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多日未歸,楚紅閣還是那般熱鬧,逸塵的心态卻早已發生巨大的改變。這裏人聲鼎沸越發襯的他心如死灰,那喧嚣的世界被無形的屏障阻攔在他的生命之外。他是孤獨的行人走在紅塵之中,無聲無息。

問過小厮馮憑的位置,逸塵埋頭快步的走過大廳。馮憑在這裏的房間裏看書信,聽見門外急促的腳步聲,他側耳聆聽,然後站起身把書信攏在袖中。

“馮大哥,你在嗎?”逸塵在門外叫了一聲,沒過好一會兒,門就開了。

馮憑看到逸塵有些吃驚,四下看了一眼,确定無人注意後,把他拉進房間道:“你怎麽來了?”

“馮大哥放心,我和九王爺說過了,是他允許我來的,不過日落之前要回去。”那夜的噩夢在心間萦繞無法散去,逸塵左思右想,還是大着膽子和慕容霖說他要回來。

慕容霖倒是爽快的讓他來了,但是也明确的表示不能在這裏久留。逸塵是來找馮憑,而不是來留宿,自然答應了慕容霖的要求。

“那你來找我做什麽?”馮憑問道。

“我要一把薄如蟬翼的刀,長七寸。”逸塵也不廢話,張口就說出自己前來的原因。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馮憑,眼神堅定。

馮憑愣了一下,方才鄭重的問道:“你真的決定了?”

逸塵點頭道:“決定了,我如今得到了慕容霖的信任,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複仇的信念被噩夢喚醒,逸塵自己走向一條絕路。可是他的表情是愉悅的,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麽。那是複仇者的必經之路,是血刃仇人的荊棘之道。

馮憑看着逸塵清秀剛毅的臉,從他堅定的眼神裏看出他的決心。馮憑知道,自己心中的勸解将再沒有用處。

“我這裏的确有這樣的東西,跟我來。”馮憑沒有吝啬,他從自己存放東西的箱子裏翻出一只盒子。盒子中放着一把漂亮的匕首,寒光展露,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逸塵回到別院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紅色的夕陽猶如染血的圓輪,在山邊搖搖欲墜,把不詳的紅光撒向大地。“嘎~啊,”天邊一聲烏鴉蹄叫,別院的風景無形中肅殺起來。

慕容霖有事要辦尚未歸來,逸塵獨自在別院子閑逛。這些天他把這裏的一草一木都記在心裏,閉着眼也不會走錯方向。那池邊的柳樹枝葉茂盛,那假山上的鳥窩空空如也,那屋脊上的瑞獸神情肅穆……

別院的景色別院的人,伶俐可愛的侍女,端莊穩重的管家,精靈古怪的小厮……還有喜怒無常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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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塵一邊看一邊回憶,他要把自己最後看到的風景牢牢的記住。等到了陰曹地府,等見到他的弟弟,還可以向他吹噓一番,自己看到的美景。

等逸塵溜達完了院子裏的景色,西邊的殘陽已經完全沒入山的另一邊,暮色漸起,四周變的昏暗起來。逸塵聽見有人在很溫柔的叫他的名字,他一擡頭,正好對上慕容霖含笑的眸子。

別院的燈籠已經被人點上,慕容霖就站在燈光下,光暈在他的身邊散開。淩厲的眉眼在光下變的柔和,讓眼中的笑意越發的深沉迷人。如同天邊不可短缺的星辰,閃閃發光。

逸塵就這樣和他隔空相識,好似走過萬水千山後驀然回首,看見最初啓程時等待的歸人。曾經的喜悅和現在的歡喜交錯,逸塵彎了彎嘴角。

真好,他還能在看一看這個人。在和他說說話,在陪他走一段路程。

慕容霖給逸塵帶了東西,是一只發簪。聽說那是別國的使臣進貢的,慕容霖看着樣式不錯,适合男子,就像皇上讨要來了。

對于自己的胞弟第一次向自己讨要東西這事,皇上還有些吃驚。見自己弟弟眼中那份歡喜,皇上了然,賞賜的時候也順口說了句改天帶來看看。

慕容霖眼底是藏不住的幸福,聽了皇上的話也不接,只說要等。

等什麽呢?當然是等逸塵真正敞開心胸的那一天,等他的眉眼間不會再有一閃而過的悲痛和遲疑。

回到房間屏退下人,慕容霖拉着逸塵坐到銅鏡面前,用梳子給他梳理滿頭的青絲。不會伺候人的笨手王爺,看着戴的歪斜的發冠,有些不滿的嘟囔一句,然後才把讨要來的發簪給逸塵插上。

“好看。”慕容霖捧起逸塵的臉,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道:“本王的眼光還不錯。”

慕容霖信心滿滿的自誇了一句,逸塵從他明亮的瞳孔裏看清自己帶笑的面容,跟着點頭道:“嗯,很好看。”

仿佛從這四個字中得到了誇獎,慕容霖伸出手把逸塵打橫抱起來道:“還有更好看的寶貝。”

義正言辭的下|流話讓逸塵哭笑不得,他靠着慕容霖的肩膀沒有說話。慕容霖習武,抱起他這個七尺男兒毫不費力,腳下生風的朝床榻走去。

逸塵摸|到自己袖中的匕首,冰冷的觸感給他莫名的心安。

慕容霖把逸塵放到床|上,嬉笑着親他,沒個正經樣。逸塵偏着頭躲,故意不讓他親。慕容霖笑的暧昧,伸手放下芙蓉賬,将兩個人都籠在賬中。

說時遲那時快,芙蓉賬完全垂下的時候床榻之上,寒光一閃,撲哧一聲,是刀刃刺進肉裏的聲音。

慕容霖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腹中的匕首,在看看匕首的另一端在逸塵攏在袖中的手掌裏時,眉頭抽|動了一下。他擡起頭,看向逸塵,眼裏是無法形容的複雜。

“為什麽?”慕容霖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的不似自己。

“我弟弟叫輕塵,他尚且年幼,不過十六歲。承蒙馮大哥不棄,留他在楚紅閣端茶遞水。不知王爺可還記得那個苦苦哀求你的少年,和我有着一樣的眉眼,三分相似。”逸塵的聲音也在發抖,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蒙上一層水霧。也不知道這眼淚是為了輕塵而流還是為了慕容霖而流。

慕容霖皺眉,他依稀記得有過這樣的一個少年,因為眉眼和逸塵相似,所以讓他留下,可是他不記得那個少年最後怎麽樣了。慕容霖想張口問一句,可是劇痛使他意識模糊。

倒下的那一剎那,慕容霖看見逸塵的淚水奪眶而出。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慕容霖感覺到有人用力的抱住自己,放聲痛哭。

你一定很痛苦吧,逸塵。慕容霖這樣想到,随後意識便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慕容霖才在百靈鳥的清脆叫聲中恢複了意識。入目是明黃色的賬頂,空氣中飄着清淡的熏香味。守在床邊的宮女見他醒了,高興的出門去告知外面着急等待的人。

“小九,”沉穩厚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後,身穿便服的皇上走進來。

正在給慕容霖號脈的太醫連忙跪下行禮,皇上擡手示意太醫免禮。直接坐到慕容霖的床榻上,問道:“九王爺的傷勢如何?”

“傷情已經穩住,在配合一些草藥服用便可痊愈。”

“那便快去抓藥。”皇上皺眉,他和慕容霖有着六分相似,眉眼卻比慕容霖更犀利。

太醫不敢觸皇帝的眉頭,說了聲是就連忙退下。

等到太醫走了,一直沒吭聲的慕容霖才道:“皇兄,他呢?”

“殺了。”皇上沒問也知道慕容霖問的是誰,簡潔的兩個字就答複了慕容霖。他一臉戾氣,似乎對慕容霖醒來就擔心兇手的安危十分的不滿。

慕容霖頓了一下,從床榻上起來,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皇上手疾眼快的把他壓回床|上,薄怒道:“你的傷還沒有好,這是要幹什麽?”

“既然皇兄不肯告訴我真|相,我當然要去自己确認一下。”慕容霖說道,他面無血色,眼神卻格外的堅定。

皇上有些動怒,罵道:“那是殺你的刺客,我不殺他我還養着他?”

刀刃紮進血肉的痛感還在,慕容霖頓住,閉了閉眼道:“他不是,若果他真的想置我于死地,就該直接把刀紮進我的心窩。”

“小九,你以前可不會這樣不分輕重。”皇上對慕容霖執意要去求個明白的做法很不理解,明明都告訴他人已經殺了,可是他還執意不肯相信。皇上有些心驚,他站起身喚來宮女,讓他們好好照顧慕容霖後,有些生氣的甩袖而去。

出了門,皇上看了眼等在外面要請罪的齊蓬,冷聲道:“你,跟我來。”

齊蓬的視線飄進屋裏遲疑了一會兒,才跟上皇上的腳步。

逸塵殺了慕容霖并沒有馬上逃走,他抱着慕容霖痛哭過後,失魂落魄的出門叫人。齊蓬他們得到消息趕過來,慕容霖已經氣若游絲。顧不上處置逸塵,他們手忙腳亂的開始給慕容霖止血,請大夫,通知皇帝。

逸塵那一刀紮的深,大夫都搖頭嘆息讓準備後事,氣的齊蓬差點想掐死他們。好在皇帝來的及時,還帶着太醫。太醫和大夫們聯手又重新嘗試一次,方才挽回一點希望。

遭逢此劫,大家都手忙腳亂的收拾。太醫和大夫在裏面商量救人的法子,齊蓬和皇上在外面處置逸塵。原本齊蓬以為逸塵殺了人會逃走,可是恰恰相反,他呆呆的坐在外面,臉色蒼白,雙眼放空。

看到皇上和齊蓬過來,逸塵才像大夢初醒一般,茫然的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後,動了動嘴唇。他許是想問慕容霖的情況,也許是在說其它的。眼底一片死寂,毫無半點生動的神情。

齊蓬對他恨之入骨,當場就要殺他,可是被皇上制止。皇上當然也生氣,可是逸塵歪斜的發冠和那只簪子,稍微拉回了他的理智。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皇上想知道,這個人既然沒有逃走,那留下的原因是什麽。

“草民無話可說,只求一死。”逸塵聲音沙啞,口氣平靜,好像他等在這裏就是為了求一個死。

齊蓬被逸塵的态度激怒了,罵道:“逸塵,我家王爺對你掏心掏肺,沒想到你居心不良,你對的起我們王爺嗎?”

逸塵的臉上劃過一抹痛苦之色,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辯解。

皇上眯了眯眼,意外的遲疑了一下,讓齊蓬先将逸塵帶下去,是生是死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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