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求和

張氏本就生得白, 又塗了層厚厚的妝粉,臉色愈發白得瘆人, 雙唇卻抹成殷紅, 而且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唇角還點了兩處紅點。

就這樣突兀地湊到魏氏面前, “喝他的血, 吃他的肉,這就是報應!”

魏氏本就心虛,被這麽一吓,只覺得身下似有溫熱的水樣東西淌瀉而出, 她既羞且氣且怕,怒指着張氏的臉尖叫,“你,你走開, 別過來。來人, 快來人!”

張氏莞爾一笑,聽話地退後幾步, 掏帕子将唇角紅點拭了去。

羅嬷嬷挪着碎步沖進屋裏時,只看到張氏坐在椅子上對着靶鏡塗抹,而魏氏圓睜着雙眼似是見到鬼一般, 嘴唇哆嗦着,雙手抖個不停。

“老夫人,怎麽回事?”羅嬷嬷近前,關切地問。

魏氏像是看到了救星, 伸手用力指向張氏,“讓她出去,讓她出去,這個毒婦要害我害我兒子!”

羅嬷嬷疑惑地看着張氏,見她眸中似是含淚,猜想她定然又受了委屈,借補妝來掩飾,遂同情地搖搖頭,低聲問魏氏,“讓二太太出去看着藥爐?”

魏氏氣急敗壞地否定,“不!不行,不能讓她在這兒,趕緊攆出去,不許再進松鶴院。”

張氏收了靶鏡,恭敬地跟魏氏行個禮,“那我就出去了。”朝羅嬷嬷無奈一笑,頭也不回地離開。

魏氏長長舒口氣。

羅嬷嬷道:“我去找人把珍珠她們叫回來,屋裏沒人伺候不成。”

“先等會兒,”魏氏掀開搭在身上的薄毯,“給我找身衣裳。”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不可言說的氣味。

羅嬷嬷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随即意識到什麽,極快地斂了神色,若無其事地打開衣櫃,尋出要更換的衣裳伺候魏氏換好,又将被褥床單一應物品盡數換過。

忙完這一通,才想起廊下火爐上架着的藥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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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汽,清苦之中夾雜着焦糊的味道——這鍋藥肯定是不能用了。

張氏才不去管松鶴院的雞飛狗跳,她正步履輕松地穿過花園往晴空閣走。

尚未走近,便聽到歡快的嬉鬧聲。

卻是楊姵與楊妡帶着丫鬟們在跳百索。楊姵結實,一口氣跳七八十下不成問題,楊妡則孱弱得多,才跳三十多下就氣喘籲籲地捂着肚子喊累。

張氏想起府醫的話,吩咐青菱道:“以後看着姑娘每天跳兩刻鐘,然後繞着花園走兩圈。”

“啊?”楊妡驚呼一聲,讨價還價,“一刻鐘足夠了,兩刻鐘得要人命。”

楊姵笑道:“阿妡你确實太弱了,一場病連着一場病,那麽苦的藥你都不怕,還怕跳百索?以後我陪着你一起跳。”

既然那兩人都這麽說,楊妡反對也沒有用,只得苦笑着答應。

又跳一陣兒,兩人都熱出一身薄汗,楊姵回去換衣裳,楊妡也與張氏一起回了晴空閣。

張氏掩飾不住內心得意,笑道:“終于出了口惡氣,老夫人攆我出來時,不知道我心裏有多痛快……也不知她明兒會不會再用我?”斜眼瞧楊妡,“你哪裏想出這麽多馊主意?”

楊妡“咯咯”笑,“窮人孩子早當家,每天跟着爹娘出去擺攤,不知道見識多少人,經過多少事兒。”

張氏重重點頭,“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以後你定然不會教自己吃了虧去。”

“那是自然,”楊妡得意地笑,“我命理貴重嘛,而且還有個不叫我吃虧的娘親。”

張氏瞧着她如花骨朵般明媚嬌豔的笑容,唇角跟着翹起,吩咐紅蓮道:“去找素羅,讓她把前幾天買的兩匹杭綢拿過來,給你家姑娘裁衣裳穿。”

沒多大工夫,素羅與紅蓮各抱一匹布言笑晏晏地進來。

一匹是嬌似雲霞的淺粉,一匹是嫩勝連翹的鵝黃,正适合楊妡這個年紀穿。

過年的衣裳早就交給針線房預備了,張氏想做春裳,等三四月份春暖花開,各府少不得舉辦花會詩會的,正好讓楊妡四處顯擺顯擺。

但凡女人,不管年紀是老還是幼,就沒有不喜歡打扮的,楊妡兩世為人都熱衷于此,見狀便興致勃勃地出主意,“鵝黃配別的顏色不好看,就跟柳綠最搭,要不做一條月華裙,十二幅的裙幅,鵝黃間着柳綠,襖子做月白色,上面密密繡一圈連翹花,這樣不顯得素淡,又跟裙子相配……襖子別太長,剛過腰就成。”

張氏邊聽邊笑,“你就瞎鼓搗吧,要是做出來不好看你也得穿,否則白瞎我這布料。”

這邊娘倆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松鶴院卻是陰雲密布死氣沉沉。

魏氏拉着楊遠橋的手千叮咛萬囑咐,“兒啊,切記回去一定要把那毒婦休了,這幾天也別在二房院住,否則她真能要了你的命。”

楊遠橋腦海裏頓時浮現出張氏起伏如山巒般的曲線,綿軟得幾若無骨的身體——只要她肯,就真的能要了他的命,但是她不願意。

不由長嘆口氣,無奈地說:“要休也得有個理由,巧娘哪裏不好了?”

“成親十餘年沒生出個兒子,這就是理由!”魏氏氣得嚷道,“還有,你知道她說什麽,說要給我往飯裏下砒~霜,要用釘子一下一下錘死我,要掐斷你的脖子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楊遠橋一下子垮了臉,“娘從哪裏聽到的這些話,巧娘是這種人嗎?再者,她為什麽沒生兒子,娘最清楚不過……如果娘實在容不下巧娘,那就把兒子一道攆出去。”

“你,你這個孽畜!”魏氏氣不過,抓起旁邊美人錘,對準他臉頰就扔了過去,“你就這麽跟娘說話?”

打完了,猶不解氣,又抓起身後靠枕劈頭蓋臉帝打了一通。

楊遠橋不閃不躲,任由魏氏打了個夠,方慢悠悠地說:“看娘這力道想必身體已經無礙,這幾天衙門公事繁忙,我夜裏得寫文書就不過來瞧您了,您多保重身體。”轉身撩了簾子就走。

魏氏聽着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想起她這一場病,楊歸舟除了每天打發人問一聲之外從沒上門來瞧過她;想起大兒子天天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地過,極少照面;想起奴才不中用,不在屋裏伺候不說,連藥都能熬糊了,而這素來貼心的二兒子又被那個狐貍精迷昏了頭,說出這番忤逆的話。

頓時悲從中來,咬着被角嚎啕大哭。

此時天已漸暮,各處屋舍院落次第掌了燈。晚來風急,吹得枝幹晃動,搖曳不停。

二房院也點了燈,遠遠地就看到屋檐下兩盞大紅燈籠發出暗淡卻溫暖的光。

楊遠橋加快步伐,三步兩步走進院子。

糊窗的桑皮紙上清楚地映出張氏的身影——她低着頭,後背彎成一個美好的弧度,手臂有節奏地一起一落,間或會停下來,揉一揉後頸,舒展一下身體。

如此的安詳與靜谧。

适才在松鶴院的煩躁與不安,經過花園時的寒冷與蕭瑟盡都散去,這身影就像是暗夜裏的一盞燈,吸引着他想靠近想擁有,想緊緊地呵護着不容熄滅。

楊遠橋輕舒口氣,進了東次間。

張氏果然在繡花,昏黃的燭光映照在她臉上,她的臉仿似鍍上了一層金光,熠熠生輝,神聖而不可亵渎。

手裏一塊鮮亮的淺粉色布料,很顯然是給楊妡做衣裳。

楊遠橋心裏略略有幾分失落,挑亮燭芯,柔聲道:“夜裏燈暗,做針線久了傷眼,等明天再繡。”

張氏淡淡“嗯”一聲,并沒有擡頭,也沒有問過是否用過飯了,更沒有像以往那樣殷勤地端茶倒水噓寒問暖。

事實上,自從兩人喝過那次酒,張氏眼裏就像沒他這個人似的,從不主動跟他說話。

夜裏睡覺也是,若他到床上歇着,張氏就會抱着被褥到炕上,他跟了過去,張氏就又回到床上。

總之,是不願再跟他同床同枕了。

楊遠橋沉默片刻,揚聲喚了素羅進來,“去廚房看看,不拘有什麽飯,端過來一些,快點。”

“老爺還沒吃飯?”素羅大驚,飛快地睃張氏一眼,低頭應道,“我這就去。”

因為魏氏生病,少不得挑三揀四要東要西,大廚房忙不過來,這陣子二房院都是自己單獨開夥做飯。

這陣子除了一個竈頭攏火溫着熱水外,其餘幾個竈頭都熄了火,竈上婆子也各自回家休息,只有一個值夜的媳婦炒了把黃豆,做在竈前咯嘣咯嘣咬着吃。

聽素羅催得急,媳婦忙引了火,就着熱水下了碗面疙瘩湯,又切根蔥絲,打上個雞蛋,用香油調了味兒算是好了。

楊遠橋腹中饑餓并不嫌棄,呼哧呼哧吃得香。

張氏冷眼瞧着,心酸不已。

她夜裏跟楊妡一道吃的,六個菜,有葷有素有魚有肉,兩人吃不完又散給了丫頭們吃,而楊遠橋卻只有一碗面疙瘩湯。

一轉念,又有些怨恨。

若非是他,自己怎會到現在都沒能生出個兒子來。當初,他怎不先拿着藥讓太醫瞧過再用?就那麽相信魏氏不是安着壞心眼?

恨恨地收了針,将針線笸籮收拾好,下炕另點一盞燈,端着到裏間去,眼不見心不煩。

楊遠橋吃過面,去淨房洗漱過,換了衣裳走到床邊,見張氏手裏捧着一本書,眼睛卻直直地盯着某一處出神,根本沒再讀。

輕輕将書抽走,對牢她的眼眸道:“巧娘,以前的事情是我錯,我太大意了,你怨我恨我也是應當……可我們還得一起過,你今年二十八,我們還得過六十年,就這麽一輩子誰也別理誰?”

張氏仰了頭,淡淡地說:“沒法過就不過,你休了我另娶就是,想生兒子生兒子,想生閨女生閨女,再不然,看中了哪個丫頭盡管收房,與我全不相幹。”

楊遠橋眸中驀地燃了火,俯身壓向張氏的唇,“我早說過不休妻,收房可以,你給我找一個人,姓張名巧,丁卯年四月十二日出生,像你這般模樣像你這般性情的人。找到了我就收,找不到還就是你了。”

張氏用力推他推不動,又擡腳去踢,邊踢邊哭,“楊遠橋你欺負人,你憑什麽讓我去找?”

淚水順着她柔滑的臉頰簌簌而下,滾落在枕旁。

楊遠橋眸光動一動,咬了牙狠狠地回答:“就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使勁摁住她雙手,一擡腿又壓在她身上,鉗住她兩腿,低頭吮她的淚,“你說,要我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

張氏淚眼婆娑地望着他,“我不能生,你也別想生,你把自己閹了,或者……”頓一頓,“你先放開我。”

楊遠橋松了手。

張氏赤着腳從妝臺抽屜底層将紙包取出來,裏面藥粉盡數倒進茶壺裏,晃一晃,斟滿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口,遞給楊遠橋,“是不孕的藥,喝了你就沒法再生,你喝不喝?”

楊遠橋訝然地看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楊遠橋是喝了還是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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