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烏米爾敏銳的雙目忽然就斂了鋒芒,只見他笑出一副憨态,撓着後腦勺,結巴道。
“大……大哥。”
火煉緩緩走來,将怒火抑了又抑,逼視着他道:“你總算還記得我是你兄長。”
烏米爾忙道:“大哥……你這是什麽話。趙王爺病得快死了,如果不醫治,漢人們會說他是被我們害死在獄裏。對了,大哥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火煉冷笑:“多謝你挂念。”
烏米爾喃喃道:“大哥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如果趙王爺病死在獄中,漢人們知道的話會有更大的怨恨,我……“
火煉打斷道:“烏米爾,我有怪你嗎?“
烏米爾意外地眨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衆人亦吃驚地望着火煉略帶疲敝的面容,卻看不透那漆黑的瞳子裏含的是什麽。
“你說的對,哪怕要處死他,也要等待審判之後。”火煉道:“來人,将趙隽押到南苑。”
——南苑乃是軟禁朝廷罪大惡極犯人的重地,守衛自然比天牢還要森嚴。當年曾囚禁過趙毓的父親,度宗趙基,趙基于兩年後病逝。
“火煉太子,求您恩賜我去照顧趙王爺。”瓊霄道。
烏米爾忙道:“大哥,父皇說已經把她……”
火煉斜了他一眼:“除非你把她綁在你宮中。”
烏米爾細一琢磨,只得從長打算,火煉道:“烏米爾,随大哥回宮,大哥有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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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米爾順從道:“是。”說着,怯怯吩咐忽贊道:“治這病需要什麽藥材,只管去太醫院取,說是太子要的。”
說着,沖火煉讨好地嘻嘻一笑。
兩人便目送一大堆高手将趙隽以一個葫蘆狀的鐵車送出,直親自護送道南苑,兩人方才帶了幾個侍衛,走在偌大的宮城內。
天色将亮。星光漸漸褪去,晨曦載曜。
曙光映耀在火煉煞白的臉上,為那英俊秀逸的臉減了幾分病容,只是,他的步子越發沉重,目光也越發凝澀。人卻強撐着向前走,如走雲端。
烏米爾道:“大哥,我背你吧。”
火煉冷冷地瞟了烏米爾一眼:“不用。”說完,卻越發覺得腳下如踩棉花,一步也踩不到實地似的,搖搖晃晃起來。
烏米爾道:“大哥你最近太辛苦,人又不是神,誰還不生病?”
火煉只得伏在烏米爾背上,一言不發。精瘦的身子貼着烏米爾一塊塊的肌肉上,兩人忽然發現,鬥了許多年,竟有一點一母同胞親兄弟的意味了。
“大哥別操那麽多心了,安心養病,趙隽這事有父皇呢。”烏米爾道。
火煉心道,父皇只學到漢人的假仁義,又哪知他們的智慧。
烏米爾見火煉不語,又道:“漢人真麻煩。怎麽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規定!除了父皇和母後,不讓人在宮中騎馬,我們走到自己住的宮裏,都快要耽誤吃午飯了!”
火煉卻道:“難不成,你覺得宮中四處鐵蹄橫行,就是好的?漢人的規矩多,大多數卻是文明的産物。”
烏米爾道:“可是,小炒肉哪有烤羊腿烤牛腱子好吃?他們太麻煩!每頭豬只切後腿的一小塊來炒,浪費!還有,幹嘛要穿拖地的長袍?多不利索?為什麽漢人的女子非要出嫁才能和男人睡?”
火煉冷笑:“女子嫁人才能和男人睡,自然是漢人男子為自己完全享受一個完整女人的冠冕借口,整頭豬只切一片肉,究竟有多美味?怕也是那些吮癰舔痔的奴才們想出來讨好主子的。漢人就是這樣,在各種事上找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們猛犸人比不上他們。“
烏米爾道:“活的真他奶奶的累。可是,大哥不是已經習慣這樣的思維方式了嗎?不過,結果就是自己太累。他們生下來就是這樣的習慣,我們不是。”
火煉道:“所以,我們又何談統治他們。”
烏米爾細細忖度了一陣,道:“不是,已經統治了他們嗎?”
火煉不語。
那片曙光在出沒之時,忽又來了一陣烏雲,将紅日擋得嚴嚴實實,過了一陣,紅日卻從雲中慢慢挪出,天大亮了。
待烏米爾将火煉背到東宮中,一群太監忙簇擁上來,火煉揮手,讓他們散去,待烏米爾扶他斜躺在榻上,火煉牽着他的手道:“烏米爾,野蠻人統治文明人,終究是不長久的。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以後我要是早走了,你切記。“
烏米爾道:“大哥,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你若喜歡那個姑娘,一切等發落了趙隽再說。”火煉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烏米爾心下就郁郁的,刺目的陽光,刺得他雙目灼痛。他病成這樣,自己不該高興嗎?
放棄争奪王位吧。烏米爾愧疚地思忖着——只是,他扮過一次瞎,又怎麽不能再次裝病?更何況,他還不到而立之年,究竟病的有多重?
但願不是他的又一計。
“三殿下。”
“烏米爾王子早。”
猛犸的侍女,漢人的宮女,各叫各的,顯得不倫不類。
烏米爾未免有種鸠占鵲巢的自卑感。心道,我烏米爾在猛犸人中也算是個人物了,比起大哥和趙隽,卻是天上和地下。
忽又想起瓊霄來。
昨晚的花瓣浴可惜了,烏米爾想起趙隽,暗暗羨慕着,心道,希望忽贊叔叔的藥方管用。忍不住催身往回宮奔去。
卻說瓊霄随了趙隽被關進南苑,連同一個漢人禦醫,兩人忙不疊地煎藥,喂藥,趙隽卻喝多少吐多少,給蓋了兩層棉被,皮膚燒着,他卻渾身凍得直打顫,粗喘不止,脈搏也弱了下去。
那漢人禦醫道:“姑娘,你可有法子取得冰塊?或者有參茸藥酒嗎?”
瓊霄道:“需要這兩樣,我便有法子。”
說着,便仗了劍,欲要沖出南苑,卻見烏米爾抱了一大罐藥,熱息騰騰的,道:“快給趙王爺喝了。”
那漢人禦醫聞了聞,道:“好陌生,這可是猛犸那邊的藥材,誰知道你們要不要害他。”
烏米爾冷笑:“要害他,也得在全天下人面前明着殺。我們猛犸人不做這種險惡的!”
瓊霄忙喂趙隽服了,果然過了一陣不再瑟瑟發抖了,卻依舊咳個不停。
烏米爾和瓊霄兩人各自在床頭床尾對面坐着,見瓊霄不住為趙隽擦汗,又為他把手指上重新上了藥,一只一只細細包紮好,烏米爾道:“你要是這樣對我就好了。”
瓊霄道:“我們漢人可沒有本事這樣折磨你們。”
烏米爾卻狡黠地笑道:“怎麽折磨你們了?你都沒讓我親一下,我一直給你忙到現在。”
瓊霄垂下頭,不知該如何作答,烏米爾指着窗口道:“咦?那不是趙毓嗎?“
瓊霄扭過頭去,卻覺得臉上濕濕熱熱多了一個印記,再轉過頭來時,只見烏米爾已正襟危坐。
瓊霄本能地用袖子去抹那濕印子,那濕熱卻粘在臉上了似的,羞得她不敢擡頭。
烏米爾起身道:“我先回宮,王爺的飯菜和藥應該是都煮好了。”
留下一個高大的背影,似立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趙隽是第三天清晨醒來的。
瓊霄正坐在床頭,隔着被子趴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趙隽端詳着她的睡顏:白淨的臉上,左頰生了幾顆痘,長睫毛又抖落在眼睑下,睡着的樣子,反而有了小女兒的嬌态。
只是,這個姿态太過暧昧了些,她似乎是有些冷,緊緊箍着他,如爬山虎伏在牆上,不像女兒或侄女,倒像是個不離不棄的妻。
想到這裏,趙隽忽覺喉嚨一甜,又咳起來,雖強忍住了,胸腔的震顫卻全然把瓊霄震醒了。
瓊霄睜大眼睛,倏地直起身,迎上趙隽的目光,晨光如沐,鋪灑在兩人的身上,一如為兩人灑了一件相同布料的衣裳。
“王爺,要喝水麽?”
瓊霄未等趙隽回答,已匆匆煮水去,又回來道:“王爺你餓了嗎?我去煮點早飯。”
趙隽忽想起自己少年學藝時的師娘。似乎有一次,師傅受傷時,她亦是如瓊霄這般奔忙。
可是,她明明是個孩子呢。
趙隽滄桑地扯起唇角,笑,笑得咳嗽又重了些,吃力地坐起身,腰間痛得斷掉了一般。
下肢似乎有些麻癢,不知是不是躺了太久的緣故。
待瓊霄燒了水,端來欲要喂到唇邊,趙隽忙接過來,手指碰到瓊霄的手背,簌簌地碰觸出火花,瓊霄被那電光一擊,一撒手,全撒在被子上。
“王爺,燙到了沒?”瓊霄忙去用手撣。
“沒。”趙隽道。
正在這時,一個紫色的身影緩緩入內,卻見火煉板着臉,手持一道聖旨而來。
“聖旨到。”
火煉也不管有無人跪,直截地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趙隽身為異姓王爵,朝廷命官,卻勾結武林中人,興風作亂,有違人臣,故削去陵川王、太子太傅、等全部職位,革職為民,從此囚于南苑。并施以牲邢三天,欽此。”
瓊霄一聽牲刑,如晴天霹靂。
這是猛犸的特有懲罰,意為讓犯人在衆百姓面前騎劣牛劣馬。除了人格侮辱之外,許多文臣無力駕馭烈性的畜生,被踩踏死,摔死的無數。
趙隽下肢早已不能行走,他又如何去騎這些火烈畜生!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灰心,非常木有動力,非常累,妹紙們留言鼓勵我一下吧,555555555555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