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師父
皇宮,禦書房
鄭官人抱着還在掙紮的希孟,一把扔在了書房的軟榻上,對着床上的小人兒欺身壓上,雙眸明亮卻迷離。
希孟這下才将這位“鄭官人”的面目看得真切,燈光下,一張英俊而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希孟一時竟然深深怔住,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希孟,希孟,真的是你麽?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裏?師父找你找得好苦啊。”鄭官人緊緊注視着希孟的雙目,說話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聲。
“師父……”怎麽會是師父?怎麽會是師父?希孟的腦海裏亂成一團,一會兒是三年前那個儒雅溫和的師父,一會兒是剛才企圖對姐姐施|暴“鄭官人”,這個人真的是他的師父?
“是我,是師父。”鄭官人拉起希孟的手,只覺滾燙掌心中的一雙小手冰冰涼涼。
不是希孟的手涼,而是自己渾身燥熱。這位“鄭官人”意識到,自己體內藥力未解,已經快控制不住了。
“師父?”希孟擡起頭看着他,認真地說道,“您的手好燙。”
“沒事。我們明天再說。”鄭官人連忙放開希孟的手,轉身便匆匆往門外走去,“希孟,我們明日再說,你先睡了吧!”
“師父……”
不敢再逗留片刻,鄭官人大步出了書房,對候門口的張公公輕聲吩咐道:“去後宮裏随便找個嫔妃來侍寝,越快越好!”
“啊?”張公公吃了一驚,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聽到沒有,還不快去!”趙極怒道,“遲了朕便斬了你!”
“是是是,老老奴馬上去。”
希孟在禦書房裏一晚上都翻來覆去睡不着,這一天之內的種種變故令他還來不及接受。一會兒想到姐姐,不知她這些年過得怎麽樣,這會子一個人在那裏可怎麽好;一會兒想到師父,不知道他怎麽就成了富商還認識姐姐,又怎麽把自己帶來這個陌生的地方。
任外面春寒側側,書房卻裏溫暖如春。希孟側卧在榻上,往周圍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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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前有一張書桌,桌後的牆上懸挂着兩張古樸的瑤琴,書桌兩旁的架子上則擺滿了珍貴的玉器,懸挂着歷朝歷代的名家書畫。神奇的是,此時冬寒未消,架子上的一盆蘭花卻竟然開得生機勃勃,有如已在陽春三月一般。
希孟在山上砍柴的時候,有時也能見到蘭花,然而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來不及細看。聽說蘭花品性高潔,是花中君子,希孟一直都在心裏默默喜歡這種花,想要看清它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希孟掀開被子走到架子旁,将那株蘭花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細到每一根蘭葉的紋理走向,每一朵蘭花的俯仰開合,蘭蕊的生長方式,大到蘭花蘭葉的疏密錯落,生長方向,乃至蘭花的氣韻。
希孟将這盆蘭花的每一處都化作畫一般的筆觸記在了心裏,在心中用畫筆輕輕勾勒出一幅白描的蘭花來,然後在心裏默默為這盆蘭花層層渲染上色。
不經意瞥見桌上有一疊撒金宣紙,紙間撒入的金粉在燈光下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閃閃爍爍,燦爛生輝,希孟好奇地走到桌前,原來桌上竟然放着整整一疊畫。
希孟認識師父的筆觸,這些應當都是師父的練筆之作,悄悄看看他應該不會在意吧?希孟小心翼翼地翻開那些畫紙,一幅一幅仔細品味起來。
師父作畫的題材很廣泛,不論山水,各類花卉,飛鳥魚蟲,乃至人物,都有入畫。希孟往往一眼看意境,再分析構圖,最後去洗洗品味花上的每一筆觸,最後再看一眼色彩的協調,不禁感嘆師父的畫,沒一幅都是上乘之作,自己連他的十分之一都不能比。
看着看着,希孟從師父的一疊大作中抽出一張筆觸稚嫩,構圖毫無章法可言的畫來,不禁羞愧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這不是自己以前畫了送給師父的麽?師父竟然将真的将它帶回來保存到現在?希孟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幅和師父相比之下稚嫩得不堪入目的畫,連忙将它塞到了這一大疊畫的最底下。
第二日,趙極召見了翰林圖畫院的主持,掌院學士王擇。
“朕昨日在宮外遇見一少年,發現他天資聰穎,是個難得的可塑之才,就将他帶入了宮中。以後就讓他到你院裏做事,請你多多指導指導吧。”趙極撒謊連臉都不紅一下,胡說道,“朕之前已經指導過他一二了,他的這個基礎應該不比你院中的學生差,過不定還好一些。”
“能有幸得到陛下的指教,基礎一定是比普通學生好很多。”王擇恭維道,“既然陛下有命,臣一定會将他妥善安置。臣一定馬上前去給他安排職務和住所,日後一定會對他悉心指導,多加關照。”
“嗯。”趙極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過,你不要将此事聲張,還是要把他和其他學生一視同仁,懂麽?”
“是。”王擇口中答應,心中卻在腹诽,就您老昨晚那轟轟烈烈的架勢,這事兒宮裏早就已經傳遍了,哪裏還需要我來聲張?
此刻,趙極卻還自以為做得滴水不漏,将希孟隐藏得很好,不曾驚動任何人。
希孟搬到翰林圖畫院裏住,其實什麽行李也沒有,只是空手一個人來去而已。
王學士感到深深無奈,這孩子簡直就是官家從街上搶回來的一般,竟然連回家的機會也沒有,換洗衣服和生活用品一概都沒有帶。
不過到了下午,官家竟然親自派人往翰林圖畫院裏送來一箱又一箱衣服和生活用品,每一件都是上乘之物。
那些衣服物品都做工精良,一看就是宮中物件,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趕制出來的,真不知道官家到底是提前準備好的,還是給司制方裏下了緊急命令。總之,官家是沒少在這孩子身上下功夫。
希孟和一個并不認識的南方小哥哥同一間寝舍,開始兩個人都比較害羞,只是互相笑笑,然後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上幾句。
“你家哪裏的啊?”小哥哥問道。
“陳州門那邊。”希孟回答道。
“陳州門是什麽地方?”
“就在汴京,南邊?東邊?”希孟想了想,覺得家裏住得又像在東邊,又像在南邊,便說道,“東南邊的一個城門。你呢?”
“我家啊,我家可遠了。”小哥哥驕傲地挑眉道,“我家在婺州,你聽說過沒有啊?”
果然這地方聽都沒聽過,希孟搖搖頭。
“想想你也沒有聽過。”小哥哥到,“在兩浙路,離這裏很遠,一個很多人都沒聽過的地方。”
“那你為什麽跑這麽遠呀?”
“為了進畫院呗。”小哥哥道,“畫院裏待遇多好,誰不想來。你不也是考進來的嗎?”
“哦……嗯……”希孟不敢說自己是被師父開後門帶進來的,這樣估計會給師父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說自己考進來的吧。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林希孟。你呢?”
“我連王宗元。”王宗元道,“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咯。”
“是啊。”希孟點點頭,“是好朋友了。”
“哈哈……”
兩個人熟悉了些,聊得便不再那麽拘謹起來,王宗元一會兒說說進院的考題,一會兒說說自己怎麽畫畫,推推希孟的胳膊肘問道:“進院那個考題,你是怎麽畫的?”
“啊……我……忘記了。”
“哈哈哈……你怎麽……”
王宗元的“你怎麽這麽健忘”還沒說出口,門外就來了七八個年輕小太監,擡着四五個箱子進了房間,放在一旁角落裏,畢恭畢敬地對希孟道:“這是您師父鄭畫師給您送來的東西,請查收一下。”
“師父……給我的?”希孟被師父這般神通廣大深深震驚。師父只是宮裏一個畫師,竟然不但能大半夜把自己弄進宮,開後門讓自己進畫院,還能一夜之間給自己準備那麽多東西。看來他在宮中真的很有本事啊。
“這裏有清單,您查看查看。”一個小太監把一份寫滿密密麻麻小楷字跡的單子遞給希孟。
希孟雙手把清單接在手裏,也沒去查看物品,緊張不安地回道:“謝謝師父。”
那幾個小太監見希孟一個半大的小孩子,穿得又窮酸,跑這一趟估計從他這裏也讨不到什麽打賞,只好自認倒黴地離開了。
“诶。”那些送東西的太監離開後,王宗元推了推還雙手拿着清單不知所措的希孟,“你師父是什麽人?哪個畫師?本事這麽大啊?”
“我師父就是宮裏的一個畫師,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希孟将清單放在桌子上,回答道,“他什麽都沒告訴我。”
“也是,一般有來頭的人都不會輕易暴露身份的。”王宗元點點頭,“說不定他會提拔提拔你,到時候我就抱你的大腿好了。”
“宗元,你知道怎麽出去嗎?”希孟突然問道。
“出去?”王宗元瞪大了眼睛,“你剛考進來,就想出去了?”
“不是。”希孟搖搖頭,“我擔心我姐姐,我想出去看看她。”
“你不是昨天才進來嗎?你每天都要看你姐姐嗎?”
“不是,我姐姐好像生病了。”
“我們每個月是會放假一天,不過我們這會子剛進來,估計還要等大半個月呢。”王宗元道,“要不你去和畫院主持王學士請個假?不過你剛來就請假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的。要不,你偷偷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