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二少女包養記

星期日,陰雨連綿。天空被撕開一道裂縫,無盡的雨水落下來,在風的鼓動下敲打着窗戶。啪啦啪啦,短而急促,猶如催命的音符。

蘇念瑤站在陽臺望着外面的雨,雨幕之中,黑色的車緩緩駛進來,接着車門被打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出轎車,手裏拿着一把純黑色的大傘,樣式還是十多年前用過的那種,看起來沉悶而壓抑。

她轉身,到房間拿了一把傘,穿上平時不穿的黑色外套,走下樓梯推開門的那一刻,與迎面進來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男人抖落雨傘上的水珠,身上的煙味在雨水的沉浸下散發着一股腐朽的氣息。他斂着眉,并沒有給對方讓開位置的打算。

“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現在又想去哪兒?”男人剛毅的臉上滿是不滿,現在又變成了莫名的煩躁,“快上樓去,每天就知道給我添亂。”

蘇念瑤沒動,她往前走了兩步,臉上的表情依舊陰郁,像是這個壓抑的雨天,總是有揮散不去的冰冷。

“我和你說話呢,懂不懂規矩?我是你爸爸!你張嘴說句話會死啊?會死嗎?!”

與咆哮相對的是平靜,平靜的眼睛,還有不被影響的平靜的态度。蘇念瑤輕微皺着眉頭,又很快舒展開,整個過程再自然不過——這樣的場景已經上演了無數次,她已經沒有精力去回憶。

外面的雨依舊下着,突然一道閃電閃過,伴着轟鳴的雷雨聲,蘇念瑤撩着眼皮,聲音像是陰冷的雨水,“我要去看媽媽。”

她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這個詞,現在念出來的時候,竟然有種恍惚的感覺。

“我要去看我媽。”她重複着,突然推開擋在門口的男人,任由他手邊的雨傘掉在地上,而他一個踉跄,整個人暴露在夏天的這場傾盆大雨之中。

“你媽你媽,你媽瘋了,你媽瘋了你知不知道?”男人無奈的解釋着,他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家裏的第二個瘋子。

“我知道,你讓她瘋的,你把她逼瘋了。”蘇念瑤撐開傘,像孩子一樣笑起來,僵硬而冷漠的笑容,把男人剛剛搭建起來的心理建設全部摧毀,“為了別的女人,你把我媽逼瘋了,她現在的一切不幸,都是你造成的。”

蘇兆延,你是個罪人。

男人終于從她的眼裏讀出了多年來都不願知道的真相:他是個罪人。

她的女兒,穿着黑色的長袍,猶如鬼魅穿梭于雨中,涼鞋在積水中移動,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雨水是冰冷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媽的媽的,這個世界都瘋了!”他面目可憎的咒罵着,雨水灌進喉嚨,像是毒.藥,一寸一寸流進嗓子眼,殘忍的可怕。

蘇念瑤像是沒有表情的木偶,背後是那個名叫父親的人歇斯底裏的咆哮,眼前是沒有止盡的雨幕,她踏着水花,走出終生視為囚牢的地方。

我親愛的媽媽,你看,我最愛的還是你,可不可以,別再忘記我。

*****

南山醫院。

人們每次提起南山醫院的時候,表情或多或少有些微妙。山後是還未遷走的墓地,周圍卻有不少閑置的別墅,整個地區氛圍陰森不詳。而南山醫院,全名是南山精神病醫院,就坐落在這裏。這裏關着各種各樣的精神病人,是全市最昂貴的醫院,也是最熱鬧的墓地。曾經貌美如花的貴婦,或是叱咤風雲的高官,又或是真正的連環殺人案的始作俑者——同時也是精神病患者,在這座醫院相遇,然後漠不關心,卻又朝夕相處。蘇念瑤的母親,已經在這所醫院待了将近九個年頭,蘇念瑤來看她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打車到醫院時雨小了很多,只是路上行人越來越少,到醫院門口時,只剩下蘇念瑤自己一人。年幼時讀過陳子昂的一首詩,他在詩中寫道,“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她一直不懂為何他會有這種前無古來後無來者的孤獨,直到現在,一個人撐着傘站在未知的方向,雨水濺落在褲腳,樹林在風中發出寂寞的哭泣,好像在那一刻,感受到刻骨銘心的孤獨。

蘇念瑤到門衛處登記,沿着記憶裏的路線游蕩于空蕩蕩的醫院,每走過一間病房,都能聽到不同的聲音,歡笑,吵鬧,躁動,暴力,像是動态的色彩圖,每一處細節都滲透着漫不經心的荒誕。

503.

門半掩着,女人坐在床上,手裏抱着一個布娃娃。她的頭發亂糟糟的,皮膚松弛,眼神渾濁,只有和布娃娃說話的時候才有那麽一點精神。

“兆延兆延,今天晚上我們吃什麽呢?吃你最愛吃的蛋炒飯好不好?我知道你最愛吃了!”女人舉着娃娃,興奮的喊起來,“今天就吃蛋炒飯好不好?好不好!”

蘇念瑤把門關上,關門聲驚醒了還在幻想中的女人,她回過頭,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防備着退後兩步,“你是……你是誰?我都不認識你……”

“我是蘇念瑤,你起的名字,你還記得嗎?”蘇念瑤指着自己,緩緩走進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她。女人受到驚吓,從床上跳下來,光腳跑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後藏在白色的窗簾後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口中喃喃自語,“兆延兆延這個人好奇怪……”

“你只記得蘇兆延,不記得我嗎?”蘇念瑤輕笑,笑容莫測,“你忘了我是誰嗎?我是你的孩子,我的名字,還是你親自取的呢……”

那年她七歲,趙曉婉拉着她的手穿過馬路,她的馬尾在腦後随意掃動,她問她自己為什麽要叫“蘇念瑤”。趙曉婉刮刮她的鼻子說,“因為瑤瑤是媽媽最愛的人吶,所以要把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都給你,‘瑤’就是美好的意思。”她高興的跳起來,拉着媽媽的手不停的說着“瑤瑤也最愛媽媽,最愛媽媽啦!”

可是女人的愛太脆弱了,當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甜蜜的時候,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諾變的一文不值。她最愛的還是蘇兆延,女兒可以排在後一位,甚至不重要的地位。七歲的蘇念瑤,左手拿着剛剛買的氣球,右手邊已經一無所有。女人在街頭和男人争吵,男人推倒她,她無助的哭起來,另一個人女人踩着高跟鞋施施然離開,就像一場鬧劇,年僅七歲的她被迫欣賞,被迫冷靜。她被陌生的男人抱走,粗糙的雙手撫摸着自己的頭發,然後男人帶着他快步離開人群。

沒有人發現那個叫蘇念瑤的小女孩兒丢了,他的爸爸在對面,她的媽媽在哭泣,而她是被遺忘的那一個。

“媽媽,你還記得嗎?”蘇念瑤蹲下來,看着她說,“你還記得我嗎?”

“別搶我的兆延!”女人恨恨的瞪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推她,“你個狐貍精,不要臉的狐貍精!”

“還有你,你也不是好東西!你們都是壞人,壞人!”女人看着手裏的娃娃,将它用力甩出去,口中不停咒罵着,“壞人都要去死,都要去死!”

“你也去死,你也去死!”女人跑過來戳着她的肩膀,“你也去死,你也去死,哈哈!”

倒在地上的蘇念瑤靜靜看着她,然後撿起落在腳邊的布娃娃,“對對,我們都該死。”她說。

“不愛我為什麽要生下我,為什麽要告訴我你們愛我?”

“為什麽把所有的希望都給我,然後一點都不心疼我,把它們全都毀掉?”

“那個男人有什麽好,他背叛了你,他不愛你,你卻為他瘋,你的女兒站在這兒,你卻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她。”

“你告訴我,你是我的母親嗎?你告訴我,你對我公平嗎?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啊?”

為什麽,在我決定面對你的時候,你選擇了逃避;為什麽,最愛你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卻如此冷漠;為什麽,為什麽為了所謂的愛情,你可以放棄自尊、生命和清醒?

布娃娃發出破碎的時候,指甲像刀子,撕碎破舊的娃娃,女人沖上來扯她的頭發,一半是癫狂,另一半卻微笑的回應。

“要我死掉嗎?要不要我幫你殺了蘇兆延,殺了那個女人,還有所有對不起你的人?這樣你就高興了吧?”

蘇念瑤笑着,笑的太暢快,以至于醫生闖進來的時候,她的笑聲還沒停下。

“蘇小姐,”闖進來的男醫生出示自己的資格證,“現在請您冷靜一下。你的母親有精神病,你不能刺激她,這樣會有很嚴重的後果。你今天到這兒,你的家屬知道嗎?”

蘇念瑤擡起頭,眨眨幹澀的眼睛,将手裏的破布條丢在地上。她望着他,像是相隔幾千米的海洋,洶湧澎湃卻又模糊不清,“……對,她瘋了,我忘記她瘋了。”

“我忘了你是個瘋子。”她扭過頭,面無表情,“以後大概不會再來了吧。”

醫生和護士給她讓出一條路,她蹲下去撿掉在地上的雨傘,粘稠的液體從手心和指縫裏流出,落在傘面上,寂靜,沒有聲音。

狂風暴雨此時已經過去,只有小雨淅淅瀝瀝。也許不久之後,天氣就會轉晴。雨水沖刷着黑色的雨傘,血水順着雨傘滴落,她沒回頭,只是一直走。

忘記走到哪兒,只記得太陽出來時,照亮了漫山遍野的墓地。她放開手,雨傘沾滿泥土,她坐在泥濘裏抽煙。雨水順着額上碎發緩緩流下來,煙草把人從麻木裏拉進另一個深淵,吞與吐,幹脆決然,只要忽視她還在發顫的夾着煙的手,一切都再平常不過。

墓地的另一邊。

“少爺要過去打個招呼嗎?”年輕人畢恭畢敬,微微彎下自己的腰。

“不用了,”男生望着不遠處抽煙的女生下意識說道,說完以後才緩過神來,“今天的事情不要和父親說,只說到南山墓地陪爺爺說話的事情,你明白嗎?”

“是的,我知道了。”年輕人點頭,“現在我送您離開吧?”

陳離生在司機的攙扶下下山,途中看到很多墓碑。他想着爺爺戎馬一生,如今有這麽多人作伴終歸不會很寂寞。

他又想起蘇念瑤,她坐在地上抽煙的姿勢,有一種別樣的美感,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特殊,她只能游離于平常人的世界之外。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去安慰她,他透過她冷漠的表情,感受到這個女孩子內心無法平複的洶湧,然而他只能止步,站在不同的角度,以同樣漠然态度尊重她。

天氣晴朗,人們都會忘記剛才經歷的這一場暴雨的洗禮。陳離生卻想起一首歌,歌詞裏說,她不會流淚,卻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她不會流淚,卻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每次她難過,天空便會替她下雨

她不會流淚,卻有一雙孤獨的眼睛

每一次下雨,都是她的無聲無息

如此形容,再合适不過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還在考試會比較忙,有時間就寫一點,會稍微有點慢。唔,黑化的少女,應該還可以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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