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尾聲

安貞惠睜開眼睛,苦澀的淚水還在口中,臉上的淚痕也還未幹涸。她疑惑的扶着床沿兒站起來,舉目四望:人還是那個瀕死之人,頭頂也還是那兩塊合作板兒拼成的屋頂,右手邊也還是那個失了門的門框……一切都沒有變,只是,這些夢卻是如此的真實。

她想起自己是元萌全,他又想起自己是程念……種種心裏無比難受又無法宣之于口的苦澀滋味哽咽在喉間,上上不去,下下不得,她覺得自己壓抑得快要死了。

秀瑚,秀瑚!

她現在多麽想秀瑚回來,哪怕她一無所有,她也想補償秀瑚些什麽。

你是個精怪嗎?她想這麽問秀瑚。

我接連幾輩子這麽待你,你為什麽還不走,還有留戀?這她也想問清楚。

為何我們會有這些糾纏,是命中注定,還是誰的劫難?

……

再擡頭,秀瑚已經站在了門邊。

她美麗的臉上血色不再,然而她烏黑的眼睛卻像是洞悉了一切。

秀瑚:“你都知道了?”

安貞惠含淚點頭,想說的話很多,擠到嘴邊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要走了。”秀瑚走到床邊,扶安貞惠在床上坐下。

為什麽走,你去哪裏?安貞惠只能看着她,可是又知道,都是要臉的人,自己又憑什麽問出口呢?

“你知道我不是人?”秀瑚擡眼看她。

安貞惠仿佛終于緩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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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嗎?”秀瑚托起她的臉,眼神中有一點可憐。

安貞惠看着這樣的秀瑚,心突然痛了一下,“對不起。”就脫口而出。

秀瑚沒料到她是這一句,只把驚吓的心安撫回肚子裏去,笑了一聲,然後說:“又不能全都怨你。”一頓,又道:“你我世世輪回都要喝那婆子的湯,喝了那湯就和個蠢物似的什麽都不記得,我如何能因為你不記得的事來怨你,跟你講理去?”

安貞惠不知道說些什麽,只知道心裏很難平複。于是伸手,将蹲着的秀瑚攬在了懷裏。卻突然問:“上一世,你最後過得怎麽樣?”

秀瑚嘆了一口氣,“我大概是遇到一個真心對我的,就像我對你一樣。”她推開了安貞惠,看着她說:“所以我要走了。上一世,他為我而死,這一世,我跟你情緣已盡。”

安貞惠卻不舍得,急搶白道:“為何這一世偏偏明明白白,為什麽你記得,為什麽我又記得?怎麽讓我記得了,偏偏又是情緣已盡了?”

阮秀瑚不安的看了安貞惠一眼,說:“你知道那婆子是不好糊弄的,我……大約是賣了她個人情,她就……做了假湯。”

安貞惠:“……她還能有什麽人情講?”

“難說。”秀瑚低吟,“人情世故見多了,說不定有那麽一兩個相中的,忍不住要幫他一幫,下一世就留在地府裏當鬼差,也是陰德造化。”

“那我們……”安貞惠說,“我們就再也不能再見了麽?”

秀瑚斂容,莊重的跪在地上,按照古禮,對她行了個大拜。然後,娓娓說道:“其實還有一世,她沒叫你記起,就是我們初相逢的一世。那一世,大概是太久遠了,大概有兩千年那麽久……”

那時候,秀瑚還是個不會變化的山野小狐貍,它誤入獵戶布下的網羅,一只腳被夾子生生夾斷,血流不止。媽媽見救他無望,便也離他去了。他只好任血流淌,任痛折磨,期期艾艾的等死。

而就在這時,他遇到了一個上山砍柴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見了他,就拔出了腰間的鐮刀。小狐貍吓得呲牙咧嘴的沖他叫,順便在心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個遍,這些當然不會講給小男孩和安貞惠聽。

然而小男孩拔出了腰間的刀,卻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救他。他砍斷了鐵夾,把小狐貍抱回了家,讓阿媽幫忙給小狐貍上藥,并喂它吃食。

就這樣,小狐貍才撿回了一命。

可是,它病愈後不久,小男孩卻得了不治之症。不到十歲,就夭折了。

小狐貍因此難過了很久,他想要報答小男孩的恩情,可是斯人已不再。

于是小狐貍又回到山裏,在山神廟的神像前徘徊了好久,嘤嘤嘤嘤的就是非要山神老爺給他想個辦法。

山裏萬千生靈,有靈性的飛禽走獸何其多哉。所以,山神老爺怎麽會理睬一只沾滿了人類氣息的小狐貍的懇求呢?

小狐貍沒有辦法,只能在山神廟的門口兒尿了一泡尿以示堅決。然後就跑到後山,去找大狐貍了。

重岚山的大狐貍是一只得了道的大狐貍,他修煉已逾千年,是一只可以幻化人形的大狐貍。小狐貍見到它,只覺得它有些瘋癫,只見它一會兒變成個女娘,一會兒變成個青年,一會兒又雌雄莫辨,似乎很不好定位。

它用女娘的面貌對小狐貍說:“你要報恩?”

小狐貍認真的點點頭。

惹得老狐貍咯咯的一通亂笑,簡直是笑了個花枝亂顫,然後它又以青年書生的模樣,聲音卻是尖細的對它說:“報個屁!他早忘了你是誰!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

小狐貍有點兒惱怒,若非不是早知道它有點兒人來瘋,自己也不會來硬着頭皮講這許久的話,不情不願的道:“你好好說話。”

大狐貍又變做了一個婦女的模樣,膀子上纏了一道黑紗,仿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哭天抹淚兒地沖着它就竄了來,一把摟在懷裏,深情地說:“我的傻兒……你不知道,人性最是涼薄。憑你美得花兒一樣,日子久了,他也能倦了、厭了、抛了……嗚嗚嗚嗚……”

小狐貍起了一身寒毛,生氣的跳出了它的懷裏,怒道:“你把我的毛都弄濕了!你快說你幫不幫我!”

大狐貍終于正經了一回,這次幻化成一個中年豪紳,裏裏外外,披金戴銀,翹着二郎腿兒坐在太師椅上,抽着一個銅大煙袋,吞雲吐霧的道:“那你就留下來跟着我修行吧。五百年包你能變人,一千年包你能下地府。”

小狐貍懵懂的聽着,只覺得這是個騙局,謹慎的問:“我下地府幹什麽?”

“啪!”小狐貍當頭挨了一鞋底,又驚又怒的瞪着大狐貍,不想到它還有瞬間移動的能力,只聞得那大狐貍道:“笨!不下地府尋那婆子,你上哪兒找你的熊孩子報恩去!”

自此,小狐貍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再次遇到那個救了它一命的小男孩。

秀瑚簡單扼要的把她們的故事說了一說,只撿了要緊的講了講,末了道:“我今日,終于能當面謝你的救命之恩。可惜這幾世,我都不曾報答你什麽。說來好笑,我以為自己跟你是個有緣的,我們在輪回裏必定會有一篇故事。不想,卻是我想岔了。”

言罷,再叩首道:“如今時限已到,我要去了。還有人在下面等我。”

說完話,她就化作了一縷青煙飄散,再也尋不到痕跡。她走得如此潇灑,終于再不受這場紅塵命軌的羁絆。

安貞惠愣在當地,卻好像也明白了幾許道理。秀瑚既然不在,她便沒什麽再好留戀的了。

夕陽西沉,太陽鍍得她大半張臉都成了金紅色,她的視線卻落在遠處。

原來,目光一旦穿透了世間千年,人生所在的一世,不論多少波谲雲詭或者苦難流離,就仿佛都變得微不足道、渺小了許多,簡直不值一哂。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謝謝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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