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對不起

因為這場突發事故, C組暫停拍攝。

說是暫停拍攝,其實也不算,因為這場戲之前已經拍了一場, 導演挺滿意的。第二遍主要是為了要個最佳, 但是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情, “最佳”顯然是要不到了。

程育之也不強求,更何況, 這場事故到底有多嚴重, 除了梁硯和梁诩墨, 大概只有他最清楚了。

“程叔,發生什麽事情了?”許璐姍姍來遲,一路上聽了不少議論聲,大家各說各的,沒有一個人清楚其中原由。

程育之聞聲扭頭看了眼休息室的方向, 那一間小小的房間在夜色裏亮着微弱的燈, 一陣風吹過去, 燈光脆弱的仿佛要暗下去。

他深深地看了幾眼才淡淡收回目光, “誰知道啊, 一群年輕人, 整天咋咋呼呼的。”

許璐真以為是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小打小鬧,頓時不感興趣,轉而問今天的進度。

進度還算可以。

按照這樣的拍攝進程,再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部戲就要殺青了。

四個月,一百多天。

他們這波人圈在這個影視城,創造了一個完整的時代。

“程叔, 喬栖……”許璐猶豫着問,“您覺得怎麽樣啊。”

程育之頓了頓,從口袋裏摸出來一根煙叼在唇間,火苗在他有些渾濁的眼睛裏跳躍,煙霧吐出,被風一吹,散在空氣裏。

他笑了下,慢吞吞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半仰起頭,笑眯眯地看向許璐,“丫頭啊,你問她怎麽樣,得先問清楚你想從她身上要什麽。”

許璐一怔。

程育之似乎沒看到她的不自然,他緩緩吸了口煙,又把濃白的霧吐出來,隔着這層白色,眼前的夜色更加朦胧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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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有些蒼老的手輕輕揮了兩下,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她挺不錯的,但是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太不錯了。”

許璐走後,程育之躺在搖椅上一搖一晃,餘光忽然瞥到一道倩麗的身影,他出聲喊了句:“喬栖。”

喬栖沒有助理,不像別的演員被淋了雨沾了灰,下了戲就有人遞衣服遞毛巾。她現在渾身濕透,也只能自己去更衣室換。

只不過她感覺自己後背的擦傷可能有點嚴重,所以想先去藥房找點藥膏。

她自己倒是沒必要那麽金貴,放在平時可能随便拿酒精洗洗算了。

但是她現在是程煙雲,有些事情不能太馬虎。

聽到程育之的聲音,喬栖還有些意外。

這現場可沒幾個人了,大家要麽湊一起竊竊私語,要麽忙自己的事情。

程導怎麽還在這裏留着?

“程導。”喬栖動作不太輕便地走過去,她沒坐下,就站在旁邊,也不開口問程育之喊她的原因。

程育之也不起身,就那麽舒舒服服地仰躺着,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煙,眼睛漫不經心盯着喬栖,良久才說一句:“坐。”

喬栖搖頭,“不了,我還有事。”

程育之一愣,随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一笑,喬栖反倒有些好奇,“怎麽了?”

“沒事。”程育之說,“有事你就去辦事吧。”

喬栖點頭,“那程導早點休息。”

她轉身之際,聽到程育之說:“如果不方便換藥的話,就喊小玥過去。”

喬栖一頓,回頭看到程育之已經閉上了眼睛假寐,她低低“嗯”一聲,說句“謝謝”。

等耳邊漸漸沒了聲音,程育之才嘆了口氣,摸出手機給老朋友打電話。

“你家那丫頭,在組裏出了點事啊。”

對面着急忙慌問了一堆,程育之出聲阻止,“着什麽急,她好歹那麽大的人了,你們還能護她到幾歲?”

“總要正面面對的,不破不立。”

“我跟你打這個電話就是要告訴你,他們這姐弟倆,都該長大了。”

休息室一片寂靜,梁诩墨坐在一旁的沙發角落,雙臂抱胸,呈現高度防禦姿态。

因為跌坐在片場,裙擺已經沾了不少泥灰,手上也有不少泥。

梁硯看了很久才慢吞吞走過去,他蹲在梁诩墨面前,仰着腦袋看她。

梁硯匆忙下戲,身上還是濕透的狀态,頭發被他幾下耙到腦後,露出來些帶着讨好之意的眼睛。

他身上沒了往日的漫不經心和游刃有餘,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和小心翼翼。

“姐,我先給你擦擦手好不好?”梁硯一邊盯看梁诩墨,一邊又要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太具有窺視性。

他試探性地去摸梁诩墨的手,哪知剛碰到她的指尖,梁诩墨頓時全身僵硬,她猛地瞪大眼睛,開始發抖。

梁硯不動聲色咬了咬牙,手臂上的青筋幾乎一瞬間便凸了起來。

他隐忍着,将這一切反應輕描淡寫地隐藏起來,他故作輕松,“姐,你看你手上都擦傷了,被爸媽看到肯定又要罵我了。”

“說不定又要說我不正經,拍戲環境不安全,然後拉我回公司——”

話剛落地,兩只手便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

梁硯擡眸,撞上梁诩墨有些渙散的眼睛。

“不回公司。”梁诩墨的手越扣越緊,她聲音沙啞,臉上全無往日柔和,眼睛裏也全是不安,她看着梁硯,“不回公司。”

“姐姐不會讓你回公司的。”

梁硯喉頭一哽,眼眶頓時滾燙,他狠狠咽了咽喉嚨,才揚唇笑,“那我先給你擦手,擦幹淨給買藥行不行?”

梁诩墨似乎清醒了不少,和梁硯四目随時看了好久才恍惚喊了梁硯的名字,“梁硯……”

梁硯笑了下,“我在。”

梁诩墨慢慢垂下了眼睛,她一下一下扣着自己的指甲,那裏藏着灰,她試圖想要弄幹淨,但卻因為太用力而扯劈了指甲。

梁硯反手握住她的手,“再扯就太醜了,做美甲都不好看了。”

梁诩墨不摳了,但也不說話。

梁硯不催她講話,只是拿濕紙巾一下一下慘她的手指和掌心。

摔倒的時候擦在地上,難免會磨破皮。

但好歹不算太嚴重,沒有出血。

直到擦幹淨以後,梁硯剛要收回手,就看到一滴眼淚“啪嗒”掉在了自己手背上。

他一頓,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沒有擡頭,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一滴眼淚。

良久,他才幹啞着聲音說:“姐,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已經說了十年。

未來,還有一輩子要說。

梁诩墨一言不發,只是緩緩把自己的手從梁硯手裏抽出來,她捧着掌心蓋在自己眼睛上。

數秒後,指縫裏流出淚漬。

而梁硯也不知在什麽時候從蹲坐的姿勢變成了單膝跪地,他彎着脊椎,低下脖子,頭發掉落在眼前。

發影搖晃,模糊了他的視線。

良久,他才聽到梁诩墨說:“你去給我拿點藥吧,我手好疼哦。”

梁硯擡頭,一彎眼睛,“好。”

喬栖從藥房出來的時候接到了童書渠的電話,說是麥芽今晚一直不開心,問她為什麽也不說,也不願意跟喬栖視頻。

喬栖今晚不知道怎麽的有點累,她進了電梯慢吞吞靠在角落,身上的衣服又濕又緊又沉,勒的她有些呼吸不過來。

後背的疼痛因為衣服濕透更加明顯,她低低喘了口氣,聲音不高不低地問:“跟小朋友們鬧別扭了吧。”

“應該吧,我明天問問。”童書渠說,“下午确實跟幾個小朋友在玩來着。”

“嗯。”喬栖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童書渠察覺,問:“很累?”

喬栖低垂着眼睛,目光在手裏的藥袋上轉來轉去,片刻才說一句:“還行。”

“那麽晚了,收工了嗎?”

“嗯。”

童書渠應該在加班,跟她也聊不久,“那行,早點休息。”

“好。”

恰時電梯門打開,“叮——”一聲,喬栖掀眸擡腳,看到電梯門口站的梁硯,微微一頓。

梁硯狀态明顯不好,他也沒換衣服,站在那裏姿态不像平時那樣慵懶閑散,只是垂着眼,唇角壓平,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擡眼的瞬間,恰好他也掀起了眼皮。

濃長睫毛下是顏色極深的眼睛,走廊燈光很亮,頭頂也是鋪天蓋地的光,可這光落在他頭發上,卻照了一地稀碎的影子。

他立在那,像一頭月色下的孤狼。

讓人忌憚,不敢靠近。

喬栖的生長環境造就了她對人情緒的敏銳捕捉力,察覺梁硯不高興的一瞬間,喬栖下意識也豎起了逆鱗。

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喬栖緊緊盯着梁硯,直到電梯再次合上門,梁硯再一伸腳,阻止了門。

梁硯目光落在喬栖手邊的藥袋上,開口聲音又幹又啞,“你怎麽了。”

喬栖搖搖頭,“沒什麽。”

兩個人一個往外,一個往裏,擦肩而過時,梁硯眼前忽然閃過一個細節。

——他晚上好像因為急迫推了喬栖一把。

想到這裏,梁硯忽然伸手扣住了喬栖的手腕,他微微偏頭,目光落在了喬栖後肩上。

電梯光也亮,把她後肩的狼狽照得清晰又明顯。

梁硯瞳仁緊了緊,啓唇,“你肩上的傷,是我推的嗎?對不起,我當時有點着急——”

“沒事。”喬栖說,“我自己也沒站穩。”

話落,梁硯忽然扯唇笑了下,桃花眼尾飛出來一抹譏諷。

他松開喬栖的手,聲音帶着可笑。

“你們可真有意思,明明是我造成的,我自己都不想着找借口,你們倒上趕着給我找借口。”

你們。

喬栖走出電梯,和兩眼面對面站着。

梯門緩緩關上。

梁硯那雙眼睛漸漸消失于眼前。

直到梯門完全緊閉。

旁邊電梯數字跳躍着往下。

停在了藥房的那一層。

喬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藥,轉身離開的同時。

心想:誰們?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十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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