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趙隽的手卻在接觸那溫熱肌膚之前,強運出一股阻力。
孔雀公主亦運掌使出一股邪力,兩人僵持着。
“趙隽!不要用力,當心傷口破裂。”孔雀公主藍色的瞳子黯淡成深藍,溫柔的漣漪不停地起伏,晶亮的淚珠也在眶中徘徊。
“不要……拒絕我。”
公主的淚順着羊脂般白淨的臉頰慢慢滾落,滴落至她的鎖骨,順着滑至她的胸前。
這是她的奇恥大辱,二十四年來,她從未經歷過拒絕。她是栖霞羅日國帝君的第三女,在鮮花中長大,她熱愛勇士,七個丈夫中,有三位威武将軍,一位淵博史官,一位議會大臣,一位牧師,還有一個年輕的宮廷畫師。
“抱歉了,公主……”
趙隽扭過頭去,掌上卻依舊固執使着這股氣力,直到一股豔紅從他的唇間流下,這力也未曾休止。
孔雀公主冷笑一聲,收了力,反手抽了趙隽一耳光。
“你的心已經死了?”
孔雀公主的藍瞳更加黯淡,晴空下的海,轉瞬間降下蒼茫大雨,灰突突的海面,怒浪翻滾。
趙隽抹一把唇角的豔紅,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恸,笑道:“打得好。”
言畢,又一股溫熱的液體從他口中湧出。
孔雀公主的藍瞳已如死灰:“趙隽,你還忘不了郭修容嗎?
趙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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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王母娘娘開蟠桃會了嗎?”
正在這時,瓊霄掀開車簾,盯着珠淚漣漣的公主,一臉好奇。
“啊!王爺!”瓊霄抽出長劍,卻見趙隽輕輕擺手。
“小葉子,我沒事。”趙隽捂着劇痛的胸口,勉力扯着唇角微笑。
孔雀公主迅速穿上外衣,笑道:“我本可以幫你複國,擁立你為帝的。”
這次,孔雀公主說的是漢話。
瓊霄愕然地望着這藍眼的女子。
“蒙公主錯愛。子昂既無此心,更無此力。”趙隽笑得無謂。
“車送你們了。”孔雀公主從車上跳下,袅袅而去。
“嗚嗚嗚嗚!”
趙逸逸跟着公主跑了幾步,見她不理睬,委屈地蹦回車上。見瓊霄喂趙隽吃一粒百獸香髓丸,伸手去要,被瓊霄輕輕打了一下爪子。
瓊霄有些不解地問:“王爺為什麽要養這只小畜生呢?像王爺這樣的人,該養仙鶴才是呀。”
趙隽道:“這是烏米爾回草原時帶來的,他覺得自己身長九尺,不帶一只成年的狼,領着只巴掌大的寵物有損男兒氣概,就送來陵川府,說是眼淚可以當藥引子。”
瓊霄揪着趙逸逸的耳朵,把它抓到懷裏,把那柔軟如緞的皮毛撫摸着,撓着,順手拔了趙逸逸一根胡子:“可是經常見王爺喝藥,也沒見用它的眼淚。王爺真是個溫柔仁慈的人。”
“嗚嗚嗚!”趙逸逸疼了,咬了瓊霄一口。
趙隽微微一笑,胸口又是一疼,忍住了,笑道:“仁慈嗎?王爺可是個好叔叔,你小時候……”
“你才不是我叔叔!”瓊霄糾正着。
車輿外,趙毓一手揮舞着小馬鞭,口中銜着一管長煙袋,猛吸一口,吐出長長的煙圈将他自己缭繞起來,一圈,又一圈。最後一抹夕陽沉入山間。
煙散了,緩緩進車輿,對瓊霄道:“駱駝,出去駕車。”
瓊霄見趙毓面色鐵青,只得離開車輿。
夕陽已近半沉入山間,趙毓的臉色陰沉的駭人:“七叔,跟我回姑蘇吧,這個孔雀公主遲早要把京城甚至天下攪和得更亂。”
趙隽道:“圖比熱(猛犸皇帝)近年來熱衷征戰,天下遲早大亂。就算沒有孔雀公主,也會有烏雞、百靈、麻雀公主,我們只管回去就是。”
忽聽兩匹小矮馬清脆地鳴叫,瓊霄發現,野外的天空已是繁星滿天,一群螢火蟲萦萦在小矮馬身邊繞舞。
久居大漠的瓊霄忍不住叫道:“好漂亮!“
趙毓從車輿內走出,亦是望着群星爍爍的天空,先是悵然望着銀河,之後,盯着遠離星群的一顆孤星,雙目悠遠。
那顆孤星也似有意與他,不斷向他眨眼,光芒卻越來越弱。
“駱駝。”趙毓道。
“什麽?”瓊霄望着晴朗的夜空,深呼吸一口。
溪水淙淙流淌,蟋蟀叫得亢奮,不遠處的草坪上,一群群的螢火蟲飛舞,似是小星降落了凡間,從此,生死有命,再也回不到天上。
“你說,那些在角落裏,星光昏暗的星,會不會有一天占據天空最顯眼的地方?”趙毓問。
瓊霄認真思考了一下:“也許會吧。有道是花無百日紅,月無百日圓。再亮的星星,也有油枯燈盡的時候。再大的樹,也是從一顆樹苗長成的。”
趙毓苦笑:“如果不是樹苗呢?如果只是一株牡丹,或是一顆虞美人的種子?“
瓊霄道:“強大如栖霞落日國,打了敗仗,也要求和,甚至要公主出賣色相來挽救國家。彪悍如猛犸,最鼎盛的時候已過,分裂成了四部分,卻在這種情形下吞了南葑。你有你的魔神兵團,有用兵如神的王爺,還有高挑美貌、武功高強的七嬸嬸……”
趙毓擰着瓊霄的耳朵,歪嘴笑道:“你是誰的嬸嬸?
瓊霄只得道:“貓兔子的!”
兩匹小矮馬在星光下跳得歡暢。白色的小矮馬開始有節奏地左右搖擺軀體,揮揮左前蹄,揮揮右前蹄,後蹄踢蹬,棕色的小矮馬也跟着學樣。
“小矮馬在跳舞!”瓊霄從車上蹦下來,趙毓也跳了下來。
“是宮廷禮儀馬嗎?”趙毓道。
“是他們鬼火燎微節的舞馬。”趙隽吃力地攀着車輪,趙毓忙扶他坐到輪椅上。
“節日的開始,先放出螢火蟲,之後由一群小矮馬跳鬼火舞,接着就是扮成各種各樣惡鬼和神靈的舞者,順着城中最繁華的街道歌舞鳴樂。”趙隽道。
“真好玩!”
瓊霄将轅撤了,兩匹小馬先是分散開跳,之後,環着馬車跳了一個圓圈舞,跳了兩個圓圈之後,合起來布調一致,跳兩步,揚起兩條前蹄站起來,再跳兩步,開始踢後腿。
“呼嚕!”
小矮馬們打着響鼻,身上油亮毛發厚厚的,越發顯得如孩童般笨拙頑皮。
瓊霄坐在草坪上,盯着小馬好奇道:“輪高大,我們的馬不如猛犸和玳瑁九華的高大;論小巧,又不如他們的小巧可愛。”
趙毓道:“沒文化的駱駝!我們漢人也有矮馬。名叫果下馬,又叫漢宮矮馬。《廣說新語》裏記載:“羅定之羅鏡,西寧之懷鄉,産小馬,高僅三尺,可騎行樹下,名果下馬。一曰果骝,多海石榴色。駿者有雙脊骨,能負重淩高涉險,輕疾若飛”。《漢書霍光傳》也雲:“召皇太後禦小馬車”。證明不獨他們玳瑁九華和旗下落日國有。”
趙隽道:“這種會學跳舞的小矮馬卻不是我們的漢宮矮馬,來自栖霞落日的設特蘭島。我們的漢宮馬輕疾若飛,雙腿硬而修長,這種栖霞落日的小矮馬則蹄圓而型美,。鬃尾長,毛更豐茂些。”
瓊霄道:“他們那麽矮小,我可以騎嗎?”說完就盈盈跨了上去。
小矮馬居然可以負重,只是她腿長了些,騎得樣子滑稽。
貓兔子趙逸逸蹦到矮馬身上,口裏嗚嗚地叫着,禦馬一般。
瓊霄忽覺不遠處的小河裏幽幽一亮,順着清流悠悠飄來一座又一座粉紅色的荷燈。
瓊霄方才恍然大悟,拍拍腦袋道:“原來栖霞落日國的鬼火燎微節就是我們的上元節呀,都忘記這節了。”
河的上流漂游而來的河燈越來越多,影影幢幢,燈火如橘。
悠悠的歌聲也自河岸而來,是唐朝李商隐的《中元作》:
降節飄飄宮國來,中元朝拜上清回。羊權須得金條脫,溫峤終虛玉鏡臺。
會省驚眠聞雨過,不知迷路為花開。有娀未抵瀛洲遠,青雀如何鸩鳥媒。
……
瓊霄道:“這歌太幽怨了。”
趙毓撥弄着他的琵琶,冷笑道:“你可會唱不幽怨的?”
瓊霄道:“小時候王爺教過我一首範仲淹的《中元夜百花洲作》。”
趙毓的雙瞳一縮。
運氣撥弦,使了七分的勁道,瓊霄忙飛身避開了這殺氣:“你瘋了?”
趙毓寒着臉道:“唱!”
瓊霄便開始唱:
南陽太守清狂發,未到中秋先賞月。百花洲裏夜忘歸,綠梧無聲露光滑。
天學碧海吐明珠,寒輝射寶星鬥疏。西樓下看人間世,瑩然都在清玉壺。
從來酷暑不可避,今夕涼生豈天意。一笛吹銷萬裏雲,主人高歌客大醉。
客醉起舞逐我歌,弗歌弗舞如老何!
西樓下看人間世。
趙毓的妒火随着這超然的詞略有舒緩。
妒忌,他不知自己在妒忌什麽。
是妒忌瓊霄享擁本該他得的叔侄之愛?是妒忌七叔被這駱駝愛慕?
他不知道。
唱罷,瓊霄開始舞劍,舞着舞着,趁空檔望了端坐在輪椅上的趙隽,只見他微笑着望月,一臉的恬淡,釋然的深情。
月裏,可有他相思的人麽?
瓊霄心下有些微酸。
趙隽摸出随身攜帶的小酒錫壺,緩緩開壺,對壺欲飲,被瓊霄攔住了。
“王爺還有傷在身,不要喝酒了。”瓊霄道。
趙隽笑道:“沒事,是栖霞落日國的甜酒。”
瓊霄方才意識到,這與她得來的胭脂一樣,是順來的。
趙毓的琵琶聲愈加凄切,似有說不完的心事,趙隽将輪椅搖至他面前,酒壺遞上。
趙毓搖頭:“不喝。”
正在此時,身邊閃過幾個黑影。
瓊霄忙站在趙隽的身邊護着,卻見這幾個黑衣人遇趙毓統統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為首的一人,湊在趙毓耳邊耳語了幾句。
趙毓面不改色,卻是迅速站起身來,抱了琵琶道:“七叔,我有急事,先離開下,你們去前面的小鎮上等我。”
說完,指着瓊霄道:”替我保護七叔,有閃失就剁下你的駱駝蹄子!“
瓊霄見這中元節僅她和趙隽兩人為伴,強壓着歡喜,抱拳道:“包在我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