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英雄之死(下)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雲天嘯的确是個心思缜密的軍事将領,他将整個計劃設計得絲絲入扣,還将計劃的最後一步留給了秦軒。
唐狄沒想到,秦軒也沒想到。
灰飛煙滅的乾坤號尚未在帝國之內引發出震蕩,因為雲天嘯事先就設定好了一套AI自動檢測系統。當他随着整個乾坤號消失在茫茫宇宙間時,這套與他的生命體征相連接的AI系統第一時間自動檢測到了他死亡的信息,然後又第一時間按照既定程序給唐狄的通訊器發送了雲天嘯留下的最後留言。
唐狄是這浩瀚宇宙間知道雲天嘯這一計劃的第一個人。
他的心情很複雜。
雲天嘯的計劃過于慘烈了,他是在舍身求仁。
然後,他把計劃成功的最後希望寄托在了他和秦軒的身上。
唐狄覺得雙肩之上,壓力倍增。
秦軒接到唐狄的消息時,也很是震驚。
他和雲天嘯信奉的理想相左,但本質上又有着異曲同工之處。
他們在不同的道路上前行,而最終的目标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彙同到了一處。
雖然,即使現在,秦軒還是不能完全贊同雲天嘯的某些做法。
比如他對秦鳴的利用,比如他這次自殺式的鋤奸計劃。
可他也很敬佩雲天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為了大衆的利益而舍棄自己的生命的。
畢竟,那是每個人僅有一次的生命。
“你說,雲天嘯是什麽時候猜到咱倆的關系的?”唐狄想起雲天嘯在最後留言裏對他說的那些話。
“唐狄,雖然你從來不正面回應我,可我猜得到,是秦軒那小子讓你來我身邊卧底的吧?哈哈哈,那小子,越來越有趣了。我以為他是個明君時,他偏偏像個昏君一樣胡作非為;可當我以為他是個昏君時,他又總是能帶給我些驚喜。你倆的配合應該很默契,我幾乎都要被你倆騙了過去。”雲天嘯說這些話的時候始終面帶微笑,就像是那年初遇,他們三人同桌論道時的模樣一樣,器宇軒昂。
“秦軒說,我并沒能說服他,我曾經認為他也沒能說服我。不過,自正面宣戰以來,幾番交手,倒讓我對他另眼相看,我好像越來越能理解那小子的想法了。”
“我不管是什麽主義還是道路了,制度,總是為人所用的才能發揮出最佳的效果。而你和秦軒,現在是我信任并可以托付的人。我死之後,AFAR軍交由你唐狄全權負責,請帶領他們完成我未盡的使命;我死之後,AFAR軍的困境将可在一定範圍內得以解除,請務必把握好這一時機,與秦軒繼續無間配合,徹底改變帝國的現狀,徹底找到解決資源問題的永恒之道。拜托了!”
雲天嘯的最後之言語意殷切,唐狄每每想起都感慨不已。
“也許從最初時他就看破而不說破吧。”秦軒對于雲天嘯最後的選擇,有敬佩,也有惋惜。
雲天嘯這個人身上也許有矛盾之處,但他為了衆生的這份舍得,依然值得人們心生敬意。
可現在卻沒有太多時間留給他和唐狄感懷和悲傷,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盡快處理。
“雲天嘯給我們創造了絕地反擊的機會,我們不能辜負了他的這份所托。”
“你的打算?”
“借力使力。”
在沒人知道的遙遠帝國邊緣,雲天嘯、傅遇夏早已與乾坤號同歸于盡化作宇宙間的微塵的時候,皇帝陛下頒發的一道诏令,則震驚了整個帝國上下。
皇帝陛下的未婚妻、傅系勢力如今的實際掌控者傅遇夏,因與經濟大臣秦嫄的私人宿怨,竟然非法綁架了帝國皇室小皇弟秦鳴長達一年。此其罪責之一。
傅遇夏因為與叔叔傅仲達政見不合,出于對權力的狂熱追求,暗殺傅仲達以謀篡權,并擾亂調查妄圖栽贓。此其罪責之二。
傅遇夏野心不止,掌控傅系勢力之後,企圖控制整個帝國政局,秘密研發制造殺害基因改造人的武器,使用腦波投影儀等非法儀器大肆獲取非法情報謀取個人利益。此其罪責之三。
傅遇夏的這三宗罪,每一條都駭人聽聞,每一條又似乎都有跡可循。
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找到了答案。
所有人都如夢初醒。
所有人也都好奇,皇帝陛下是如何識破傅遇夏這樣的驚天陰謀的?
事情的敗露,源于小皇弟秦鳴日前的自救脫險。傅遇夏眼見其一手導演的陰謀即将大白于天下,妄圖暗殺秦鳴又未果,于是私自駕駛乾坤號畏罪潛逃不知所蹤。
此乃罪上加罪。
帝國皇帝的诏令措辭憤怒,又不乏沉痛與惋惜,出于對帝國安危的考量,秦軒下诏免除了傅遇夏未婚妻的身份,還向全宇宙發出了引力波通緝令緝拿傅遇夏。同時,秦軒再次整肅帝國政軍兩界。
帝國高層震驚之餘,更是人人自危,各派勢力都開始約束行為,唯恐與傅遇夏扯上關連。
與此同時,AFAR軍也經歷了成立以來的最大一次變動。
按照雲天嘯安排,唐狄正式向AFAR軍宣告了主帥雲天嘯在未知星區尋找暗物質引擎催化劑元素的途中遭遇墜入黑洞意外身亡的消息,并公開了雲天嘯失事前傳回AFAR軍的最後遺訓,“未能與各位并肩戰鬥到最後,是我雲天嘯此生最大的遺憾。我死之後,AFAR軍交由唐狄将軍全權接管,天嘯懇請各位軍中兄弟振作精神,重整旗鼓,再戰山河。”
AFAR全軍将士悲痛不已,誓遵雲天嘯遺志鬥争到底,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帝國和AFAR軍,再一次陷入了彼此克制又緊繃的對峙之中。
他們都在養精蓄銳。
在秦嫄無微不至的照料下,秦鳴的身體恢複了很多,可某些缺失的記憶還在困擾着他。
特別是傅遇夏的事情敗露之後,秦鳴覺得自己腦中的部分記憶更加混亂了。
他很想和秦軒談一談,卻又不敢。
就在他心中疑窦叢生卻又只能悶不吭聲的時候,秦軒先來找他了。
“抱歉,你需要配合着扮演一段時間遭到傅遇夏綁架一年之久的受害者。”
“姐姐跟我說過了,為了帝國和皇室,這是我應該做的。”
“嗯。”秦軒點頭,“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沒……有……”秦鳴疑問的話都要出口了,卻還是咽了回去。
他看得出來,秦軒有難言之隐。很顯然,現在的所有事情都可能事涉帝國安危,他不想秦軒為難。
秦軒擡手幫秦鳴将頭上翹起的一縷頭發順好,嘆了口氣,像是決定了什麽一樣說道,“有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現在就告訴你。”
秦鳴眼露疑惑。
秦軒卻話題一轉,問道,“你的那塊古董表呢?”
“哦,在這裏。”秦鳴忙起身找出那塊不知怎麽到他身上的古董表,遞給了秦軒。
秦軒接過之後,毫不猶豫地就拆卸下了手表後蓋,然後從中間取出了一封特制密信,當然如果秦軒不說的話,秦鳴只會當那是個普通的手表配件而已。
秦鳴的眼睛立時就瞪圓了。
“雲天嘯這招實在有些冒險了,但凡傅遇夏再細心一點,他的計劃可能就全盤崩潰了。”秦軒将密信交到秦鳴的手裏,“雖然你現在仍未能想起有關雲天嘯的事情,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先看一看這封密信。”
傅遇夏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AFAR軍起義的事情摻雜其中,雲天嘯這個名字秦鳴最近也是聽說了的。
而且,不知為何,一聽到這個名字,秦鳴就有一種特別想親近的感覺。
“這塊古董表,難道是雲天嘯給我的嗎?為什麽?”秦鳴覺得腦子有點疼,好像提到這個名字,總能牽起某些仍在沉睡中的記憶一樣。
秦軒卻是緘口不言,只示意秦鳴自己看信。
“哈哈,小家夥,我猜你現在一定在罵我,對不起,我利用了你,又一次。”
雲天嘯開言就是道歉,秦軒有點意外,秦鳴卻是不明所以。
“那天送你手表時,看你那個嫌棄的樣子,還什麽這麽老土的東西,你這樣的時尚青年是絕對不會戴的。小子,你知不知道,這可是我們雲家的傳家之寶,更是我雲天嘯的幸運之表。”說到這裏,雲天嘯臉上的表情有着一瞬五味雜陳的沉重,可随着就被他收斂了起來。
“不管怎樣,希望這塊表也能給你帶去一點幸運。畢竟,這次的任務,更像是一個圈套。而你,只是計劃最初的一個餌,被傅遇夏那條不咬鈎的魚直接吃掉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也許你聽到這些話會怪我,不過我并不後悔。”
“你是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回到帝國皇室,不妨助秦軒那小子一臂之力。”
秦軒看着秦鳴,不知他是否會因此而想起什麽,又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他有點擔心。
秦鳴眉頭擰緊,似乎在費力思考,他的腦中,有些片段淩亂地閃現。
“雲天嘯将軍,我想加入AFAR軍!”
……
“雲将軍,這個任務,我可以幫你來完成!”
……
“這次的目标是誰?”
……
支離破碎的片段和淩亂的話語慢慢彙集在秦鳴的腦海中,而他就像個拿着拼圖的小孩兒,慢慢地一一對應,還原出了整幅圖畫。
秦鳴抵達尾火星區五天前。
心月星區。
翼宿9號。
寂寂深夜,雲天嘯的書房。
“這次,目标是他。”雲天嘯指着屏幕中的微胖中年男人,言簡意赅地繼續介紹,“程東,基因改造人,乾坤號暗物質引擎催化劑元素的供應商。”
“需要我做什麽?”
“所謂裝載了暗物質引擎的乾坤號,其實不過是一件披着暗物質引擎初代機光鮮外衣的試驗品,帝國在狐假虎威。”雲天嘯避重就輕。
“所以呢?”
“這樣的試驗品,我們也可以有,關鍵正在于那種催化劑元素。”
“那我的任務呢?”
雲天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只要跟上次一樣完成暗殺任務即可。”
秦鳴看出雲天嘯語有隐瞞,似乎還另有安排。
“既然催化劑元素可為我所用,雲将軍,我認為僅僅暗殺掉程東對AFAR軍來說并無太大實質性幫助。”秦鳴态度非常積極,他想承擔更多更重要的任務。
“乾坤號是AFAR軍現在最大的威脅,而狀态并不穩定的暗物質引擎一旦缺乏催化劑補給,可能會引起引擎過載,那樣的話……”AFAR軍現在也在加快進行暗物質引擎研發,秦鳴自己最近也沒少對暗物質引擎下功夫,引發乾坤號上的暗物質引擎過載,可以為AFAR軍擊毀乾坤號提供最好的戰機。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你只要跟上次一樣,執行好暗殺任務就好,其他的我另有安排。”雲天嘯打斷了秦鳴。
“将軍……”秦鳴還有些不甘心。
“別以為這次任務駕輕就熟,你就掉以輕心。程東這個人非常惜命,他的住宅安保級別非常高,傅仲達之死,更讓他心有餘悸,安保措施一再升級。”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我攻克不了的安保系統。”秦鳴對此倒是很有自信,一點都不謙虛。
“我的建議是,無需攻破程家的安保系統,你就直接啓用次聲波筆的最大攻擊半徑,遠距離誅殺吧。”
“為什麽?”
遠距離誅殺固然可以有效降低執行此次任務的危險系數,可是秦鳴知道,目前他所使用的這支次聲波筆最佳攻擊半徑是在3米以內,而要是在最大攻擊半徑下操作,襲擊目标的精準度不僅可能大幅下降,更可能激發安保裝置。這更像是自投羅網。
“安全第一。”雲天嘯的臉上第一次顯露出了猶豫之色,“你一旦失手落入他們的手中,恐怕……”。
秦鳴卻滿不在乎地笑了,“不會有那樣的意外……”
“你确定?”雲天嘯仍在猶豫,次聲波筆的這點弊端他自己最清楚。。
“将軍,不要猶豫了,遠距離誅殺一旦失敗,才是真的打草驚蛇。”
“那,祝你好運。”雲天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秦鳴。
“是,将軍,秦鳴保證完成任務!”秦鳴擡手敬了個軍禮,轉身就要走。
“等等……”雲天嘯再次叫住了秦鳴。
“将軍還有什麽吩咐?”
“把這個戴上。”
“這是什…哇,這都是哪個世紀的古董了?現在誰還會用這麽古老的計時工具啊?”秦鳴看着雲天嘯戴在他手腕上的手表,就像看着什麽怪物一樣。這東西,作為一件古董來說,可能相當精致漂亮,可作為一件計時設備來說,可真是土極了遜爆了。
秦鳴一點都沒掩飾自己的嫌棄表情,他将手表摘了下來,順手放進了褲兜裏。
雲天嘯卻像沒看到他的嫌棄一樣,竟然直接上手從秦鳴褲兜裏翻出了手表,再次給他帶在了手腕上。
秦鳴全都想了起來,包括那夜,他轉身告辭之後,那道始終膠着在他背影上的複雜目光。
雲天嘯凝望目送他離開時,到底懷着什麽樣的心情,是壯士斷腕般的悲壯,還是因為利用他而生的愧疚,也許,還有些不舍?
秦鳴很想當面問問雲天嘯,可惜,卻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