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畫舫內,歌妓換了一曲:
“論男兒壯懷須自吐,肯空向杞天呼?笑他每似堂間處燕,有誰曾屋上瞻烏……”
蘇瓊霄醉意全無。
對白與當年趙隽唱的的詞兒一字不差!
且這詞兒,趙隽當年并未教給府上戲子,只有一次,他喝的酩酊大醉時,斜倚着床輕唱,唱得九曲回轉。
八歲的小葉子曾撅着小嘴道:“王爺王爺,小葉子也想學。”
半醉的趙隽擡起眼來,笑得意味深長:“不學也罷。”
……
蘇瓊霄飄忽回畫舫,坐與對面,直視着這貌不驚人的小歌妓,笑問:“敢問小姑娘,這是誰教給你的,能否告訴在下?這曲子好聽,劇本也好。姑娘唱得也得真傳。”
那歌妓道:“是我師兄教的。”
蘇瓊霄飲罷一口酒,繼續問:“敢問貴師兄高姓大名?蘇某人最愛聽曲兒,倒是想會他一會。”
歌妓道:“師兄姓葉名芝,是姑蘇城的名角兒。小奴學藝不精……”
蘇瓊霄差點沒把酒噴一地。
天亮之後,蘇瓊霄便騎上自己的飒露紫直奔姑蘇城。
進戲園子的時候,已經近乎滿座,臺上的男旦身段婀娜細致,扮相俊俏,兩片靈動的桃花眼左顧右盼,蘭花指,小手水蔥似的,惹得臺下的男人們魂都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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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的是新戲,唱嫦娥奔月。
只見他,擰了個旋子,步履娉婷,腰肢水浪似的。
飄逸着身姿,飄逸着身姿,真的像飛升進身後的月亮。他挽着绮麗的挽花手,他甩動水袖斜倚着桂花,風吹來,戲服像仙女的霓裳。
只聽他,唱腔像一塊仙家的絲綢,蘸了蜜汁,蘸了蜜汁,直把人耳朵裏滑來滑去,纏來繞去,纏住了,直到魂兒也滑成蜜糖罐。
臺下叫好聲一片。
蘇瓊霄從座位上站起來,大叫一聲:“好啊!”
後面的人忙牽牽他的衣袖:“擋着了!”
摟着玉兔的男旦白了他一眼。
往後數五排,新進來聽戲的兩位,皮膚黝黑的大眼少年亦是忍不住站起來,一雙大巴掌拍得打雷似的。
他身邊的三十多歲、仙人似的男子卻淡淡地微笑,用蒼白的手在腿上輕輕打着拍子。
皮膚黝黑的少年王子坐下時依舊興奮:“先生,我終于聽到更好聽的曲子了!”
先生的神情卻淡得像被他們占領的西子湖。
少年王子烏米爾繼續聽戲,又聽完一折子時,見先生面色煞白,便問:“先生,腰疼了吧?”
愧疚地笑道:“沒事。”
少年王子便帶着老師起身離開。
這時候,長身公子又一次站起來大叫:“唱得好啊!”
三曲唱罷,男旦婷婷袅袅地鞠躬,回後臺卸妝,蘇瓊霄站在一旁看他卸妝,這男旦也不語,邊卸妝邊對着銅鏡抽煙袋。
他的跟班笑嘻嘻地道:“我們爺說他累了,今晚在他的畫舫上一聚。”
又是畫舫。
男旦卸了妝,明潤的眼,修長的眉,溫和的唇,竟與某人有幾分相似。
蘇瓊霄略一思忖,應允了。
待到月亮升起時,蘇瓊霄一身白衣,手執白扇,上了男旦的船。男旦正赤腳在窗邊彈琵琶,一邊望着天邊的圓月,紫色的衫子袒露着瘦骨嶙峋的胸懷。
消瘦,瓊霄想。
“蘇某人前來拜會葉老板,葉老板扮上了,像真的嫦娥下九天,妙哉!”蘇瓊霄拱手作揖,笑說。
男旦從眼角看了他一眼,漠然冷笑:“姐姐你扮上了,真乃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妙哉!”
蘇瓊霄郁悶了。
“葉老板怎麽罵人呢,蘇某乃九尺男兒……”
話音未落,這男旦冷笑,放下琵琶,站起身來,仰頭,笑聲像杜鵑啼血:“哼哼,你就是十尺也是女兒!”說着,使出一招“沙鷗略汀。“
蘇瓊霄也不惱,用白扇擋下,一招“滄海鲲笑”拆了回去,低眼笑道:“有仇富仇權的,有妒人英俊姿儀的,還有恨別人高的。”
男旦打量了一眼白扇上的字跡,再出一招道:“你的功夫不如你的嘴皮子。”
蘇瓊霄笑道:“那是不舍得打美人兒你。”
說着,認真用一招“瓊花凫飛”,男旦則是使出“妖狐绛宴”,兩人将這畫舫鬥得鯉魚跳龍門似的。
蘇瓊霄再使“流金爍海”,男旦使出“翔鸾對霧”。
蘇瓊霄一招“日落烏骓”,把這男旦摟入懷中,用扇挑着他瘦削的下巴,俯瞰着這俊秀男子,笑道:“還叫姐姐不?”
男旦仰面冷笑,雙瞳駭人:“駱駝姐姐。”
蘇瓊霄雙目含秋波:“嘴硬吧,趕明兒想叫親老公、親哥哥,你可找不到我。”
男旦大笑:“你說,你要嫁的那個陵都第一美男子,看到你這荒唐不知羞的樣子,還會不會要你?”
蘇瓊霄抽了扇,臉紅得像男旦卸下的酡紅油彩。
男旦繼續怪笑,緩緩踩上剛脫下的木屐,跟班兒給點上一杆長煙袋,他接過來,仰頭緩緩地吐一口煙圈,直噴在蘇瓊霄的臉上:“駱駝美人兒,你終于回來了。”
蘇瓊霄笑道:“是啊,蘇某來了,兄臺也該自報姓名了。”
男旦再懶懶地吐一口煙圈,黑瞳子不像臺上那樣風流萬千,竟有些神經質似的病态:“小弟姓葉名芝,字馥之。”
蘇瓊霄不動聲色地點頭,等待下文。
男旦身上的紫底金蝶的衫子,将那異常消瘦的身子曝露無疑,他面上的妝容雖謝,卻妖冶得落寞。
“葉某是瓊霄的朋友。”男旦說。
蘇瓊霄道:“嗯。”
男旦抓起一把五弦琵琶,信手彈起:“再唱幾場,馥之就去陵都唱。”
蘇瓊霄道:“所以呢?葉老板?”
男旦邪邪地揚起一只唇角:“所以你要是別長得比駱駝還高,沒準馥之娶你當媳婦。”
蘇瓊霄奪下他嘴裏銜着的眼袋,抽了兩口,回噴男旦:“葉老板還是找個能夠着嘴的當媳婦吧。葉老板好像還沒說為什麽請蘇某來。”
男旦的跟班兒剛已泡好一木桶的栀子油紅玫瑰花瓣水:“爺,可以沐浴了。”
男旦又是邪邪的一笑,将衣衫又松了松,往花瓣水裏滴入幾滴龍涎香精油:“一邊洗一邊說啊。”
畫舫內香氣四溢。
蘇瓊霄笑道:“你可打不過我,當心把你這名旦扒光了綁起來,讓你香噴噴的去大街上洗。”
男旦搖搖頭:“野蠻無趣。板兒,送客!”
蘇瓊霄用煙袋挑男旦的下巴:“可是美人兒,你還沒說請我來的來意。”
男旦奪過煙袋:“要麽木桶裏說,要麽去陵都說。”
蘇瓊霄幹脆道:“愛說不說,爺沒功夫捧角兒。”
說罷,一提氣,飛身離開這畫舫,踩了河水,又一翻身,跨上飒露紫,去陵都,夜行,馬不停蹄。
誰知行了一陣子,就遇到小雨,楓露紫打着響鼻,不跑了。
只得等到白天,待到行至陵都,已經是黃昏後。
也不顧四面風景,直奔陵川王府——猛犸皇帝保留了趙隽的王爵。
飒露紫也特別的配合,馬蹄如飛。
快了。
快了。
瓊霄的心幾乎要跳出來,臉熱得通紅。
快了。
幻想了無數次的見面,終于盼到了。
門口。
瓊霄一勒馬,飒露紫清脆地鳴着,充滿喜悅。
瓊霄跳下馬,衣袂飛揚。
夕陽照在她“英俊”的臉上。
她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
她蘇瓊霄天不怕,地不怕,上天下地,甚至大漠戈壁也難不倒她,如今,竟不敢敲這朱色的斑駁大門。
她已等不及換上女裝。
她卻又怕他看到自己跟男人沒有兩樣。
也許是吃慣了中原的面食,她竟長得怕和他一般高了,他會嫌棄自己嗎?
等自己換上女裝,如果他覺得自己不夠漂亮,會不要自己嗎?
想着想着,蘇瓊霄一掃往日的淡定,東一頭西一頭走,急出一身熱汗。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美美滴變态男旦,大家喜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