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圓寺六助」。
我在華夫餅店門外順着隊伍排到店門口屋檐時,正好停到了店的櫥窗位置,擡眼看過去,正好看到坐在窗口位置的正在用刀叉細致地享受華夫餅的高圓寺六助。雪白的餐巾布被他塞在領口裏,而他帶着一臉國王巡邏完自己豐饒的土地後的餍足,安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慢慢享用着這份美味。
店內位置很搶手,放眼看去位置上全都是人。但是他一個人坐了六個人的大桌,卻沒有一個人想和他拼桌,搭話,甚至是對上視線。毫不客氣地說,大家像是避開病毒或者妖怪一樣遠遠地躲着他,生怕和他有什麽糾葛。
我壓低帽檐,想繼續假裝和他不認識。就在這時,旁邊傳來“咚咚咚”清脆利落的敲玻璃聲。我順着聲音擡起視線,就看到高圓寺對着我的方向毫無顧忌地使了一下眼色,意思是讓我進店。我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環視一周确定沒有我們班的人,才無奈地收了耳機,走進店裏面,坐在他的對面。
“绫girl,你也一個人來享用這美味的布魯塞爾華夫餅嗎?”
華夫餅大體上分兩種,最常見的是列日華夫餅,呈圓形的;另一種則是布魯塞爾華夫餅,是方形的。除了外觀上的差距外,兩者的做法也不盡相同。但是一般來說,統稱為華夫餅即可,專門說出整個名詞來,多少有些掉書袋的感覺。不過鑒于是高圓寺本人喜歡并且習慣于和別人獨立區分出與衆不同來,我就忽略了這麽長的名字。
“和你不一樣,我當然是有朋友和我一起的,小六。”
高圓寺只對這個稱呼起了反應——臉上誇張地表現出無奈的表情。他用手揚了揚他的金色劉海說道:“绫Girl,不要用這麽不美麗的名字稱呼我。”
我發現但凡有自戀傾向的人,都喜歡玩自己的劉海,高圓寺六助是一個,國中時的須王也是一個例子。縱觀我和他相處的那麽多年經驗,我發現我居然只能用“小六”這個名字當做武器來打敗如此自信而強大的高圓寺。除此之外,很難看到他會有一些類似無奈無趣抵抗等的負面情緒,但是現在看來,高圓寺似乎已經慢慢對“小六”這個詞産生免疫了。
這裏介紹一下,高圓寺六助是我發小,是全能天才。
小時候曾經因為長期和他生活在一起,我經常認為我自己智商有問題。像是他一歲的時候就可以看懂大部分的漢字,兩歲随手一玩就可以把四階魔方擺正,五歲各種語言信手拈來,七歲的時候曾經寫了一本讨論日本漢字的書,八歲覺得自己寫得太幼稚,然後一把火燒掉了。對比高圓寺,我一歲還在學說話,五歲才開始會掌握各種高階魔方,八歲的時候國語作文還有錯字。
因為這位小夥伴太優秀了,再加上我姐姐也是經常得到誇贊和各種重量級的獎杯獎狀,對比之下,一事無成的我顯得太過無能,叫我不得不花更多時間用在學習和鑽研他們沒有拿到的獎項上。慢慢地,我也開始成為別人眼裏“優秀”的存在,“有實力”的存在。然而我卻并不認同他們的想法。畢竟,高圓寺和我姐姐在我心上仍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沒有越過他們,我始終是那個坐在臺下跟着鼓掌的孩子。
說到底,有實力到底是什麽?
我剛覺得我自己摸到這個意思的邊時,我卻被這所學校的分配給弄懵了。
我記得我開學的時候要進D班前,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将近十秒之久。因為我在D班看到高圓寺六助。以我對高圓寺的了解,就算不是進A班,他也該是在B班。他出現在D班,太叫我覺得匪夷所思,不得其解了。
雖然我們一直都是玩伴,但我還是在開學前就和高圓寺說,在班上不要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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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圓寺的脾性可以稱得上出類拔萃的怪人。他若是和我靠太近的話,我覺得我交友率一定是零增長。高圓寺對我這麽冷漠的态度也不理會,原本以前一起在櫻蘭國中部讀書的時候,我們兩個也是各玩各的。更別說,我披着另一個身份在這個學校學習生活着。此外,高圓寺對我追求朋友的各種行為并不支持。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了,他認為他不需要朋友,也同樣認為我不需要朋友,這樣的觀念差雖然沒有起到争執和矛盾的效用,但是高圓寺也明白了他和我之間的雲泥之別——當然,他是雲,我是泥。
高圓寺也不管我說什麽,舉起右手高調地打了一聲響指。
“Waiter!”
服務員聽到聲音之後,立刻跑過來,欠身偏頭聽着他的要求。
“給這位young lady一份你們這裏的招牌華夫餅。”
高圓寺對着我的方向挑眉笑了笑。
要是我是服務員,我就假裝聽不見。
所謂的招牌華夫餅其實在菜單裏面,可以說是最平淡無奇的,沒有任何水果奶油作為裝飾,只有一球香草冰淇淋靠在金黃的兩片華夫餅上。我正準備要開始吃,高圓寺就攔住我的動作,單手翻起桌子上的焦糖糖漿,在我的華夫餅上漂亮地寫出英文花體字——“Happy Birthday”。
“可以吃了。”高圓寺維持着紳士般的微笑着邊說邊把他的餐巾布扯下來,背靠在椅子上,兩手誇張地霸占着左右手的座位的椅背上。
我不知道該怎麽吐槽他的姿态。
不過,今天确實是我生日,四宮绫夜的生日。所以我才會難得想要出來逛,也想要和別人一起過着這麽一個被日常淹沒到幾近毫無特殊意義的日子。我上次生日的時候,我已經從我的家裏,從我熟悉的生活圈裏脫離出來,披着绫野光希的身份開始生活。對比起往年都會有盛大的生日會,國三那年,換了所有聯系方式,只保留了聊天軟件賬號的我就坐在小公寓吃泡面,只有姐姐和她的近侍早坂愛給我發了生日短信,然後看喜劇片直到我的生日那天結束。
我并不是想說生日是多麽特別的日子。
只是,生日這個字眼可以調劑自己的生活,告訴自己,三百六十五天裏至少也有一天是不一樣的,那天是獨屬我自己的。
高圓寺六助記得我的生日,叫我一點都不意外。
據他所說,他擁有如同大英博物館般藏量壯觀,記憶內容龐大的記憶殿堂,任何東西只要看一眼就記住了,記憶甚至可以追溯到他第一次聽到外界的聲音。但是記得我生日和他會不會為此做出行動,其實并沒有任何關系。如果今天他沒有遇到我,他也不會給我送上任何生日祝福,僅僅只是因為那樣不順便。
“謝了。”
嘛,我還是有感動到的,只要他姿态不要那麽高高在上就好了。
高圓寺像是大家長一樣看着我吃了一口後,随手拿起我帶過來的死亡芭比粉帽子開始研究,還抓着帽子上的價格牌把玩了起來。
“品味太差了。誰送的?”
“品味上,我知道是有偏差的。”我用刀叉給華夫餅翻了個面,把字蓋在底面,不緊不慢地說道,“但人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感興趣的人。”
“那倒也是。”高圓寺并不做出任何反駁,只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女孩子應該不會送這種顏色的。”
“……”
高圓寺很快又把帽子還給我了,仿佛髒了他的手一樣,還後還拍了拍他的兩手。
高圓寺對周圍的東西都有很高的标準,凡是不喜歡的,覺得難看的,都會挑起他不愉快的情緒,随意打壞扔掉也是常事。我小時候跟他曾因此鬧急了一次。因為他随手就把我朋友第一次做的手工品扔掉了,我和他打了起來。之後他也沒有道過歉,只是不會再随便對待我的東西了。在他心裏,我就是那種會搜集各種“垃圾”的人,僅僅只是上面附着“朋友”這麽一個詞。
因為我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話想和他說,高圓寺顯然也沒有什麽特別好說的,所以靜默了兩秒後。他坐在位子上簡單地說道:“我已經吃完了,所以你繼續慢慢吃。既然今天是你生日,那麽我給你多幾句生日祝福——最近你和你後座那個绫小路走得有點近了,離他遠一點會比較好。另外,栉田Girl我認為也沒有必要靠太近。就這樣,拜拜了,绫Girl,期待你下次的回禮。”
我才不會給你回禮呢!
高圓寺搶在我反駁之前,自顧自地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留下一筆他的賬單。
服務員帶着為難的笑容說道:“你會幫你的朋友付賬單,對吧?”
“……”
我遲早會黑進他的賬戶,把他的錢全部轉去買游戲。
我坐在華夫餅店吃完高圓寺點的華夫餅之後,栉田、佐倉和绫小路也差不多到了,剛好只看到我一個吃得幹淨的空盤。帽子則被我收進我的随身背包裏面,要是被栉田和佐倉看見了,我的形象絕對毀得體無完膚。
栉田看到空盤子,忍不住笑道:“你已經吃完了?”
“等太久了,忍不住就開吃了。”我笑道,“你們快點開始點單吧,我等你們,之後我們再去買游戲。”
大概是我從來沒有在绫小路面前擺過笑臉,所以我才剛笑起來,绫小路就一直盯着我的臉。我努力地視而不見。
“啊,真是對不起,我四點後和其他朋友約了。”栉田率先跟我說了對不起,“我只能陪你逛一小會。”
“這有什麽。”我毫不介意地說道,“改天再約吧。”
原本日子就是這樣平凡無奇,出現一些猝不及防的小插曲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我也不可能跟她講今天是我生日,希望和她過久一點。而且我也知道,等绫野光希生日到了,她也會給我很多的驚喜和禮物,所以這沒有關系。
……
我和她們吃完華夫餅後,跟她們分開之後,我總覺得我忘記了一件事。但是我愣是沒有想起來,只是一個人去逛了将近一個多小時的游戲實體店。最近新出的,經典款重置的,還有以前就玩過的……林林總總買了三十多盤。
店員幫我在會員卡上存入了積分時,我眼角的餘光觑到绫小路正背靠在店門附近低頭看着手機。
“你沒回去?”
我提着袋子,用袋子的一角輕輕撞着他的膝蓋處。
绫小路低頭看了一下我的袋子後,才平淡地擡起視線,看着我說道:“等人。”
“堀北?”
他算是除了栉田之外,和堀北比較熟的。所以他離開後,因為堀北而折返回來,并不奇怪。
然而我還沒有想完,绫小路定定地看着我,不帶一點讓人偏移想法和猜測的語氣,平靜地打破我的猜測:“你。”
這清朗又擲地有聲的單音像是一顆玉石子敲到了水面,緊接着與水面迸發而出的清越聲響,我聽到自己心跳亂序的聲音。
……這家夥又想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