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戲子05

岑青元陡然意識到自己失了态。

他本能伸出手要去抓小扣兒,卻因為岑堯擋在面前的緣故,一手抓了個空。

岑青元吸了口氣,強忍着顏面大跌的羞恥感,笑了下說:“岑堯,他……不知道說的什麽胡話。”

岑堯冷淡地看着他。

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讓岑青元感知到了一絲居高臨下的味道。

岑青元突然有些待不下去了。

“你,你回來後還沒有去拜見父親吧?你先拜見父親,我去過商行,回來再見你。”岑青元說完,也不敢再多看岑堯,匆匆就帶着貼身小厮走了。

岑青元一走,四下立時便安靜了。

下人們膽戰心驚地打量着岑堯,只覺得一別多年,四爺瞧上去竟是可怕了許多。

這時候,岑堯身邊的副官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位大少爺還真是……”

下人聽在耳朵裏,只覺得好像從中品出了點奚落的味道。

這人也敢奚落大少爺?

下人轉頭望去,瞥見了對方腰間的槍套,……随即低下了頭。

那就奚落吧。

岑堯淡淡道:“走了。”

副官低聲問:“您真不去見岑老爺了?”

“不去。”

岑堯今天會回到岑府,就不是為了岑家人。

他知道這個世界的王未初,年紀太輕,耐不住性子。

一兩日見不到岑青元無妨,但四五日、六七日……少年便忍不住了。

他日日往戲班去,少年走脫不得。而今日,他尋個借口,裝作有事先行一步,少年自會到岑府來。

剩下的,就只管引佟小姐登門了。

佟老爺若是知道他回府,定會催促佟小姐上門拜會。

只消讓她和少年打個照面。

少年自然就知道了。

岑青元算什麽東西?竟然還想玩前頭相着親,後頭養着情人的把戲。

如果少年對此仍舊沒什麽反應,岑堯就要引岑青元同他剖開真心了。

到時候少年若是惹怒了岑青元,自然有他來善後。

岑堯倒是沒想到,少年一生氣,竟然就這樣直接站了出來……

這會兒指不準躲在哪裏難過呢。

思及這裏,岑堯領着一行人,朝外走去。

下人連忙說:“四爺等一等,老爺今日出門與商會會長喝茶去了,如果知道四爺回來了,肯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下人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睜睜地看着岑堯走遠了。

人連回頭分他們點目光都沒有。

姿态冷淡得讓人發怵。

“這可怎麽辦?來了又走了?大少爺也不待家裏了。佟小姐前腳也才走。怎麽今天個個都怪怪的。……一會兒老爺回來了,可怎麽交代啊?”那下人喃喃道。

……

小扣兒走都是從後門走的。

小扣兒也曉得,做戲子不是什麽好行當,旁人都瞧不起的。岑青元看得上他,岑府卻看不上他。

小扣兒也并不在意岑府喜不喜歡他,只是不想給岑青元添麻煩,所以他一直都是由這裏進,再由這裏出。

只是這會兒再想想,小扣兒就覺得有些難受了。

便因為我見不得光,因為我是下九流的行當,岑青元就能扭頭和別的女人談戀愛去了。

這也就算了,還不告訴他。

将來他的妻子會不會也叫人來打他呢?

小扣兒緊緊抿着唇,這會兒倒是忘記了這條小巷子有多黑,就這麽橫沖直撞地一路走了出去。

街邊熱鬧極了,有電車行過的叮叮輕響,有報童的叫賣聲,有行人擦肩而過時與同伴的低聲私語……

全部糾結在一塊兒,往小扣兒的耳朵裏鑽。

只不過是往常的景象。

但那些聲音越往裏鑽,就越割得腦子生疼。

他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走了多久,等那股憤恨難過的勁兒慢慢過去了,小扣兒就覺得走累了。

他頓了頓腳步,擡頭打量四周。對面是香遠舞廳。……已經離戲班子老遠,也離岑府老遠了。

小扣兒又轉了個身。

瞧見了一家賣糕點的店,以及……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小轎車。

車裏坐着那個叫“四爺”的男人。

男人正盯着他。

小扣兒呆了一下。

車一直跟在他身後嗎?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那頭車門開了,男人緩緩走了下來,問:“累了?”

小扣兒本能地點了下頭。

“餓嗎?”岑堯又問。

小扣兒又點了下頭。

其實本來也不是很餓的,但是他聞見糕點店裏的香氣了,一下就好餓了。

岑堯說:“等着。”

然後轉身走到了糕點店裏。

糕點店外面修着一層玻璃牆,小扣兒透過玻璃,能瞧見店老板點頭哈腰地,沖男人送上打包好的點心的樣子。

他為什麽跟着我呢?

小扣兒茫然地想。

“上車。”

小扣兒猶豫了一下,想到男人不知道一路跟了他多久,還買了點心給他。到底還是跟着他上了車。

“不覺得冷嗎?”岑堯看着他縮緊了脖子,眼圈微紅,面頰卻凍得發白,上頭又頂着兩個冬蚊子咬的包,紅紅的。

可憐巴巴。

小扣兒聞聲,這才回過了神似的:“……是有點冷。”

于是岑堯又将鬥篷扔給了他。

小扣兒乖乖裹緊了,然後忍不住看向了岑堯手裏的點心。

岑堯立刻拆開了油紙包,用紙墊着捏了一塊兒,送到了他的嘴邊。

小扣兒伸手就要去拿。

岑堯卻沒松手。

小扣兒只好收起手,張嘴啊嗚一口咬掉了一大半。

就這麽不知不覺地,吃掉了四塊點心。

“停車。”小扣兒突然聽見男人出聲。

難道是我吃得太多了?男人要趕我下車了?

小扣兒腦子裏思緒亂飛的時候,就又聽見男人說:“張越,去買碗糖水。”

副官應聲下了車,沒一會兒就端了碗糖水回來。

“喝一些再吃。”

“唔,嗯。”這回倒是小扣兒自己捧着碗,“咕咚咕咚”喝光了。

真甜啊。

又甜又暖。

好像沒剛才那麽難過了。

小扣兒按了按胸口,心道。

這時候男人合上了油紙,扔給了前頭的副官,說:“不能再吃了,你胃剛好。”

小扣兒幹巴巴地應了聲:“哦。”

“我叫岑堯。”小扣兒聽見男人說:“我在岑家排行行四,前頭有兩個哥哥,很早就夭折了……”

小扣兒不大明白,他為什麽同自己說這些,不過倒是牢牢記住了男人叫什麽。

“那大哥呢?”小扣兒覺得男人這段話裏少了個人。

“就是岑青元。”

小扣兒乍然再聽見這個名字,還有點生氣。

他小心翼翼盯着岑堯,一時間有些難以判斷,男人和岑青元的感情好還是不好。

“不過他是姨太太生的,算什麽大哥。”岑堯淡淡說着,毫不掩飾輕慢的味道。

“這樣啊。”小扣兒怔怔應聲。

就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功夫,車已經停住了。

小扣兒往外一瞧。

林公館!

小扣兒沒好意思問,為什麽不送我回戲班。

岑堯下車,他也就只好跟着下了車。

等進到小洋樓裏。

小扣兒又是渾身一暖,不自覺地就放松了下來。

傭人端着茶水上來的時候,門口又進來了個人。小扣兒定睛一看,是那天的那個醫生。

岑堯一指小扣兒:“給他瞧瞧。”

小扣兒脖頸上通紅的一片。

醫生走近看了看,問:“過敏?”

小扣兒滿臉茫然,過敏是什麽?

“他在樹叢裏站了會兒,然後就這樣了。”岑堯從旁解釋道。

醫生點點頭,盯着仔細看了會兒,然後給開了一種藥膏,說:“每天塗三次就好了。”

小扣兒盯着那個裝藥膏的小盒子,忍不住問:“很貴的吧?”

醫生忍不住笑了:“不貴,就兩塊大洋。”

小扣兒瞪大了眼。

兩塊大洋還不貴?

碼頭上扛大包的工人,一個月也才掙一塊大洋呢。

小扣兒小聲說:“我不要了。”

岑堯看向醫生:“你可以走了。”

醫生連忙躬身退了出去,也不和小扣兒分辨這藥是留還是不留。這兒明顯做主的還是人岑四爺嘛。

岑堯去洗淨了手,等回過身來,小扣兒還跟那裏傻傻站着。

“坐。”

小扣兒有點坐立難安,忍不住小聲說:“好貴的……”

岑堯走上前,扣住他的腰,将人結結實實地按在了沙發上:“坐好。”

小扣兒愣愣看着岑堯,只覺得整個人都好像被男人的氣息籠住了。

小扣兒有點無措,張了張嘴,還不等說點什麽。岑堯已經掀開了蓋子,取了膏藥,先抹在了他的臉上,然後是脖頸……

他的指腹溫熱,輕輕按揉塗開。

塗得細致極了。

小扣兒緊張地蜷了蜷手指,只覺得臉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這會兒他哪裏還想得起來岑青元帶給他的難過。

他眼底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岑四爺。

小扣兒喃喃出聲:“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啊?”

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對他好得多得多。

岑堯抹完藥,輕輕摩挲了下他的下巴弧線。小扣兒也就順勢微微仰起頭,看向了他。

岑堯低聲說:“因為我喜歡你。”

小扣兒怔了下,想起了這個行當裏最常見的行徑……

他嗫喏着問:“你是想……包養我嗎?”

“不是。”

小扣兒迷惑了一瞬。

那難不成是要收我做幹兒子嗎?

岑堯這才挨着小扣兒落了座,說:“我想娶你。”

小扣兒:!!!

仿佛走着走着從天而降一個大燒餅,不不,男人住着林公館,開着小汽車,還有那麽多那麽多的士兵……

那應該是從天而降一個大元寶!

……

岑青元到了商行就有些後悔了。

他應該再沉得住氣一些,……這樣匆匆離開,岑堯說不定會看不起他。

“來人。”

“大少爺。”

“你去錢家班……”

岑青元想把那小戲子揪出來。

只要小扣兒肯說那些都是自己胡編的污蔑的話,那這事兒就平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扣兒:那難不成是想收養我做幹兒子嗎?

岑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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