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被推倒了 (1)

司南見穆雲琛臉色微露譏诮, 探頭道:“少爺, 您怎麽了?您不喜歡秋滢小姐了?”

穆雲琛往日多是心平氣和的跟人說話, 但聽了司南這話卻忽然不耐煩起來, 對司南道:“你見我何時對陸小姐有過一次非分, 一句失禮,更逞論‘喜歡’二字。”

“可,可是秋滢小姐對少爺卻很好啊, 咱們家那麽多位少爺, 秋滢小姐只愛跟您說話呀。”司南說完關上門擠眉弄眼的笑道, “少爺, 我都看出來了, 秋滢小姐是喜歡您的。”

穆雲琛看到司南神神秘秘一副知道他心思的樣子就有些煩躁, 一時想起清歡曾怼過他的那番話,現在想來真真是頂頂有理的。

“她喜歡我,我便要回應他嗎?”穆雲琛不愉道,“若喜歡便必有回應,那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一廂情願。”

穆雲琛一股腦把清歡的話都說了,聽得司南目瞪口呆,他還從沒見過把話說得這麽斷然不留情面的少爺。

“少爺, 您這是怎麽了, 以前您可不會說這樣的話呀。”司南不可思議的感嘆完又斜眼看到桌案上一疊書, 連忙道, “少爺這些都是姨娘吩咐明日要給您送到五少爺書房用的書, 您看看還少哪些我再給您添上。”

“不缺, 我一本也不帶。”穆雲琛沉着臉起身淡淡道,“你出去吧,我睡了。”

司南瞅着自己的少爺今日着實心緒不大好,也不敢再觸他眉頭,一溜煙應聲出去了。

房中再無他人時穆雲琛才舒了一口氣,覺得今日是他這些時日裏最心累的一天。可這裏是他的家啊,他在家裏反倒不如在別人家裏清淨舒心些。

穆雲琛走到床前将帶回來的小包打開,裏面的衣裳是清歡送給他的,他這個人素來整潔自律,衣裳折的也是整整齊齊的,他把衣櫃打開,單獨辟出一塊地方,将清歡送他的衣裳好好放在櫃子裏。

放好衣裳小包袱裏也就只剩一本詩集、一瓶傷藥了和——穆雲琛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他拿起手指細的海藍色瓷瓶,細細看上面貼着的标簽,剛一掃下巴就差點掉下來。

清歡也真的是愛玩,說給他一瓶蛇毒還真的放了一瓶蛇毒在他行李裏。穆雲琛無奈,想起清歡古靈精怪的性子又不禁笑了。

不過笑歸笑,這蛇毒可不是等閑的東西。穆雲琛記得清歡說它是非常金貴隐秘的毒藥,毒性又強,他生怕下人不注意拿去亂用會傷及無辜,想了想便展開床裏面的小暗格把這瓶蛇毒放了進去。橫豎他也不用的,收起來還安心一些。

穆雲琛處理完蛇毒,又看到帶回來的傷藥,這些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傷。在宇文家時大夫一日崔幾回給他換藥,換好便要好生養着,不出門也不着衣,這烙傷才快快的好了起來。現如今他白日裏去了那麽多地方,一日折騰下來未換衣也不曾換藥,方才還不小心動了傷口,這會兒一直隐隐作痛。

穆雲琛手上拿着藥瓶,想讓司南進來給他上藥,又想起司南剛才擠眉弄眼說的那些話,索性也不再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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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以前不認得清歡倒也罷了,不知外面人都是如何拒絕別人。而今認識了了解了,方覺得清歡那副頂頂跋扈的個性最好,他倒是性子和軟,所以別人一個個都想來做他的主。

這樣想着穆雲琛又微微蹙了眉。清歡這個人,一時熱一時冷,高興時說什麽也要纏着他,不高興了也不過不置一詞就讓他走。他對清歡而言,終究不過是一時興起喜歡的一件器物罷了,又何須脾氣尊嚴。

穆雲琛越想越心煩,他跟自己賭氣,跟清歡賭氣,也跟家裏人賭氣,索性藥瓶往床上一扔不想擦藥了,心想讓這身皮肉爛了算了。

從回家的第二日起穆雲琛白日裏就到穆家嫡出的五公子穆雲珏書房裏,盡量給他指出詩詞行文中的問題。然而身體肥胖的穆雲珏自小就讨厭這個樣樣比他優秀的弟弟,從前就仗着嫡出各種欺負他,如今穆夫人還讓穆雲琛這個小他三歲的弟弟給他指點文章,他心裏就更煩躁了。

穆雲珏一心只想讓穆雲琛幾個題目都做一篇文,好叫他筆試時仿着寫出來,沒想到穆雲琛不肯代筆的理由還特別多,偏說的又有理有據滴水不漏,讓他氣得牙根癢癢,更要存心變着花樣給穆雲琛難堪。

穆雲琛在穆雲珏書房裏跟他一同讀了十日的書,穆雲珏就難為了穆雲琛十日。但穆雲琛性情堅韌城府深,憑穆雲珏指桑罵槐說什麽難聽的他都只當聽不見,但他對穆雲珏的恨意是打心裏放着的,跟曾經不理清歡的那些玩笑斷斷是決然不同的。

這日晚膳前穆雲琛離開穆雲珏的書房後想起自己落下一張練過的字帖,于是返回去取,豈料進門卻見穆雲珏在翻一個藍布包袱。

穆雲珏也沒想到穆雲琛去而複返,看他進來下意識就将翻出的東西藏在了肥碩的身後。

“九弟怎麽回來了。”穆雲珏有些心虛的笑着問。

穆雲珏無事決不會給穆雲琛好臉色看,見他對自己笑穆雲琛便覺事有蹊跷,走上去審視着肥胖的穆雲珏道:“五哥拿的什麽,還需背着我?”

“哪有什麽。你快回去吧,孟姨娘等你吃飯呢。”穆雲珏說着往後退了一步,明顯是不想讓穆雲琛知道他拿的什麽。

穆雲琛也不看他手上的東西,只朝那案上的包袱裏看去,發現竟然都是他練過的字和慣常看的書。

穆雲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看便知他這心術不正的五哥動了偷他詩稿的心思。

穆雲琛別的都能忍,剽竊他寫的詩詞文章卻決計忍不了,當即薄怒道:“五哥,這裏只是我臨摹的字帖和慣常看的書籍,沒有你想要的詩稿文章。五哥也是讀書人,怎可行雞鳴狗盜之事?”

穆雲琛的話激怒了脾氣暴躁的穆雲珏,他猛然将手中的東西摔在了案上,大怒道:“你一個是私奔妾生的東西也敢跟我說雞鳴狗盜!”

穆雲琛從小在這個家裏長大什麽難聽話都聽過,全然不理穆雲珏,他看着那本被穆雲珏摔在案上的詩集立刻伸手去拿。

然而穆雲珏更快一步,肥厚的肉掌一下拍在詩集上,冷笑道:“穆雲琛,方才不是還說這裏沒有你寫的詩嗎,你的字我可是認得的,你自己看這又是什麽!”

穆雲琛抿唇憤恨道:“這是我在二皇子爽日齋宴上寫的詩詞合集,你也敢拿出來抄用嗎?”

穆雲珏擠着一對因肥胖而襯得愈發顯小的眼睛嘲諷笑道:“喲,穆九公子,能耐啊,你一個小小的庶子,這是用了什麽妖術鑽到皇子的門下去了,我這做哥哥的可真是佩服啊!”

穆雲琛根本不想跟他理論,他只想拿回詩集,既然穆雲珏不還他也無需再忍,搶回來就是!

穆雲珏原是個外強中幹的浪蕩子,雖然胖但也虛,更沒什麽武藝根基,穆雲琛雖然先前事事不與他相争,但他天資極高,武藝方面學比穆雲珏精通許多,若是平常時候穆雲琛急了打他一頓也不成問題,偏偏他現在身上有傷,又因為解藥的緣故不太有力氣,竟然在搶奪中被穆雲珏一把按在後肩的烙傷上推倒了。

穆雲珏也沒想到這麽輕易就甩開了這個弟弟,看着側卧在地的穆雲琛他不禁挽起袖子吹着額前的劉海,似笑非笑的鄙夷道:“跟個小娘們兒似的,九弟這身子不行啊。當日教武藝的師傅還說九弟的劍術騎射是我們兄弟裏習得最好的,怎麽現在反倒弱不禁風了。你倒是說說是怎麽把身子掏空的?呵,你這臉兒長得俊,不會就是用這張臉做的媒,在書院裏幹了什麽伺候人的髒事吧?”

穆雲珏推在傷口上的這一下讓穆雲琛痛極,他連臉色都變得煞白額間冷汗頻出,卻依然強忍着痛起身,咬牙鎮定道:“五哥慎言。”

“穆雲琛,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今天敢跟我搶東西,混到二皇子面前去了是吧,好,我今兒就在你臉上劃一刀,看你再拿什麽資本往上爬!”

二皇子?哈,哈哈,說他依靠的是二皇子,這真是太好笑了。

穆雲琛靠在廊柱上忽然就笑出了聲,他人生第一次生出要跟穆雲珏好好周旋的心思。

穆雲琛冷下眼眸,微微側頭道:“穆雲珏,你要是還想考國子監就從今天起在我面前老老實實的,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高興了說不定會施舍你幾首命題詩,可你要是不識好歹——”

穆雲琛揚起下颌,眯着眼睛低聲道:“不管我是怎麽認得二皇子的,我都能讓你不好過。”

穆雲珏震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穆雲琛。他忽然覺得眼前人不是他那溫文爾雅、溫吞忍讓的九弟,而是另一個人——這個人全身上下散發着凜冽的寒意,像一朵妖異而豔毒的花,那幽冷的目光讓他如坐針氈不寒而栗。

“你,你說的可是真的……”穆雲珏看着穆雲琛深邃又寒涼的眼睛不由自主就洩了氣勢,他雖然看不起穆雲琛,但他卻知道認得皇子是一件多麽不得了的事。他聽說過爽日齋宴,而穆雲琛的這本詩集上寫着白少陵為此次宴會的題字,還有他的落款私印,這個,做不得假。

穆雲琛冷冷的笑,只是看着他。

“你,你,你答應幫我寫的。”穆雲珏在穆雲琛的注視下咽了口口水,回過味來卻不甘心,努力乍勢道,“我可不是怕,怕你找什麽皇子,諒你也沒這個本事!”

“想試,請便。”穆雲琛的聲音涼的像初春碎裂的脆冰,他擡起手道:“詩集。”

“給你就給你!”穆雲珏啪的一聲将詩集放在他手上,抽個空轉身就溜出書房去了。

暮色四合的晦暗書房裏,穆雲琛将詩集握在手上翻開其中一頁,将裏面已經風幹的合歡花取了出來。

他把花撚在手上,忽然苦笑起來,仰頭失落的輕嘆道:“果然人善被人欺啊,宇文清歡,你可真是教會了我太多。”

穆雲琛只覺這書房因穆雲珏的偷盜都變得髒了,他一刻也不想多留,便是那些被穆雲珏碰過的書都不想要了。他只将詩集收在身上轉身就走,卻不想出了月洞門正巧碰到父親穆思尋回來。

穆雲琛只得避過身,在甬道旁邊躬身行禮,離他不遠的就是沒跑出太遠的穆雲珏。

“你們兩個都在啊。”身量高瘦的有些過分的穆思尋身着官服,顴骨略高,長眉細眼,若不是過于精瘦應該也是個俊美倜傥的男人,但以現在的樣貌來看便覺得他過于精明苛刻。

他看着兩個行禮的兒子語氣依舊是不變的冷淡:“既然都在就一起到你們母親那裏用晚膳吧。”

穆思尋所說的母親自然是穆雲珏的生母,當家的正室穆夫人。別說穆雲琛就是穆雲珏都不願意跟嚴肅刻板的父親吃飯,可是也沒辦法他是一家之主又是父親,他們只有服從的份。

穆夫人聽說老爺到了,高興的親手打起簾子,看到兒子穆雲珏跟在後面就更高興了,但當穆雲琛也出現時她的笑容便有些僵硬。

“怎麽琛兒也過來了。”穆夫人皮笑容不笑的着人給穆思尋換下官府整理好家常衣服,一邊親自盛湯一邊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遇到就叫過來了。”穆思尋淨手落座,極淡的目光掃過飯桌道,“老大夫婦今日沒來?”

“琮兒還在衙門裏忙活呢,禮部的差事剛做沒幾日自然要更上心,想着他來得晚耽誤老爺用飯便讓他們自己吃去了。”

穆思尋與穆夫人所說的老大穆雲琮便是穆家的嫡長子,也就是将穆雲琛“賣給”元林鑫的罪魁禍首。

穆夫人将老鴨煲的蟲草湯盛出來捧到穆思尋面前,溫聲細語的笑道:“老爺今兒回來的也晚了,衙門上有什麽難斷的事嗎?”

穆思尋慢慢的喝着湯道:“衙門裏倒還清淨,只是宇文家主要求朝廷加固西南軍剛打下來的暹羅城池,要建金湯城作為下一步進軍的據點,這筆款子工部年頭沒做預算不好出,宇文家主等不急了,所以上下都不得安寧。”

穆雲琛來吃飯本是應個景就想走,沒想到他回家十幾天沒聽到清歡的消息,第一條竟然是從他父親那裏聽來的。這話題起了個頭穆雲琛便不由自主上了心,垂着眼睛狀似不在意,聽得卻極認真。

“宇文家主?哦,就是風流名聲傳的滿京城都是那個宇文清歡吧。”

穆夫人露出不屑的笑容:“都說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行為最是不檢點,秦樓楚館的男娼沒少勾搭,就連世家子她都時時觊觎那模樣好的,着實不像話。”

穆雲琛聽了這些話眉心就微微蹙起,袖下的雙手指節都握得泛白。

穆思尋放下湯匙擡頭緩緩道:“這些話別人說你不能說,四大門閥的家主豈是你一個婦人能夠看透議論的。”

穆夫人吃了個憋,沒趣道:“老爺這話說的,她還不是個婦人了,怎麽就說不得了,她的那些事打量京裏沒人知道呢,我看着可惜了元林川了,多好一個定邊将軍,又是英國公的嫡長子,配什麽樣的女孩兒不好呢,便宜了她。”

穆夫人正說得興起,卻聽一旁安安靜靜當空氣的穆雲琛忽然開口道:“太太,宇文家主并不欲同元家結親,太太說的元将軍雖好,宇文家主确是看不上的。”

穆夫人剛在穆思尋哪裏吃了癟就有點不高興,正好拿穆雲琛說風涼話出氣:“哎呀,我們九公子還是出息,這四大門閥的親事,你都能插得上話了,該是多大的本事。”

穆雲琛不想跟穆夫人争辯,卻聽穆思尋鮮少的誇了他一句:“雲琛是長進了,看得清朝上的形勢,也不枉你在書院讀了這些年的書。”

穆雲琛聞言立刻放下包銀的筷子,起身攏袖道:“父親謬贊了。”

穆思尋并不看穆雲琛,他夾着菜,聲音依舊冷冰冰的:“沒有那麽多禮,坐。”

穆夫人見丈夫誇了穆雲琛心裏就更不舒服了,又看到穆雲珏只顧坐那吃飯心裏就氣不打一處來,訓道:“珏兒,以後出去注意着些,遇到宇文家那個母夜叉記得要躲着走,她可不是什麽好東西,招惹上了甩都甩不掉!”

穆雲珏在外面呼五呵六,但在父親面前卻慫的很,只敢小聲咕哝道:“咱們怕什麽,又不是容貌有多妖豔能入得了宇文家主的眼,他就算要看上,也只能看得上咱們家九公子這樣的。”

穆雲琛忽然一顆心狂跳,連筷子都險些拿不穩。

穆思尋沒在意穆雲琛的反應,只是冷淡的訓斥穆雲珏道:“胡說。穆家男兒豈可委身于女子裙下,再亂說定要罰你。”

穆雲珏被父親一罵頓時像霜打的茄子,垂頭耷拉眼的應道:“兒知道了,再不拿這話打趣九弟了。”

穆夫人眼眸一轉寒光暗閃,不着痕跡的笑道:“老爺,話不要說的太重,珏兒也是覺得雲琛生得好,可也就是咱們家雲琛生得太好了,又成日家住在外頭,怕出什麽亂子不是。”

穆思尋聽了神情微變,狹長的眼睛望向穆雲琛嚴肅道:“穆雲琛,你在家好生讀書,我穆家男兒靠的都是真本事,不要在你這裏壞了規矩,更不要想什麽歪門邪道。”

穆雲琛真沒想到父親只聽了一句閑話就要這般疑他。他詫異又不忿的看向穆思尋,覺得父親這話說的好沒來由,他一心讀書何曾想走什麽歪門邪路,要不是有人蓄意害他,他又怎麽會——

穆雲琛不願多想了,他嘲諷的想笑,的确他現在确實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心無旁骛的穆雲琛了,說他走邪路,那就算走了吧。

穆雲琛斂起了水杏眸中的失望,垂下眼簾道:“父親,兒不曾多想的。”。

穆思尋冷冷道:“不多想最好,若是因為你壞了我家名聲,穆家定然再沒有你和你姨娘的容身之地,到時不要怪為父不講父子情面。”

好絕情的話!他是有多想把當初私奔的這段往事徹底抛卻,要他們母子消失的幹幹淨淨才好!

穆雲琛袖下的手緊緊攥住了衣擺,他努力維持着平和的神情道:“父親的意思是,無論什麽原因,若是我身上有一點弄髒父親名譽和家族門楣的錯處,父親就容不下我了?”

穆思尋精瘦到刻薄的臉上毫無波瀾,他緩緩道:“這個家,這個國,重的是規矩,對錯之間,沒有人跟你講感情。”

穆雲琛慘淡一笑:“兒明白了。”

他真的對這個父親失望了。他自記事起凡是所學沒有一樣不拼盡全力讓父親滿意,他姨娘委曲求全被他棄于深宅卻毫無怨言,他不念她的好,輕易記不起穆雲琛這個兒子就算了,怎麽還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如此猜忌絕情!

穆雲琛站起了身,他退後一步恭敬行禮道:“父親慢用,兒吃好了,回去探望姨娘。”

穆夫人豔紅的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嘴上卻勸和道:“這是怎麽了,好好的一家子吃飯,怎麽就說到宇文清歡上了,她跟咱們家又沒什麽關系,怎麽就把一頓飯吃散了,何必呢。”

穆思尋蹙眉道:“吃不下就出去吧。但是你們都記着,最近西南不太平,外面傳言多,但不管外面怎麽說,穆家人嘴裏不能有半句不當。宇文清歡不是普通女人,你們以為随便一個小姑娘用七年時間都能守得住宇文家那塊肥肉嗎?婦人之見。她的事,四大門閥的事,都不要再議論,以免惹禍上身。”

西南不太平,這世間何處又是太平的?即便家中也未必。

穆雲琛潦草一笑,道了聲事便告退出去了。

自這一日穆雲琛聽說西南部太平就上了心,他知道西南是宇文家的根基,西南不太平自然就是宇文家有事。往後這幾日他一點也不曾再聽說清歡的消息,心中不禁起疑,難道她真的就這樣放了他,再不相見了嗎?

穆雲琛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慶幸,可是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與清歡那種人相處過他才知道自己千忍萬忍的這個家有多麽不堪,他感到窒息,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厭倦那些讓他時時遭受白眼與不堪的人。

穆雲琛從來都不善良,他在心底有一萬次恨不得他們去死,而為了他的姨娘為了活下去,他只能忍耐一萬零一次。

穆雲琛覺得這是他對清歡音信全無而無法釋懷的主要原因,他不再上藥的烙傷時刻提醒着他,清歡還欠他一個複仇的承諾。

你怎麽能忘記我呢,你真的忘記我了嗎?宇文清歡。

穆雲琛單手支額坐在小院的廊下,午後的陽光穿過庭院中的花木落在他手裏的詩集上——詩集上,有一朵風幹的合歡花。

“少爺,少爺老爺叫您去正廳呢!”火急火燎的司南跑到出神的穆雲琛眼前,手舞足蹈的,“少爺快換件衣裳,說是要見貴客呢!”

穆雲琛沒什麽興趣,疑惑擡頭道:“什麽貴客?”

無論是什麽樣的客人,穆思尋都從來沒有叫他去見過。

“聽說是什麽四大門閥的家主,來咱們家宣讀聖旨的,哇,那排場老大了,老爺叫把家裏的所有少爺都叫過去!”

穆雲琛一下合上詩集,水杏目直直的望着司南站起來道:“是哪一家的家主?是男是女?”

“是——呃,倆字,獨孤?還是宇文的,少爺,我也沒那麽大的金面進正廳啊,哪能知道是男是女,诶,要是女的,那不就是宇文家的家主嗎,她可有名了,聽說她長得好漂亮,四處招惹男人養面首呢!”

“亂說。”

穆雲琛丢下一句話,人已經風一樣進屋去換衣裳了。

司南還沒反應過來,回了神趕緊屁颠屁颠的追上去道:“少爺,正廳那邊吩咐要咱們穿的得體些,別給老爺丢人!”

兩炷香的功夫後,穆雲琛穿了一件他舊日裏的竹青色右衽長衣,那衣飾說不上多麽華麗也并非簇新,只是他身量修長,長相俊美,怎麽穿都極好看,一進門便是最惹眼的一個。

進門後,站在衆多兄弟後面的穆雲琛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身着大朝服的清歡,她正在自己父親的場面恭維下閑适的喝着茶,漫不經心中透出上位者的倨傲和松弛,這樣的清歡便是笑着也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穆雲琛的目光很快又落在清歡的左手上,他心裏默默記着她受傷的日子,見她短短十幾日已經卸去了所有的包紮,看上去仍是一只欺霜賽雪的素手,心裏就有些擔心,不知她是上朝不願包紮手掌還是真的已經好了。

穆雲琛想着清歡的傷,清歡眼裏卻只當沒他這個人。她是為修築西南邊境新城的防禦工事才來穆家的。

因為工部總是拖着築城用的銀子和物料,清歡大朝之後又去面了聖,好歹是在三個內閣輔臣的幫腔下說動了她那無為而治又多疑寡淡的天子舅舅,下了一道聖旨準了這事。為了盡快讓工部動手,清歡還自請親到穆家宣旨,也好讓主辦的穆思尋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讓他們一刻也不敢耽擱。

眼下清歡剛剛念過了聖旨,這會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穆思尋說着話。穆雲琛進來她的目光也沒有在他身上停駐分毫,好像真的沒看見,仍舊是言笑晏晏的樣子,那态度不禁讓一腔熱切的穆雲琛有些失落。

穆思尋孤板刻薄卻是個能吏,并非一味阿谀奉承之輩,但他坐在一旁卻對清歡極盡恭謹之能事,見七個兒子都入了正廳便起身對清歡道:“宇文家主今日前來寒舍蓬荜生輝,此皆下官犬子,得蒙家主召應面見,不勝榮幸。”

清歡放下茶盞,目光在堂下一字站開的穆家公子臉上一帶而過,客氣的說着場面話道:“穆侍郎好福氣,令郎各個都是青年才俊。我宇文家嫡系到我父親那裏已是單傳,如今到我這裏更是連個男丁都沒了。哎,有什麽辦法呢,都是命。”

穆思尋自謙道:“宇文家主謬贊了,九犬難比一鳳。”

清歡笑了笑,伸手從大侍女媚妩的手上拿過一只小錦盒,閑适的踱步到穆思尋長子穆雲琮面前道:“穆侍郎,今日我請令郎前來也沒有別的,我姨媽丹陽長公主打算辦一場中秋宴,你知道的,她愛跟年輕人熱鬧,可家裏總歸只有她一個主人,所以就喜歡四處請人。昨兒遣人來送了我兩張帖子叫我請朋友到她府上去玩,我哪裏還有什麽朋友,小郡王和段世子妃也輪不到我請,今日巧了,既然來了你府上,就把這帖子送給兩位穆公子吧。”

丹陽長公主是皇室上一代裏唯一在世的公主了,在當今聖上面前也是極有面子,她從不弄權,既無政敵也不受猜忌,所以但凡她有帖子三品以上的高官也會經常受邀,年輕仕子若是能夠在她宴上大出風頭很可能受到高官的青睐,于科舉仕途都是極有好處的。

穆家諸子聽說清歡要送他們長公主中秋宴的帖子,一個個心中皆是驚喜,雖然知道第一張帖子必然是嫡長子大哥穆雲琮的,但總歸還有一個名額,這份幸運誰都願意在心底期待一番。

“大公子領了禮部的差事了,聽說是在杜主簿那裏學着理事,估麽着前途無量,我早早恭喜大公子。”清歡打開錦盒,無甚意外的将第一張帖子遞給了穆雲琮。

穆雲琮已經二十二了,于官場上有些積累,他生的極像穆思尋,接過帖子拱手對清歡從容行禮道:“多謝宇文家主垂青。”

清歡點點頭從他身邊走過,緩步徘徊在廳內,帶着無懈可擊的微笑,目光從一個個穆家公子的臉上掠過。

穆雲琛低着頭站在後面,他不知為什麽自己胸腔裏的一顆心竟仿佛要跳出來,連側目看一眼清歡都做不到。他聽到清歡很輕的腳步聲一點點的靠近,心裏無端就有些緊張和不自知的期待。

“你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穆雲琛看到清歡江崖海水朝服下的粉底金線小朝靴停在了他身前。她清婉的話音方落,穆雲琛的心就漏跳了一拍,但當他擡起頭的時候卻聽到身邊只有十四歲的十弟穆雲瑛笑道:“因為家主姐姐好漂亮,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姐姐,想多看兩眼。”

清歡沒有搭理半步之遙的穆雲琛,她看着笑出兩個甜甜酒窩的穆雲瑛,溫柔的揶揄道:“可這樣很無禮,我不喜歡這樣的小孩。”

穆雲瑛眼中的熱切黯淡下來,他抿着唇低下了頭,樣子很失落。

清歡笑了,将錦盒中的另一張帖子拿出來道:“那你到宴上可要好好跟你大哥學學,該怎樣做一個有禮貌的小孩。”

穆雲瑛一愣,立刻擡起頭,看着清歡遞給他的帖子難以置信的驚喜道:“真的嗎,給我了?”

“還不拿着?”清歡輕笑反問道,“難不成讓我一直舉着嗎?”

“不敢不敢,謝謝家主姐姐。”穆雲瑛高興的接過帖子朝清歡鞠了一躬,歡快的簡直要飛了,兩顆小虎牙露出來,朝一旁一貫對他很好的穆雲琛小聲興奮道:“九哥,你看你看~~~”

穆雲琛勉強笑了笑,心緒難平,眼看着清歡輕飄飄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不置一詞,随心所欲。

大概真的是說忘就忘了吧。

穆雲琛垂下深黑的水杏眸,連自嘲的笑都無法給自己。

“嗯?怎麽多了一張?”

清歡忽然停下了腳步,看着本該空空的錦盒笑了一聲道,“真奇了,長公主的人大概手下沒掂量,多給了我一張。”

她染着紅色蔻丹的玉指從錦盒裏拿出最後一張帖子,打開折封看了看又合起來,點頭道:“果然是多了一張,哎,別浪費了。”

清歡擡起頭,正好對上穆雲琛的眼睛,她随意一笑,漫不經心的伸手遞過去道:“那就給你吧,我拿回去也沒用。”

穆雲琛看着眼前不以為意的清歡,讷讷的接過帖子,無端用力的扣緊了手指。

“穆侍郎,帖子送完我就不打擾了,回去了。工部的事,你可得抓緊咯,不然,對聖上可不好交代。”清歡說完微微揚起下颌,姣美的臉上盡是警告意味明顯的冷然。

“下官明白,恭送家主。”

穆思尋帶着一衆兒子将清歡一直送到正門口躬身行禮,等清歡登上了那輛華麗的翠蓋朱漆車才直起身子。

穆雲琮望着清歡前後簇擁的依仗,冷笑輕聲道:“這個宇文清歡,真是給一個甜棗就要打人一巴掌,不是省油的燈。”

穆思尋肅冷的目光掃過長子,低聲斥道:“外面不得亂說!免得給四皇子惹禍!”

回後宅時,穆雲瑛全程捧着帖子看了又看,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而走在他身旁的穆雲琛卻心不在焉,看不到任何一絲喜悅之情。

穆雲瑛往日跟穆雲琛的關系最好,對這個溫文爾雅脾氣恬淡的哥哥很是喜歡,無話不與他說,此時他跟九哥穆雲琛雙雙得了公主府的邀請帖,更覺是一件美事。

兄弟二人走在回後宅的灰磚甬道上,穆雲瑛開心的在穆雲琛身邊不住的碎碎念道:“九哥,你說咱們怎麽那麽幸運啊,那個宇文家主姐姐漂亮的像天仙一樣,那般華麗氣派,我看貴妃娘娘都不過如此呢,不不不,我覺得就算是皇後也不一定有她那樣高傲肅殺的氣質,一看就是見過了屍山血海那種大場面的殺伐果斷的人。”

穆雲瑛想着清歡對他笑時那溫柔揶揄的神情,不禁嘟起嘴,感覺十分美好的說道:“但是她對我笑的時候特別舒服,就像那個春天的風啊,夾着花香,染上了蝴蝶翅膀的五彩斑斓,那笑就是有顏色的,特別絢麗,特別美。九哥,你看見了嗎?”

穆雲琛不置一詞,他盡量保持着平淡的神情,卻聽不進去一句話。

“你最好低調點,別讓全天下都知道你穆十沒見過世面。不就是拿了個帖子嗎,好像中了狀元一樣,有什麽了不起,也就是上不得臺面的庶子才會這般。”經過穆雲瑛身邊的穆雲珏拽着一身肉冷嘲熱諷的說。

穆雲瑛翻了個白眼道:“有些人酸的我牙疼,嫡子金貴怎麽看不出能耐在哪呢,難道就單單現眼在吃得多長得胖上?要這麽說,我穆雲瑛可真是甘拜下風。”

穆雲瑛不像穆雲琛,母親不受寵自己又不受父親待見,穆雲瑛的母親孫姨娘是穆思尋的遠房表妹也是最得寵的姨娘,生了三子二女後宅地位穩固,一直都跟穆夫人不對付。況且“天子重長子,百姓愛幺兒”,性情冷淡涼薄的穆思尋對他這個少子小十還是難得的比較上心,別人受嫡出老五穆雲珏的氣,他卻不樂意,跟穆雲珏那死胖子常有口角。

肥胖的穆雲珏氣不過,單手叉腰指着穆雲瑛道:“穆雲瑛,你不要太得意!進了長公主的門,沒有大哥提點着,你還不是個無頭的蒼蠅!”

“我有九哥啊,九哥也是見過世面的好嗎!”穆雲瑛有意在穆雲珏面前顯擺道,“我說老五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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