

碩陽不着痕跡要了串糖葫蘆,正巧對上唧唧偏過來幹淨的眼睛。

“咳,小玩意兒,吃嗎?”

唧唧笑彎了眼,很自然接過來:“謝了呀。”

他咬了一口,糖殼焦脆,山楂酸甜,小小的嘴塞不下一個,只咬了半個,便塞滿了半個腮幫子。

他臉頰鼓鼓的,眼睛圓圓。

眉目間自帶一副清心寡欲的安寧與嬌氣,偏偏桃花眼有鈎子似的,讓人上瘾。

這是個什麽人間疾病,來勢洶洶。

總的也沒看兩眼,話也沒有多說幾句,就是移不開了。

“真好吃。”他唇上亮晶晶的。

碩陽咽了咽口水,問:“你我相識,叫橫波仙子生分了,我能叫你橫波……妹妹嗎?”

“嗯?”

叫可以。

關鍵是,他是個男的啊。

·

“呼。”松了口氣,汗珠刷拉拉往下掉,巽跋靠在石壁上,靠着石壁的力量,總算能稱起身子。

魔修路子野,沒個正确教法。

昭化教的方法完全是随性的,以前聽唧唧說鷹隼會将孩子扔下懸崖,借此激發孩子展翅高飛。大致上,昭化的方式也是這樣。

也不管巽跋能不能聽得懂、學得會,反正填鴨似的塞滿了,運用不會就打,打不過就往死裏面打。

前不久,昭化恨鐵不成鋼,巽跋凝氣成兵,死活不成。

氣得昭化幾鞭子抽他滾。

“廢物點心!這點事情都做不好!凝氣成兵,多麽簡單。兵器,無外乎傷害、保護,這點都想不通,還想做魔,滾去做你的王八蛋吧!”

巽跋:“……”

他這個歲數,還是個初出茅廬的魔修。

別人在這年紀,大部分連魔氣都控制不了,更不要說凝氣成兵這種高級魔修才能做的事情。

魔修向來信奉強者為尊,故而也不尊老愛幼。

更何況,巽跋沒見過多少兵器。

凝氣成兵,難上加難。

兵器的一輩子,是為保護、破壞。

巽跋的一輩子,沒被保護過。

他在空氣裏頭凝聚着濃郁的魔氣,大顆大顆的汗珠落下來,使得大紅花被上頭顏色變得深沉了許多。他神色一變,墜在發間的鈴铛響了一聲。

他深沉眼眸,落在鈴铛上。

濃郁魔氣似有所感,開始凝聚成實體。

·

唧唧倒騰了一天,帶着滿滿的戰利品回了家。

“我回來了!”他的怯生生只有在回家以後才會全然消失。

巽跋還沒有走,忙了一天,倒在石壁上睡着了。

唧唧很少見到他那麽累的樣子,不由得有點心疼。他汲水替他擦了把臉。

變成雪貂的唧唧,手掌特別小,一張帕子能糊自己一臉,他溫柔地的拂過巽跋臉頰。撩~開他覆蓋在臉頰上的頭發,從額頭慢慢往下。巽跋額頭非常飽滿,唧唧擦得仔細,沒擦兩下,竟然在他額心擦出了一絲絲紅色。

吓了唧唧一跳。

不過是幾天沒有注意,巽跋的五官越發深刻挺拔,同時也更加清瘦。

他五官帶着苗疆的低沉深刻,又有外族的棱角分明。長發尤其黑,散落在臉上,白~皙如冷玉的寒遇上內斂深沉的墨色,有種說不出來的沉穩。

唧唧咋舌,靠近了一點去看他眉心一點紅。

“該不會被我擦破了吧?”

唧唧心裏頭有些懷疑,拿了藥膏潤在手上,打算給他塗上去,卻不想巽跋此時醒了,就那樣沉默又直勾勾地靠在石壁上對着他笑。

兩人靠得很近。

唧唧淺淺的呼吸灑在巽跋的臉上,熱熱的一小團讓他冷面白~皙的臉上出現了一圈紅色。巽跋吸了一口氣,睫毛微顫:“好甜。”

“被你聞出來了。”唧唧将膏藥抹在他眉心,“今天在滄海一書裏頭吃了糖葫蘆。”

“糖葫蘆……是什麽味道?”巽跋伸出手抱住唧唧,替他順毛。

原來人間還是貴公子的時候,他沒能嘗到,父母總嫌棄人間小棍上紅果子不幹淨,等擁有了須臾自由的時候,又再沒有機會遇見這種酸甜的滋味了。

“又酸又甜,不好吃,下次我給你裹草莓的糖葫蘆,那才叫舒服。”

唧唧豆子大眼睛轉了轉,他動了動身子,移出尾巴,示意着“尾巴也要順一順”。巽跋深知唧唧對尾巴的喜愛,從頭順下去,在他尾巴處停留,直到唧唧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才動作稍緩。

雪白的皮毛上,銀白蛇身若隐若現,若非巽跋是個魔修,恐怕難以注意到。

蛇型并非完全體,而是半透明氣狀。在唧唧顯出很舒服快睡着的時候會凝聚成稍微清晰的形狀,但很快又會消失,唧唧變成~人後,蛇形便成了他衣裳上一道裝飾。

只是蛇頭不斷往下,對着的是唧唧的心髒。

由人渡為妖身,本就違背了天理,天理不容,神于穹頂之上窺探世間,雖然巽跋化魔吞噬了其天罰部分力量,可天罰未至,終究不會湮滅,于是有了這條替天行道的蛇。蛇化為蛟,蛟升為龍,龍翔禦天,天道可至。

巽跋眼眸深沉,手指移到唧唧蜷起來的小腳。

“叮……”

唧唧醒過來,對上腳上銀色的鈴铛:“這是?”

巽跋咧嘴一笑,發尾上的鈴铛發出歡快的聲音。

“是我的兵刃。”

說話依舊慢吞吞,他在努力說清楚每一個字,又像是每個字都帶着溫潤笑意似的。

“叮鈴鈴……”唧唧動了動腳,銀色的鈴铛配着他雪白的踝骨,格外有種風情,而且總有種跟對面那鈴铛一對的錯覺。

唧唧:“可是,這不是你的兵器嗎?給了我,你靠什麽戰鬥?”

巽跋深深思索,眉間蹙着一道凝重,随後舒展開來,露出豁然笑意。

“也許,只要你不受傷,我怎麽都好。”

語速輕快,吐字清晰。

說這種擾人心弦話語的時候,怎麽就不結巴了?

巽跋用手撥動鈴铛,刻使它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響聲,聽着鈴音,他的心竟然莫名寧靜下來。

唧唧又一次睡着了,他窩在手臂掌心之中,大尾巴纏着巽跋手臂,兩只小爪子抓着巽跋手指,模樣乖巧聽話。

這小家夥軟軟乎乎的,雪白一團,巽跋眼眸深沉,心卻猛烈跳了一下,他從魔的鬼蜮裏生出一種将其吞之入腹的邪惡念頭,卻在伸長的爪子要碰觸到唧唧身體的時候,遭到了鈴铛的反彈。

巽跋看着自己流血的手,默默伸出頭蹭了一下唧唧,唧唧習慣了他這樣,伸手抱住了他的頭。

唧唧不知道的。

少年紛亂又分裂的心。

——我想保護你。

——我也想傷害你。

——我想你屬于我。我不知道你如何才能屬于我。

——我想吃掉你的一切。

·

伏羲葉不是那麽好種的。

自從靈氣一夜衰敗以後,也有很多人嘗試過種植靈草,但是效果并不好。百顆種子發芽兩三顆屬于運氣好的,好不容易發芽了的,也不一定能夠順利長大,就算是順利長大了的,純度往往受限。

純度不高的藥草,就算是用來煉丹,也無法提高純度,往往落得個炸鼎的下場。炸鼎不是小事情,越是等級高的丹修,爐鼎威力越強勢,可以說爐鼎就是丹修本身,一旦炸鼎,往往直接帶走丹修生命。

丹修,高危行業。

這也是丹修人數直線減少的原因。

唧唧以前跟着外婆外公一起生活,倒是栽種過一些農村作物,比如紅薯、土豆,但是種藥草還是第一次。

之前種的土豆已經冒出來一個個小芽,就繞着洞口一邊,展露漂亮的綠色。他沒太講究天時地利,就在另一邊找了個塊看上去黑黝黝的土,稍微耕了下地。

先是用簡易的耙子耕地,翻完第一遍地以後,将一些半腐爛的葉子埋進去,這才一小撮一小撮灑下種子。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一個上午了。

該去做午飯了。

昨兒夜裏,巽跋捉了一只野雞回來。尾巴上色彩斑斓的雞已經被巽跋處理得幹淨了,再加上凍在冰晶靈石當中,新鮮得很。

明明辛苦了一晚上,巽跋卻仍舊很有精神。唧唧給他買了個輪椅,方便他白日裏也能行動,如今他靠在輪椅上,長發束在一邊,皮膚白~皙,瞳仁卻是很深的黑色。

是絕頂的好看。

陽光勻稱灑在他頭頂,他大多時候閉上眼睛,長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小塊陰影。

唧唧做完了事情,巽跋補覺時間也結束了。

“累嗎?”巽跋收斂手指,指尖收回來一團魔氣,與此同時,唧唧擡頭,見到一直蓋在自己頭上的那朵雲消失了。

唧唧吐出口熱氣:“不累。”

巽跋推着輪椅,送上一張溫熱的棉帕子,唧唧乖巧送上自己臉,任巽跋小心翼翼地擦拭。

“髒了。”

唧唧:“沒事,你幫我擦幹淨就好。”

他乖巧的樣子反而讓巽跋心疼,巽跋擦幹淨了唧唧的小~臉,又開始擦拭唧唧的手心,原本又細又白,跟塊白玉似的,現在紅通通一片。

巽跋擦過他手心的時候,唧唧還會瑟縮一下。

是疼的。

巽跋眼波動了動,細細擦拭,又生怕弄疼了對方。

“弄這些幹什麽?你要是缺什麽,跟我說一聲,我去給你弄回來。”巽跋舍不得他疼,舍不得他難受。在他心裏頭,唧唧永遠還是那個冰清玉潔、高高在上的尊貴公子哥。他配得上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但是如今的唧唧,不得不為了生計每日奔波。

巽跋心裏難受,如螞蟻啃噬。

唧唧推着巽跋回去。

“沒事的,反正我一無是處,幹脆培養點草藥。”

巽跋疑惑地望着還沒有發芽的草藥田:“為什麽要栽草藥,我晚上去摘不好嗎?”

——是不是我太沒有用?

唧唧撥浪鼓似的搖頭:“終有一天,你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為了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你需要花更多的努力,而那些細枝末節的,就是我的事情。”

“比如?”巽跋捏着唧唧柔軟的掌心。

柔軟的掌心、柔軟的心房。

唧唧,又香又軟,讓人想要咬一口。

撲通撲通,他用火靈石構成的心髒劇烈跳動,他湊近唧唧的掌心,低頭嗅了一口。

唧唧正努力考慮自己這個廢物能做什麽。

“比如,治好你的傷呀……”

話音未落,唧唧驚叫一聲。

溫熱的唇~瓣落在白~皙的手掌。

唧唧紅了臉。

!!!

——這是在幹什麽?

他慌亂中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眸。

星河與燦爛的未來,一瞬間興衰共與。

巽跋如勾人的妖精,他溫熱唇角離開後,帶着那雙手放在自己心上。

“那請你,幫我治好這裏的傷,好嗎?”

唧唧:“……”

“不要拒絕我,好嗎?我願意用我的未來交換。”

唧唧慌亂縮回了手,拿着帕子冷靜了一下。

“你說,你心上有傷?”

唧唧終于抓到了關鍵點。

巽跋點點頭:“有的。我在裏頭放了個東西。”

在神明墜淚的那天,有個少年,将自己最溫暖的地方,放了個不可言說的未來。

唧唧:“能拿出來嗎?”

巽跋無奈笑着:“拿出來我就死了。”

唧唧握拳,小手掌重新握住了巽跋冷冰冰的手。

“雖然!雖然我很垃圾,也挺沒有用的,但是現在我決定了,我要成為一名丹修!”

他目光璀璨,所到之處,皆是暖陽。

他指着巽跋。

“你是我第一位病人,我想醫好你!無論是你的腿,還是你的心!”

“我想,親眼見你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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