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魏桐覺得自己睡了很久,身上的痛苦雖然難捱,但是在迷糊之中卻是省去許多功夫,不管是上藥還是換洗都不會多些折磨。

傷口雖重,且反複高燒,但禦醫下的藥卻極其對症。雖然艱難,但到了第三天,魏桐身上的熱總算是退下去了,傷口也開始結痂收縮。

而到了第三天晚上,魏桐仍然未轉醒,卻是出現在了夢境之中。

當發現自己出現在夢境中,魏桐心裏沒辦法形容現在是怎麽樣的感覺,但看起來是件好事?他摸了摸臉,突然無奈地想到,這段時間的大起大落幾乎是他兩輩子最波蕩起伏的片段了。

“魏,你在嗎?”在魏桐還在自己的思緒裏時,玄那邊傳來了聲音,而在聽到玄的聲音的時候,那幾乎不可覺的顫抖讓魏桐一瞬間瑟縮了一下。他在夢境破碎前說的那句話看來對玄的影響太大了。

玄是他在這個時代唯一稱得上交心的摯友,雖然是通過這樣奇怪的方式神交,卻比在身邊的人更加親近,這讓魏桐感同身受。

“玄,我沒事了。”雖然在昏迷之前他沒有親眼看到誰救了他,但是那雙手,還有他耳邊的聲音……的的确确是有人救了他。“是我的錯。”

“你若是敢再來一次,不管你多麽抗拒,我絕對會找到你。”玄的聲音雖淡,卻透露着狠意,帶着不容拒絕的冰冷。魏桐聞言只是笑笑,知道玄是真的害怕他出事。

“不過,原本我以為,我的頂頭上司應該會把我們那一批人當做棄子,沒想到最終還是派人來救了。”魏桐不想玄的心思一直在這件事情上,便說起了自己的事情扯開他的注意力。

玄微挑眉頭,還是順着他的意思放松了語氣,“所以,你的頂頭上司在你的心裏,到底算是一個怎樣的人?”

魏桐沉吟了幾許,然後才說道:“雖然很多人都被他的表象所迷糊,認為他是一個毛頭小子并因此而輕視他,但實際上他才智出衆,文武雙全,尚隐忍且謀而後動。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被所謂的老資格給壓住的。”

“所以你認為他不會為你們幾個小卒子而動心神?”玄反問道。

魏桐笑着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更多是出于對局勢的考慮,如果僅僅為幾個小卒子而大動幹戈,打草驚蛇的話,豈不是之前的謀劃都毀于一旦?”

“你倒是對你的上司的計劃知道得很多啊。”玄像是在感慨,又像是随口一提,聲音稍顯清冷,但好歹比之前的平靜許多。

“我能知道些什麽?貪心不足蛇吞象,這些其實都已經表露出來了,正像是玄你之前提到過的家臣,如果能夠知進退,守本心,就不會有那麽多事情了。”魏桐輕聲說道,到了最後,也只剩下淡淡的感慨。

往前再翻十數年,鳌拜可是順治的心頭的忠臣啊!誰又能知道,十數年後,世事變遷,而人也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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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的傷勢如何?”兩人沉默幾許,玄又硬生生把話題扭轉到之前的話題上,這讓魏桐無奈又好笑,“我還不知道呢,暫時還沒有清醒,都不知道現在是怎樣的狀況。”

“說起來,其實幾天前的入夢,是小柯感覺到了我有危險,那個小傻瓜不知道怎麽辦,只能想到你,用自己的力量短暫地讓我們兩人相見。所以那個時候夢境才會破碎。”所以,魏桐回想起那個畫面的時候,才算是能感受到玄的心情。

——朋友,如果有可能,還真想同你喝喝酒……

而伴随着這句話,是整個夢境的坍塌,若是他,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是不是會誤認為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會不會以為,自己親眼目視這一切的發生?那一瞬間的絕望,難以承受。

魏桐思及此處,實在是愧疚難當。而玄每每在這個時候像是能夠洞察他的所思所想一般,在魏桐說完之後說道:“你不需要為此愧疚,如果你在那樣的時刻都不選擇來告知我一聲,那才是真正需要你愧疚的時候。”

“魏,你要記住,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活着。什麽大道理你都心裏清楚,威脅的話我不會對你說,希望你能夠銘記于心。”玄的擔憂都凝于那一字一句當中,沉甸甸的更加讓魏桐愧疚起來。不論玄現實中是怎樣的人,對魏桐這個朋友他從沒有保留。

“好。”而這一個字,魏桐也應得輕緩。

人不總是為自己而活的,有時候還是為了家人,為了親人,為了朋友。背負着這樣的期望,雖然走得會更加辛苦,卻又何嘗不痛快?一路有人相伴,才不孤單。

如果沒有玄,魏桐最後有可能在孤單絕望中死去,也有可能微小謹慎地活着,然而都不能像在夢境中這樣灑脫。小柯給他帶來的,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所謂的夢境而已。

而在這個話題之後,兩個人都默契地掀開這個篇章不再讨論了。

兩個人日常的相處都是有話的時候聊天,沒有的時候兩個人就靜靜地看書,彼此之間不會覺得膩味,也不會覺得尴尬。但可能是魏桐經歷了一番真正意義上生死的考驗,這次卻覺得有說不完的話。一個話題終止了,自然而然兩個人又開啓了下一個話題。

中間或許會因為不同觀點而争吵,甚至互怼,但是兩個人更加悠然自得。這樣淡然舒适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魏桐醒過來的時候。

剛恢複意識的那一瞬間,魏桐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斷,身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了不少,但是那股子劇痛猛烈的襲擊讓魏桐有些措手不及,畢竟昏迷的時候完全沒感覺到傷痛,夢境中就更不必說了。

魏桐剛發出輕微的響動,身邊便傳來趙河着急的聲音,“魏桐,你醒了?等等,你身上的好些傷勢剛剛愈合,不要亂動。”魏桐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剛完全睜開。整整三天沒看到光線,剛睜開就覺得刺痛難耐。

好不容易看清楚東西了,又被趙河橫插在眼前的腦袋給吓了一跳,“你……”剛開口便覺得喉嚨撕扯般的痛,幾乎發不出聲音。趙河端來水,稍微扶起魏桐的頭,微微傾斜讓她能夠潤潤喉。

魏桐只喝了一點之後便推拒了,他聯想到自己現在的狀況,喝多了水之後的景象太過美妙,還是能省皆省吧。

“趙河,我們現在是在哪裏?”雖然說得很慢,但是魏桐好歹把這句話給憋出來了。他剛睜開眼睛,就覺得這地方看起來不太對勁。

“這裏是清寧宮啊,你被放出來後元氣大傷。蒙皇上恩典,那些入獄的內侍都得到救治了,那小子的命也真好,趕在皇上下令之後還死撐着,不然都不知道最後怎麽樣。”趙河給他解釋了一下,雖然完全牛頭不對馬嘴,但是也大概讓魏桐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好吧好吧,這幾天還是多謝你照顧了。”魏桐道謝着,從剛才趙河那麽迅速的反應,看得出他還是時時在關注着他的狀況。

“說好的要是你能保住小命要請我吃一頓的,現在這一頓還沒有找落,我怎麽可能輕輕松松放你去死。”趙河聳聳肩說道,毫不在意。

“對了,趙河,當時被皇上派去尚方院的人是誰你知道嗎?”魏桐現在回想起之前的那個聲音,總覺得莫名熟悉,但是因為當時傷勢過重,意識半昏迷,根本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

趙河被魏桐一問,臉色微變,幸而他此時低着頭正在給魏桐上藥,魏桐沒發現他的變化。他的聲音冷靜,語氣也沒有變化:“當然是梁爺爺禦前的那些人去了。”

魏桐回想着之前那個捂眼的動作還有在耳邊的聲音,再想想梁九功的樣子,心裏頓時一個激靈,那個畫面太美了簡直難以承受,立刻就把那異樣塞到腦子最裏面徹底遺忘掉。

而對于趙河,魏桐心裏感激,卻不多話,只默默記在心裏。

然而掃了一圈室內的布局,魏桐遲疑着又開了口,“趙河,就算這裏是清寧宮,可是這裏是清寧宮的哪裏?”房間看起來簡潔大方,而且比他們的住的屋子要更好一些。趙河拿了要換的藥物過來,一邊給魏桐拆繃帶一邊說道:“皇上跟前本來就缺了一個禦前太監,這一次折了一個劉成,又從禦前太監裏提了一位上去,就空下來兩個,這好差事便落到我們這兩個倒黴蛋身上了。”

魏桐笑着搖搖頭,“要是這還算壞事,那其他人還不得跳海去?”

趙河聞言,正在給魏桐上藥的手狠狠一戳,疼得魏桐倒抽了好幾口氣,“感情你覺得你現在身上這一圈傷口全部都是幸運得來的?”傷口在人手下,魏桐不得不低頭,“不不不,您說的是,您說的是。”

等到趙河把擦洗後的水端出去倒掉的時候,魏桐才偷偷松了口氣,還真是怕趙河再來這招。而端水盆出去的趙河,其實臉色有些變化。有時想起來梁爺爺找他的時候的樣子,趙河還是不怎麽相信,魏桐這小子還真的得皇上青眼了?

梁九功什麽話都沒跟他說,只是讓趙河多多照顧魏桐,甚至暗示他不要得罪魏桐。這讓趙河心裏疑惑,但剛才在魏桐面前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魏桐身上的傷口也開始慢慢好轉起來。他的傷口好得太快以至于魏桐都有些懷疑小柯是不是給他開了外挂,然而偶爾這樣的懷疑都在趙河“你是不是智障”這樣的眼神下被打消了。

而在成為禦前太監的第二十天,也是魏桐曠工的第二十天,他終于正式上崗了。

這還真是讓魏桐有些汗顏,雖然梁九功通過趙河給他傳話讓他可以安心休息幾天。但是魏桐在身體允許的範圍內還是戰戰兢兢開始工作了。作為一個太監還想着那麽嬌弱簡直是自己作死,魏桐還想好好留着自己的小命。

像劉成那樣權勢滔天的太監,還不是在上位者的口中三言兩語便擺布了的事情?

劉成現在已經被關在尚方院裏等待之後再進行審問,清寧宮內劉成的事情靜悄悄的,仿佛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宮內也似乎對清寧宮的大調整宛若不覺,一切都顯得很平淡——如果魏桐不是自己親身經歷了。

話雖如此,但魏桐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任務。清寧宮的禦前太監四個,禦前宮女六位。禦前太監主要是在外跟随皇上。禦前宮女主要負責的是貼身的工作,包括內殿的整理,當然也有書房內的事宜。而因為皇上不喜,所以書房一貫只有梁九功。

但這一次,魏桐卻被告知,他的任務地點就常駐在書房內了。趙河通知完魏桐,看着一臉懵逼的魏桐愛莫能助,他也想知道是為什麽。但是問題是之前讨教到的東西,現在根本用不上呀。那個筆墨紙硯什麽的,魏桐還的的确确沒怎麽上心過,這紅袖添香不才是皇帝才子的最愛嗎?

跟着人到了禦前,魏桐也見到了另外兩個人。禦前太監幾乎要是時時刻刻跟着皇上走,每天起早摸黑那是鐵定的,晚上隔一段時間還需要值夜班,雖然辛苦,卻也是一件榮耀事兒。

魏桐在養傷的這段時間裏,還是把剩下的兩個人給認全了。一個叫陸遠,二十出頭的瘦削青年,平時有點冷漠。另一個叫陳曉,二十五歲,有點微胖,但看起來挺好相處的樣子。兩個人跟趙河魏桐點點頭,就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了。

今日休沐,皇上打算在書房批改折子。梁九功派了個人宮女過來,領着魏桐把該做的東西就教了一遍。知道了這位宮女名喚淡彩,魏桐只是感慨,康熙放着又美又實幹的宮女不用,居然用太監?

抱着一肚子的疑惑,魏桐趕鴨子上架,給康熙磨出了第一缸墨水。

康熙剛踏入書房的時候便察覺到了不同,一眼看到了默默站在書架旁邊的魏桐,淡淡看了一眼梁九功,梁九功縮了縮腦袋不說話。許久之後,康熙才移開視線,“多事。”聲音雖淡,但是梁九功知道,皇上這是放過他這一次的自作主張了。

梁九功心裏暗道還好還好,本來便是看着皇上對這個小內侍十分重視,甚至推翻了之前的打算除了劉成,這才隐約探到皇上的一點心思。顯然這人輕不得重不得,放遠了怕出事放近了怕傷着,梁九功索性便把他安排成禦前太監。

禦前行走的人,哪個想動還不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魏桐本來便是先被帶進來熟悉場所的,淡彩教完他之後并沒有離去,而是一直站在旁邊,直到兩人同時看見康熙,正打算行禮,卻發現皇上的視線正盯着梁總官。梁九功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都滾落下來。好在最後皇上像是沒有動怒,又移開了視線。

回過神來的兩個人連忙行禮,剛跪下去就被皇上給叫起了。

淡彩在默默躬身之後,也悄悄出去了。魏桐自然是知道,淡彩剛才之所以一直待在這裏,不過是為了看着魏桐,魏桐對于禦前的一切不過是個新人,任誰都不會放心他,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讓他一個人待在至關重要的書房裏。

桌案上早已經磨好了墨水,這是魏桐在嘗試了好幾遍之後,淡彩才勉強說合格的。皇上用的墨石本來便是頂級的好,但是再好的東西也要有能發揮出來的本領。淡彩最開始看着魏桐磨出來的東西可謂是瞠目結舌,不忍直視。把一個溫婉美人搞得詫異,魏桐也是有點小羞愧。

魏桐第一天做事,盡管已經有人教導,但是有時還是會慢一步。康熙在放下折子的時候,往往便是要喝茶了。批改好的奏折慣放在右邊,點心茶水只能放在左邊。諸如此類的很多習慣只能自己去發現。

第一天在書房伺候的魏桐表示,雖然康熙看起來很威嚴正經,但是在生活細節上卻也沒有什麽太多的要求,也不盡要求滿漢全席,跟幾十年後的差別還是有點多的。畢竟年輕,便有着更多的激情。

下午的時候,康熙去慈寧宮,這就沒魏桐的事情了。只剩下自己一人,魏桐沒事便回到屋裏去了。而趙河竟然也在,這倒是讓他十分詫異。

“皇上出行的時候,禦前通常會有兩人跟着,另還有四位宮女。本來是輪值,不過我們是新人。”趙河聳聳肩,就算他是梁九功的人,也不可能一上來別人就巴巴給你讓位置。

“新人總會被揉搓一段時間。”魏桐也不怎麽在乎,都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下午,一定要找個空閑問問,魏寧被送去哪裏了?養傷的時候,這件事情不好提起,魏桐已經等了許久了。

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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