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脈
結果,手鏈的事還沒有解決,就随之出現了更多的問題。維克多說的話讓人很難相信,但洛薇特一時間也找不到可以反駁他的地方。關于她是格洛莉斯的後代這一說法先不論真假,僅僅是她和海格埃洛注定無法在一起這一點就讓她心裏立刻蒙上了一層陰影。
旅店外面,似乎已經下起了雨,洛薇特在雨聲和搖曳的燭火伴随下緩步走出了旅館,上了馬車,很快車夫就在她的命令下駕起馬車,駛進了無盡的霧雨。
洛薇特到家的時候,距離剛才出門的時間都沒有過去多久,只是因為雨天的關系,天色稍顯晦暗了一些,所以當女管家迎接她回來并對她說伊芙琳夫人想要見她的時候,洛薇特是有些驚訝的。
“母親大人不是去赴約了嗎?”洛薇特問道。
“夫人提前回來了,似乎有事要找小姐您,所以現在讓我來請您過去。”女管家解釋道。
洛薇特點了點頭後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地精神一振,本來她對此并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但她忽然意識到,或許只有伊芙琳才能為她解答疑惑,她是誰的後代這件事不該聽憑外人的評論,伊芙琳這個同樣以布蘭德為姓氏的人說出來的話,才有令人相信的價值。
洛薇特向來畏懼和母親的交流,但此時卻迫切希望與伊芙琳談一談。
她跟上了管家,往正廳偏北的一間休息室走去,其實現在真正緊要的事是費爾提蘭公國疑似叛亂的行為,但洛薇特終究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當自身遇到困境的時候,國家大事已經被迅速忘到了腦後。
洛薇特走進休息室的時候,女仆正在為伊芙琳褪下遮風的外套,可見伊芙琳也是剛剛回來,洛薇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又恭敬地喊道,“母親大人。”
伊芙琳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在沙發上坐下後找了個舒适的位置才舍得分一些注意力給洛薇特,只是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審視貨物一樣,洛薇特被這樣的目光搞得全身不舒服,索性硬着頭皮開口道,“我有疑惑,希望母親大人能為我解答。”
她這擺明了是逾矩了,但伊芙琳似乎并不生氣,只是道,“說吧。”
“我——”洛薇特開口之後又看了看四周道,“能否先讓侍從們退下?”
伊芙琳點了點頭,無需這位久居上位的伊芙琳夫人再多費口舌,房間裏久經訓練的女仆們就已沿着牆壁魚貫而出,等到休息室裏重新陷入安靜後,洛薇特迫不及待地開口道,“您為我安排的導師維克多,今天對我說我是五百年前魔法帝國時期妖後格洛莉斯·維德斯克的後代,我想聽聽您對此的看法。”
伊芙琳聽後皺了皺眉,并沒有直接正面回答,而是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今年幾歲了?”
伊芙琳的問題讓洛薇特不由一怔,她怎麽也沒想到母親竟然對她漠視到了這個程度,但縱然心裏有些難受,洛薇特還是如實地回答了,“今年五月時剛好滿了十七歲。”
伊芙琳聽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的确已經到了可以告訴你的年紀了,你不該質疑你導師說的話,我們布蘭德這一支的族人确實延續了格洛莉斯的血脈。”
雖然對此早已預料,但當伊芙琳承認下來的時候,洛薇特還是連呼吸都為此一滞,她下意識地推測道,“那麽,實際上布蘭德家族竟然是魔法皇帝的後代嗎?”
雖然不知道身為魔法皇帝的後代在那個年代要如何存活下來并締造出布蘭德家族的成功,但洛薇特的推斷乍一聽起來還是非常合理的。因為史書上寫的很清楚,格洛莉斯·維德斯克的丈夫就是當時魔法帝國的右執政官賴特·維德斯克,
伊芙琳臉上浮現出戲谑的表情,輕輕搖頭否認了洛薇特的推斷,慢條斯理地起身後才開口道,“你跟我來。”
洛薇特不明就裏地跟上,與此同時,她的腦海中有了一個看起來更荒誕但細想起來更合情合理的想法。她向伊芙琳求證真僞的時候,也沒有忘記維克多的前半段話——格洛莉斯竟然和蒂可羅尼有過一段戀情,蒂可羅尼因此被賴特詛咒。那麽,她血脈裏的另一個祖先,很有可能是蒂可羅尼,這樣也能解釋為何當年的辛洛安陛下會對布蘭德家族如此優待。
同時,她也忽然想通了一件以前令她不解的事,海格埃洛将手劄借閱給她的時候說過他是憑借手劄才畫出了一副格洛莉斯的肖像畫,但那本手劄,通篇都沒有出現過一次格洛莉斯的名字。現在想起來,令蒂可羅尼如此傾慕的「她」,就是格洛莉斯無疑,但蒂可羅尼本人憂心于這段禁忌的戀情,所以在日記裏才用模糊的語句将格洛莉斯的存在淡化。
她這樣胡思亂想了一路,然後才發現伊芙琳将她帶到了書房,并通過機關開啓了一道暗門,貴族的家中出現多少條秘道都不足為奇,洛薇特并不驚訝。關鍵是,母親究竟要給她看什麽東西。
洛薇特跟在伊芙琳身後,放輕了腳步慢慢走下幹燥的青石階梯,通道的兩側嵌着照明用的魔法晶石,最終,秘道走到了盡頭後,展現在洛薇特眼前的是一個極小的石室,地上刻畫着面積大到布滿了整個房間的魔法陣。魔法陣本身散發的氣息已經十分妖異不詳,但更讓洛薇特感覺不舒服的是房間中心石桌上供放着的黑曜石盒。
她本能地不想靠近它,但此刻,伊芙琳要給她看的東西,毫無疑問就在那個盒子裏,伊芙琳自從來到這間密室裏之後,表情就變得十分複雜,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注視着那個盒子,洛薇特不安地喚了一聲,“母親大人?”
伊芙琳回過神,低聲道,“跟我過來。”
洛薇特只能緊随在她身後,看伊芙琳打開了那個黑曜石制成的盒子,看清盒中的東西後,洛薇特立刻畏懼地後退了一步,“母親大人,這是什麽東西?”
盒中放置着的,仿佛是一個被剝了皮的活物,但既看不到長相,也沒有四肢,仿佛只是一團會呼吸的血肉。洛薇特從書中汲取了很多特別的知識,但一時間,她也分辨不出這是什麽生物。
聽到洛薇特的問題,伊芙琳臉上浮現出厭惡的神情,然後她轉身直視着洛薇特,很難說這份厭惡,到底是針對盒中的東西,還是在針對洛薇特。
“這是讓你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洛薇特。”伊芙琳輕聲道。
洛薇特沒有聽懂,她來回在盒子和伊芙琳之間游移着視線,然後往後退了小半步,密室裏詭異的氣氛讓她漸漸有些害怕,“您到底在說什麽?”
“我知道你一時間無法接受,我當年也是一樣。”伊芙琳收起了那些複雜的表情,開始用非常冷漠平靜的口氣繼續道,“現在告訴我,布蘭德家族的第一條家訓是什麽?”
洛薇特怔了一下,很快答道,“血脈的傳承為第一優先,家族的榮光決不可湮滅。”
“這就是它存在的理由了,再偉大的姓氏也終有一日會籍籍無名,再昌盛的家族也終于一日會枝葉凋零,所以我們的祖先留下了它,以确保血脈的延續。它可以稱得上是祖先智慧的結晶,因為在我從父親那裏知道它的存在之前,我從未聽說過竟然有魔法,能夠制造生命。”伊芙琳的話語裏充滿了諷刺的意味,随即她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完全驚呆了的洛薇特,然後繼續道,“我先前說了,我們的家族延續了格洛莉斯的血脈,但我希望你不要将此理解成格洛莉斯就是我們的祖先。”
“我們的祖先只是格洛莉斯一個狂熱的追随者。在魔法帝國分崩離析之後,她機緣巧合得到了格洛莉斯屍體的殘骸,并用了一種神秘的魔法,将血肉轉化成腹中的嬰兒,似乎是想借此制造出容器讓格洛莉斯重新降生于世,但很可惜,誕生的嬰兒是一個全新的生靈,頂多是身體裏流淌着格洛莉斯的血而已,我們的祖先心灰意冷之下,所能做的也只有留下那條家訓。她想延續下去的榮光,和布蘭德這個姓氏沒有任何關系,她希望的,是格洛莉斯的榮光永遠不滅。”
伊芙琳關上了盒子,繼續說道,“現在看來,這條出自于狂信徒之手的家訓多少也有些可取之處,至少保證了血脈的傳承,繼承了布蘭德之名的人如果能夠與人結合并誕下子嗣當然是最好,但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則可以用這裏的煉成魔法陣延續血脈,只不過在布蘭德家族的歷史上,用這種方法得到的繼承人無一例外全都是女人,我想是因為格洛莉斯的血在其中起到了一些作用。”
“我年輕時曾有一段可憎的戀情,即使是只為利益的婚姻我也接受不了,我不願意再和某個男人共度一生,所以那時候我選擇用這種畸形的魔法試圖得到一個繼承者,這就是你降生在這世界上的緣由,洛薇特。”伊芙琳夫人将這一切原原本本地說完後,就停下來觀察着洛薇特的反應,這可以說是伊芙琳第一次如此溫和地對洛薇特說話,但洛薇特的表情完全談不上高興。
她臉上更多的是恐懼、震驚以及難以置信。
“這麽說——”洛薇特用打着顫的聲音問道,“我是個被魔法制造出的怪物?”
如果伊芙琳夫人是個性情細膩溫柔的人,在這個時候,就會好好寬慰洛薇特的心情,并用言語開解洛薇特覺得自己是個怪物的想法,但伊芙琳一生為數不多的溫柔都已在少女時虛耗殆盡了,如今剩下的,只有能将人心剖開的冷酷,“沒錯,我今天将這一切都告訴你,未來的路就由你自己去選擇。我知道你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在想什麽,我只想告訴你,你不必再奢求所謂的親情,因為我不可能對一個魔法生物傾注感情,不過作為回報,你會繼承布蘭德家族的一切。”
洛薇特咬緊着唇,搖了搖頭,往後退了幾步後又搖了搖頭,但不像是在反駁伊芙琳的話,倒更像是在試圖把伊芙琳告訴她的這些事驅逐出腦海。在她茫然無措的過程中,伊芙琳一直平靜地注視着她,但這樣平和的态度卻更讓她無所适從。
洛薇特終于無法忍受這一切,她抓起裙擺,沿着臺階跑了出去,離開了這間密室,穿過庭園與長廊一直向外跑去,她看起來有些慌不擇路,但此時此刻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離開這個家。
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決然的姿态離開布蘭德府,也是第一次,懷着如此絕望的心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