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近乎透明的藍鯨成群結隊從海天之際躍過, 此起彼伏的低鳴仿佛一首古老的贊歌。迎面吹來的海風帶着微鹹的苦, 咂在嘴裏卻是回甘的甜。
饒是她這個沒有浪漫細胞的,也覺得現在這個氛圍好極了。
游魚迎着曦光回溯, 吐出大大小小的淺色泡泡, 恍惚間有憧憧人影,從或熟悉、或陌生的場景中掠過。
帶着兩個人回憶的泡泡交織在一起, 分不清哪個是白璃的,哪個是大龍先生的。
說實話, 這只大黑龍身上都每一寸鱗片都長在白璃的審美點上, 那對角簡直精致得像個藝術品。
它沒有開口說話,湊過來了一點,高傲的頭顱只向她低下。
讓人心癢癢的龍角就在咫尺之間。
——只要輕輕伸手就能抓住。
大龍的眼睛深邃,封塵着她看不懂的情緒。像萬裏冰河中開出的第一芽花, 有春回大地時乍寒還暖的溫度。
白璃探出去的手忽地一頓。
早早豎起堅壁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燙過, 一下子變成了柔軟的雲朵。幾乎不曾有過的怯意,就那樣從雲朵間蔓延。
而區區元丹境的幻境再承受不住兩個神魂的壓力, 毫無征兆地在眼前一寸寸崩塌。
大龍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輕輕地用尾巴繞上眼前人的腳腕, 纏了一圈又一圈。
說不出是不舍, 或是挽留。
鱗片上微涼的溫度一閃而逝。
……夢醒了。
白璃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有一種叫悵然若失的情緒, 悄悄撓了撓揣着小鹿的心髒。
強行把不符合人設的情緒,連同幻境中的奇遇一起打包丢出去。她籲了口氣,帶着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癱坐在草地上敲了敲額頭。
曾經有一份珍貴的rua龍角機會擺在我面前, 我沒有珍惜。如果再來一次,我只想說三個字——
rua禿它!
白璃薅了一把自個兒的頭發。
……嗚,
rua是不太敢上手rua,只能打打嘴炮過過瘾QAQ
游離的神魂重歸靈府,慕墟強撐着的不動聲色一下子土崩瓦解。他開始審慎剛剛的舉動有沒有表現出長年龍的成熟穩重,有沒有誘惑住雌性為他心動的實力。
慕墟當然沒有錯過幻境崩塌前,他的小鳥眼底那一瞬間的、恍若幻象的羞怯。
無數個疑惑盤旋在心尖上:
她會不會嫌棄歸墟的龍島太過荒涼,會不會嫌棄他對上雷雲時太過暴戾?
會不會知道龍角對龍的意義?
又會不會是……有點喜歡這只龍的。
想到這裏,慕墟整只龍都要燒起來了。
于是,他又開始迫不及待想要修補受損的元丹,迫不及待想要以最完美的形态出現在這只鳳凰幼崽面前。
雷谷中安靜極了。
橫躺在地上的壯漢大哥借由她突破後下的那場靈雨,提前幾個時辰睜開了眼。
“我都說了,有內鬼,停止交易。”
白璃扒拉了一下被雷激起的幾根呆毛,足下一點,正正踩在那只叛徒孔雀胸膛上,睥睨而下:“你怎麽就是不信呢?”
“我信你個鬼!”壯漢大哥氣得內傷。
發洩一般狠狠踩了兩腳,白璃遺憾嘆氣:“看來這輩子還得你先去看看鬼長啥樣,太可惜了。”
“要殺要剮你……”
霞光從背陰的遠山中升起,山谷入口驟然出現了幾道熟悉的影子。
有剛剛沖破元嬰境周身靈氣還不太穩的雲翼,皺着眉一臉怒意的赤昀,喪喪的攢着一只新圓盤的金宸,握着一把淌血長劍的原幼。
……當然也有看上去格外暴躁的大長老。
白璃悄悄把踩在半死不活的獸人胸口上的腳挪回來,乖巧背起手,低着頭不願面對‘教導主任’的怒氣。
“哐當”一聲,沾着血的長劍被無情砸在地上。
原幼沖上來一把抱住白璃的手臂,眼淚汪汪:“你這個安排太胡來了!”
慕墟停留在巨石之上,居高臨下看着白璃擡起手揉了揉那只雌性孔雀的頭發。
她似乎總是這樣,明明還是那麽小一只幼崽,卻穩重得像個成年期獸人。總能踩把人惹怒的邊緣,又能憑本事讓人生不出氣。
心口那一點燙,慕墟分不清是心疼還是其他情緒。
她笑得張揚又自信,張開的掌心中赫然是一朵半開的銀白花苞:
“看吧,只要相信我,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嗚嗚嗚——”
“喂,眼淚鼻涕都蹭到我衣服上了!快走開啊啊啊!!”
即使是在深淵中長大的龍,也會有向着太陽靠近的本能。
慕墟盯着快要痊愈的尾巴尖發呆。
下一刻,有一只溫柔的手将他撈入懷中。
“走吧,收拾完剩下的辣雞,”
迎着傍晚的霞光,白璃把趴在巨石上發呆的小蛇抱起來,聲音裏帶着一點笑意:“咱們就回家。”
“藥老,桑長老的情況怎麽樣?”
陳放萬年寒床的洞窟中。
等着大長老忙完,再來檢查修為狀況的白璃與雲翼兩個人面面相觑。
靈火上空懸的丹爐發出劇烈的嗡嗡響聲。
同樣身為煉丹師,白璃知道這是藥液不相容,快要炸爐的前兆。
端着藥杵的藥長老眼底隐隐有青色,語速極快:“看來還需要三瓣懸息花的花瓣做藥引,但藥庫中的存餘都被族長要走了。這東西生僻又雞肋,我手頭也沒有。”
大長老忍不住要罵娘。
有什麽能比拖後腿的豬隊友更讓人生氣的呢?
不存在的。
白璃瞧了瞧手邊的雲翼。
他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像這樣的荒唐事二十多年來,沒幾天就能來一回。
現在的族長,完全不像他記憶中溫和而有遠見的爺爺。
有時候,雲翼都要懷疑,是不是他腦海中的記憶才是錯的。
白璃摸了摸額間隐去的蓮花印,翻開書試圖找一找可替代的靈草。這爐丹可與她性命相關,畢竟再沒有另外一株熒惑草了。
突破到元丹境後靈府變得越來越智能,懸息花的相關信息一下子出現在眼前。
藍銀色五瓣花,根須赤紅,一般生長在星力旺盛的湖沼間。
太眼熟了。
看着焦頭爛額的兩個大人,蹲在寒床邊的白璃弱弱開口:“懸息花,是長這個樣子的嗎?”
玉畦中生長着藍銀色的花朵,花蕊間散溢的靈氣彰顯出茂盛的生命力。
“對對對!摘三瓣給我,快!”藥長老異常亢奮。
“……沒問題。”白璃其實有點舍不得。
自昨天從雷谷出來,小蛇就開始進入休眠期。雖然白璃早有察覺,近來他的靈脈有向好的兆頭,但仍然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沒有尾巴繞着她的手腕,也沒有時不時湊過來蹭蹭的小腦袋。
她整顆心無端端變得空落落的。
缺失了三瓣的靈花驟然多了種凋零感。
風一吹,剩下的花瓣就可憐巴巴地開始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從花蕊邊墜落。
白璃開始思考。
畢竟是來自阿墟的第一份禮物。
就這樣蔫噠噠的,是不是不太好看?
手指拂過孤零零的兩瓣,她湊到雲翼身邊,“隊長,要怎麽讓這個花重新長出花瓣?”
“要想快速催發靈植,少不得得用上高品質靈液和木靈晶,還要結合法陣。說難不難,極品木靈晶我這裏倒剩幾顆,但靈液這東西部落之中實屬少見,聽說只有中州雲若城那邊有。”
經過多日相處,雲翼對她葛朗臺一般的吝啬屬性非常了解,揚眉又道:“懸息花漂亮是漂亮,但一般只能當作潤和劑做藥引。如此雞肋的花,下大功夫去養,這不像你的性格。”
“咱們孔雀尾巴上的羽毛拔掉會禿,它們懸息花花瓣都被拔幹淨了一樣變得禿禿的。”
白璃嘆口氣,半仰着頭,用四十五度角專屬的憂郁望着他:“聽說他們人與人的悲喜是不能相通的,但我覺得這種共禿的心情,咱們獸人與花就非常聊得來。”
雲翼:“……”
雲翼忽然覺得背上羽毛一涼。
在他們小聲交流的時候,藥長老動作不停。幾個手印打下去,靈火把剔去雜質的懸息花瓣融化,鼎中暴動的丹液瞬時平複下來。
成丹開爐那一瞬,平靜的星空隐隐傳來轟鳴。
只是銀紫色雷電還未打下,就被洞窟外籠罩的結界吸收了去。
白璃粉唇變成了O型。
好智能的洞府!
丹丸喂下去,寒床上昏迷不行的桑舟長老臉色漸漸變得紅潤。藥長老手中結印,輔助治愈術幫助他渡化藥力。
常說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這位桑舟長老非常符合種花家對仙人的想象。
鶴發長髯,麻衣布履,連武器都是傳奇小說中常見的拂塵,整個人看上去就非常有那股缥缈出塵的味。
縱然無端昏睡了這麽久,他周身靈氣依舊沉穩厚重,半躺在寒床上瞧上去淡定又從容。
大長老言簡意赅把這月餘部落中發生的事陳述了一遍,例行詢問:“當時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看上去很有仙人味的桑舟拂塵一甩,怒發沖冠:“他想幹哈呢,欺負老子看上的小崽崽?那群龜孫子就會擱人背後使絆子,姓林的小癟犢子有本事抄家夥在我跟前吵吵!”
“……”
似乎有什麽東西幻滅了。
白璃抱着花陷入沉思。
這個桑長老明明說的是修真界的通用語。
……怎麽就一口大碴子味?
作者:明天試圖雙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