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以後見到她時會批評她的。”陳述在被窩裏摟着季競擇,把他手送到自己唇邊,輕輕吻着:“就算她生你養你,但你現在是我的人了,她不能再随便動手了!”

季競擇勉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傻,不聽勸?”

“唉……”陳述嘆了口氣:“我的善良之心想讓我說‘不是’,可我的真誠之心想讓我說‘是’。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說低調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保護感情了吧。”

“可我跟你不一樣。”季競擇看了陳述一眼,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陳述直覺他話沒說完,捏着他下巴讓他擡起臉:“想說什麽?”

“沒什麽。”季競擇蔫蔫的,手搭在他腰上,頭靠他肩上,無精打采。他不想跟陳述争論,此時此刻更不想,因為現在陳述是他唯一所能依靠的,盡管他一向認為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陳述看着他這副樣子,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鳥,笑道:“果然你只有鳥小的時候,才能依人一回。”平時他一逗,季競擇肯定笑了,但今天還是沒有,窩在他懷裏不動。“競擇?”陳述叫他:“寶貝兒?季賢惠?”季競擇勉強擠出個笑容,陳述親親他:“別憋着行嗎?你這麽只春天裏的熊弄出這副冬天裏的麻雀的樣子,我也不忍心啊,咱倆聊聊吧,跟我也不願意說嗎?”

“我小時候,”季競擇開口:“第一次跟我媽去我姥姥家,我姥爺不讓我叫他們,有外人的時候,連‘媽’也不能叫。”

陳述不自覺的攥緊了他的手。

季競擇繼續悶聲說:“我那時候太小,啥也不懂,讓幹嘛幹嘛,後來我長大了,我姨、我舅舅也都有了小孩,過年的時候都去我姥姥家,來了客人我姥姥就給他們介紹,這是誰的孩子,那是誰的孩子,但永遠也不會介紹我……”他苦笑一下:“我媽說我出生是‘物競天擇’,但是對我姥姥姥爺來說,我就是我媽和他們的恥辱,永遠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介紹給任何人。”

陳述恍然大悟,為什麽季競擇對個人身份也好、彼此關系也好,那麽強烈的渴望确定,渴望認同,甚至是用在他看來很不成熟、太過激進的方式去表達,因為他從小生活在一種被毀壞的社會關系裏,他需要重建、需要确立,渴望得到尊重和認可,不願意像他媽媽一樣,感情狀态永遠只能藏在黑暗裏。

“我是不是挺可笑。”季競擇問。

“當然不是。”陳述否認,摟着他說:“給你講講我小時候吧,我爸我媽都是普通人,嗯……算知識分子吧,傳統、保守、愛面子。”陳述笑笑:“從小過年過節家裏來人的時候,我都得被拎出來背首詩、唱個歌兒,稍微大一點兒還得說幾句祝酒詞什麽的。”他看着季競擇:“我還真有些羨慕你呢——你別不信,我畢業去羊城,就是為了躲他們,其實那會兒我已經跟當時的男朋友分手了,但我想性向是改不了了,我待在他們身邊也是給他們添堵、丢人,還不如走遠點兒。後來我爸身體不好,我才回來的,回來之後也沒住家裏,還是為了躲他們。說起來挺不孝的,我這房子只有剛裝修時他們看過一次,甚至都沒給他們鑰匙。”他摸摸季競擇臉:“你羨慕我這樣的嗎?”

季競擇無法回答,陳述這樣成長在傳統家庭的GAY顯然壓力更大,可是他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有些羨慕。他也開始明白為什麽陳述對感情和隐私的保護到了過于謹慎的程度,因為從小生活在龐大而堅固的社會關系裏,要顧忌父母的面子和承受能力,如果去破壞、去摧毀,那不僅需要極大的勇氣,也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

那晚他們說的話,都久久纏繞在對方心裏,越纏越緊,也越纏越亂。彼此了解,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理解,但是難以達成共識。兩個平時都坦率直接的人,都長久的陷在沉默裏。為了掩飾這種讓人心慌的無言,他倆不約而同的閉上了眼睛,裝作睡着,但彼此都知道對方還沒有睡……

季競擇狀态非常不好,陳述認為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媽媽,在他出櫃後,他媽明顯加強了跟他的聯系,幾乎隔天就要打電話,最初甚至會在電話裏吵起來,然後間隔稍微長了一些,談話也逐漸變短,他勸季競擇對他媽态度好一點,季競擇說愛誰誰。另外一部分原因應該是工作壓力,鄭國強假期結束後變本加厲的給他布置工作,有時候要應酬到很晚,回自己那邊睡了,人都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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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述想找機會跟他談談,他倆上次吵架後就沒談,各自回避了,他知道情緒怕積累,隔閡應該盡快溝通,但他自己工作也非常忙,第一批反滲透技術的産品已經簽了意向,馬上就要進市場,他每天被老總、客戶、下屬追着問各種各樣的事情,講電話講到口苦,嘴角也上火起了泡。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天陳述跟華源地産的客戶吃飯,結束時已經快九點了,華源的老總陳雨墨主動要送他,陳述風聞過這位陳總的性向,但華源是他們産品的試水風向标,他不敢不應酬。

季競擇狀态本就狂躁,應酬也喝了酒,打車回陳述家樓下時,正看到陳述從一輛加長奔馳上下來,一起下來的是一位身材很好的男士,這人跟陳述下車還不算,下來後就把手搭在了陳述腰上,季競擇立刻血往上湧,扔下鈔票拉開車門,沖過去從後面狠狠推開這男人。

這人毫無防備,一連往前邁了幾步才勉強站住,吃驚的回頭,季競擇立刻認出來:陳雨墨,華源地産的老板。他心裏意識到這可能只是一次商務應酬,但心裏的火壓不下去,瞪了陳雨墨一眼,轉頭看陳述。

陳述也被他吓了一跳,喝了不少但理智還在,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對,有什麽話至少要把陳雨墨先打發走。他也往前搶了幾步,問陳雨墨:“陳總,您沒事兒吧?”

陳雨墨的司機也已經從車上下來:“陳總?怎麽了?”說着伸手拽季競擇。

季競擇狠狠甩開司機的手,見陳述不理自己,反而去關心陳雨墨,更是怒火中燒:“陳述!”

陳雨墨狐疑的看着他倆,片刻後笑了,讓司機回車上等,對陳述說:“小陳啊,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誤會誤會。”陳述緊張的看着司機上了車,才點頭道:“确實是誤會,這是……”他頓了一下,“是五慶的銷售小季,我們倆有點兒誤會,您別跟他一般見識。”說着他突然想到華源也是五慶的客戶,立刻敦促季競擇:“你趕緊給陳總道個歉!”

季競擇翻着白眼不說話。

陳雨墨淡淡笑了笑,擺擺手:“沒事兒,別往心裏去。”說着往自己車上走,路過季競擇身邊的時候,饒有興致的看着他說:“等你酒醒了再來給我道歉。”說着上車走了。

季競擇幾步走到陳述面前:“這特麽怎麽回事?”

陳述理都不理他,自己轉身進了樓門,按了電梯半天也沒等來,季競擇緊緊跟在他身後,他心裏有火不願意再等,轉身走樓梯,季競擇沒再跟來,等他上了七樓,按了密碼進了門,赫然發現季競擇就坐在他家沙發上——這小王八蛋電梯上來的,竟然比他還快,密碼也是他當初自己告訴人家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季競擇見他進門,氣勢洶洶的問:“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點兒什麽?”

陳述咆哮一聲,指着門吼道:“滾!”

季競擇又驚又怒:“你說什麽?”

“我讓你趕緊滾蛋!”陳述之所以在外面一直沒理他,就是還有最後一層對面子、對安全的擔心,現在回到他自己家裏終于可以發洩出來,大聲嚷着:“季競擇我忍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心情不好,怎麽作怎麽鬧,我都可以哄着你,但你這麽胡攪蠻纏我忍不了!剛才那人你不認識嗎?華源的老總你不認識?我正常應酬喝點兒酒,人家送我回來,你發什麽飚?你特麽神經病犯了你沖我來,你去跟人家動手動腳你讓我怎麽忍?你知不知道丢人、知不知道小心啊!這些事我跟你說了是一回兩回嗎?你自己想想,咱倆在一起這麽久了,我對你有過什麽要求?有過嗎?我特麽就要你管好自己、保護好自己,你往心裏去過嗎?今天陳雨墨沒深究,如果動起手來,事情鬧大了,你覺得你能不能全身而退?我丢不丢得起這個人!”

“丢不起!我除了給你丢人我就沒別的了吧!”季競擇也嗷嗷大叫:“你正常應酬喝點兒酒?他手都摟你腰上了,我是不是得裝瞎、裝沒看見啊!我那麽老遠都看見了,你啥感覺沒有?他摟你你不知道躲啊!我告訴你這陳雨墨他絕壁就是個GAY,而且是個純零!我都能看出來,你看不出來?純零正和你心意吧!你知不知道避嫌啊,你還讓他摟你!我是你男朋友,你都沒在外面大大方方讓我摟過一回!他算個雞巴啊他就來摟你,你還不躲!這你怎麽不謹慎、不小心了呢!我告訴你陳述,你怎麽管我、怎麽教育我,我也都可以忍,你特麽跟別的男人勾勾搭搭,我就不能忍!”

“你你你……”陳述氣得嘴唇直哆嗦,尤其聽季競擇說“純零正和你心意”時,他真想直接怼回去:“我就勾搭了,你受不了你滾!”然而當他面對的人是季競擇時,就算失去理智,他也做不到狠下心來胡說。

可他的沉默不語,在酒醉的季競擇看來就是心虛怯懦了,他傷心的看着陳述:“陳述你知道嗎?我去K市沒參加游行,游行的前一天我反悔了,給他們發郵件說我不去了,那個論壇我也再沒上過,在他們心裏,我肯定就是個叛徒!我想叛徒就叛徒吧,我又不為別人活,只要你高興就行!其實你根本無所謂是嗎?如果我是陳雨墨那樣有錢有勢又成熟的人,你根本不介意是哪種交往方式,對嗎?”

“季競擇你有良心嗎?”陳述本來還為他前面的話震動,最後這幾句又惹惱了他:“你要是有你就摸摸它,摸着它問問自己我是哪種人,問問它我對你怎麽樣!”他也氣得眼圈兒都紅了:“你跟我談交往方式?我特麽連第一回 都讓你了——老子這輩子還沒這樣跟誰交往過!”

“你這是後悔了?”季競擇哽咽道:“你後悔了是嗎?沒事兒,不用後悔,分手就行了。” “你說什麽?”陳述擡頭,血紅的眼睛看着他:“你再說一遍。”

“分手。”季競擇寸步不讓的也看着他,嘴裏用強,但忍不住還是用了一個留戀的問句,渴望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分嗎?”

“分。”陳述說,“誰不分誰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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