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绫小路場合>(四) 你在笑
人人都把自己視野的極限當做世界的極限。——叔本華。
當自己的能力或者見識限制了自己的想象,那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就會如同被隐藏起來一般消失。只要想通這一點,我認為我抓住了绫野藏起來的小尾巴。
優待者進行到第四天,今天結束就是真的結束了,除了绫野和高原寺兩個人所在的組在第一天就提交了答案,引起各班領袖高度集中之外,其他組到現在都還在按兵不動。盡管昨天我和B班一之濑一起行動的時候,龍園突然告訴我已經知道大部分組的優待者的名單。可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行動,不知道是在顧慮什麽。
這是在玩心理戰。
簡單地說,就像是玩剪刀石頭布時,對手突然提前告訴自己,他會出什麽一樣。你不知道他是否會說謊,這是最容易混淆人的語言陷阱。
昨天,我和一之濑在龍園邀請我們聊天的時候,還發現了椅子底下的竊聽器。因為這個竊聽器,一之濑認為龍園說的話是謊話,如果真的是掌握了大部分優待者的名單,何必要安裝竊聽器偷聽他們的話。這是一之濑的理解,但是以我的角度看,我是認為龍園說的是真話,最大的原因在于他和绫野有着合作關系。而這個竊聽器是故意拿出來誤導我們的。
我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不是绫野想的。但是如果我是龍園這個人,為了看被譽為聰明人的大家自以為明白而露出各種自鳴得意卻故意顯而不露的姿态,這種簡單的惡趣味還是會做的。當然,我不否認,绫野其實偶爾也會有看人狼狽不堪的惡趣味,但是她笑起來比龍園要賞心悅目得多。
绫野大概是從優待者考試第三天開始就不和任何人聯系,包括我,所以我不知道她暗地裏和龍園說了多少話。在那之前的一個晚上,她還拿着兩瓶熱可可來找我,我得說這是意外之舉,卻又是情理之中。
意外之舉是因為我不知道她會以這種方式出現。
情理之中是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會出現,這得牽扯到茶柱老師。
我是從郵輪被老師威脅才開始和老師保持着比平常學生更近的距離,這不是說我和老師之間的關系發生了什麽質變,我們連合作關系都不是。茶柱老師在我看來是一個商人,是一個貪心的商人。常有故事這麽說,貪心的商人總是得不到好的下場,但是很無奈的是,這位貪心商人落入凄慘的下場的這個結局要等很久,因為茶柱老師現在占着以學生能力尚不能及的資源和地位。打個比方說,就是游戲服務器裏的玩家怎麽鬧騰也不能整下管理者。
英國女皇伊麗莎白一世曾經在給她病重的弟弟愛德華六世寫過這件事“風暴将來之際,聰明的水手知道低伏。”只要我還不想破壞現在得到的生活,我就知道我該怎麽做。即使其實「失去」對我而言并不具備太多的實質利益,但是我還有想證明的東西——像我父親證明,他所說的那些無用之物并不是真的沒有用處。
這裏另外說一下,我的想法一直被绫野毫不客氣地吐槽着。她總是會給我頭上冠各種名稱「哲學家」、「差勁男」、「僞君子」、「勇士」等各種明面或者飽含惡趣味的名字。惡劣的是她說過之後,她自己總是忘記了,追究起來她哪怕忘記也會貧嘴一句,這是愛稱。
“所以,愛稱的愛是什麽愛?”
“閨蜜情/兄弟情,擇優選一個吧。”
這兩個都從本質上來說,都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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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圍繞這句廢話講一個小時。第一次這麽浪費時間後,我發現我意外的是一個很能講的人。
……
回歸原來的話題,開始接觸茶柱老師時,我意識到我的對手并不只是周圍的學生,還包括老師。但是只要是人,哪怕是垃圾,都有可以利用的餘地。我在這次事件中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老師能了解我的背景,那麽她也同樣能夠知道绫野光希的背景。從和老師用十萬可以換取一分及格分開始,我也知道與老師也是可以做交易的。于是我提出要和茶柱老師那裏拿到「绫野光希的面試資料」。
“一頁紙兩萬點。”
這意外是一個非常便宜的點數,但也剛好卡着我手機數額的點數,付出去的話意味着在等到新月份來臨時,我會吃學校提供的救濟糧。與此同時,沒點數等于沒有和其他朋友的交際生活。
另外,需要了解的還有,我并不知道绫野的資料有多少頁紙。
“那我們什麽時候見面?”我直接用短信問道。
“晚上十點四十分。”
晚上十點是學生夜寝的規定時間,雖然這麽講,但是并沒有說明如果違規是否會扣點數。不過,還得學校經常搞這種事暗地裏的操作,比如說第一個月份的時候學校沒有說遲到會扣點數,所以D班遲到的次數據說是史上之最,然後第二個月在學生不知情的情況下,整個班的學生沒有領到一個月該有的點數。
違規扣點數的事實在不是我這種班級邊緣人士該擔心的事。
于是我毫無心理壓力地回複道:“好。”
我從來不輕易在手機上留下聊天的歷史記錄,因為這哪天調查起來都是确之鑿鑿的證據。但是這次我選擇短信,是為了調查一件事。
這裏再提一次我和绫野的區別。
绫野是确保所有東西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會動手的謹慎派。我的好奇和執着到現在還在抓着绫野那件霸淩事件的首尾。這是我第一次站在绫野的角度上思考問題,如果我是她,如何在遠離學校,衆叛友離,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掌握全部的事态,哪怕用監控器,學校的所有監控器都調動起來,她又怎麽在沒有語音背景的情況下看到情況。我一直在思考她不在的情況怎麽辦到引導言論,煽動人心。哪怕是栉田桔梗她有心煽動,即便我在她離開前給了她一些暗示,但是這就可以控制了嗎?
我一直在想,绫野有着我自己想象不到的驚人的心理控制術,畢竟我不也是經常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嗎?但是冷靜下來講,若是她是绫小路,她會用心理戰術;但是她是绫野,看不到就不會放心的绫野。那她擁有的武器便是「技術」。
雖然學校規定外派出去的學生不能帶走自己的聯系電話,但是我知道绫野有辦法自己創造機會拿走手機。所以她應該是在監視某個人的手機,并且在主人了解不到的情況下,控制了手機的操作,或者看了她們聊天的記錄。
這是我之前想到的——绫野其實早就監控了栉田桔梗或者霸淩事件中哪個人的手機了。但是問題來了,如果真的要監控栉田等人的手機的話,绫野事後要如何清除她們的手機安置的軟件,又或者她遠程操作了什麽系統。因為要見證绫野的操作,得益于現“朋友”關系,我基本都能在暗中觀察。然而霸淩事件結束,绫野和栉田她們曾經有過的親密關系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绫野甚至不會在課外出現舊友們所在的地方。
難道是我誤會了嗎?
就在我幾乎覺得绫野真的是清白的時候,茶柱老師剛好找到了我,沒有任何鋪墊,單刀直入地開始了我入校以來最不愉快的經歷——我被威脅了,我的過去也被人窺探了。現在除了绫野之外,又多了一個知道我出身地的人。
那天和绫野分開之後,我乍然想到,如果绫野安插秘密軟件的那個人根本是一個連朋友都稱不上的人呢?在那個時候,绫野突然給了我一次機會表現,如果成功的話,從此我是她的朋友;如果不成功的話,此後形同陌路。在被霸淩前,已經被拒絕成為朋友的我,怎麽會是绫野利用的對象?饒是自己,我也沒有想到。
然而想到這個人可能是自己的時候,我一下子笑了,是豁然開朗,也是酣暢淋漓。作為一個生命體成長到現在,我是第一次遇到這麽有趣的人。
從一開始,我就是她棋盤上的棋子,只是每次只能走一步,永遠只能前進的步兵,而且我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
很奇怪的是,我并不生氣,相反的,我覺得非常有趣,這對我來說是奇妙的經歷。就好像在看一本故事書,裏面不斷進行反轉的情節讓我大開眼界。自然,如果有人對我有惡意,我會知道立刻反擊,但是绫野的設計中不摻雜惡意,這可能是讓我沒辦法意識到她行動的原因之一。
知道這點後,我一直在想着怎麽設計讓绫野自動跳到我的網裏來,只要她一進去,我就不會讓她跑掉。遺憾的是我和她的區別在于,她喜歡精細又耐心地鋪每個可能會不斷重複的細節,我覺得這是她會喜歡玩拼接游戲的原因,我喜歡快速見到成效的。
于是在短暫的幾次約見茶柱老師之後,我直接問老師要绫野的資料。绫野身上也藏着大量的秘密,我堅信如果老師能查到我的資料,自然能看到她的資料。而她不會願意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過去,正如我一樣。
我認為如果她還在監視着我的話,我的行動自然會被她看在眼裏。而且如果她真的如我想象中那麽聰明又有耐心的話,她應該不會在找到下個跟她毫無瓜葛的目标之前,把我這個有價值的人删除了。
我有想過,十點四十分的時候,茶柱老師可能來不了,也有可能遇到茶柱老師突然提高各種價格。反正我是做不成這筆買賣的,抱着這樣的目的,就像是那些惡意哄擡買賣價格的人,我做出毫不畏懼價格的客人只管推動事情發展。我說過茶柱老師是一個貪心的商人,她想着如何利益最大化的時候就是最容易露馬腳的。我相信,绫野一定會接觸她,又或者她一定會接觸绫野,畢竟绫野是一個有價值的人。
為了證明绫野有監視我的這件事,我做了兩手準備。玩五子棋的人都知道,最簡單的勝利法則就是「雙頭龍」——讓對手不管做哪一步,都只會輸。約見茶柱老師并不是完全的必勝法,畢竟,绫野是對我這種廢人不會即時關注的人,我發的短信她不一定看得到,但是茶柱老師聯系她的話,她一定會提高對我的關注。
這才是我要做的第二件事。
實驗小白鼠是和我考試同組的輕井澤惠,這件事如果可以完成的話,我不僅可以掌握D班的關鍵團體——輕井澤惠所在的女生團體,而且還可以證明绫野确實自己操縱了霸淩事件。
輕井澤惠在D班,或者是整個年級的人印象裏都是相當強勢的人,其實強勢的人都有把自己的意志施加在別人身上的能力,是領導型人格。但是和她同組的這些天,我觀察到她只是披着假皮,狐假虎威的可憐人。她得到的威望,全因為她得到了全年級大部分女生都想得到的人——平田洋介。而平田洋介也是知道她真實處境是被霸淩者,所以才對她提出假交往表示同意。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個理由,我直觀想到的是他絕對是绫野喜歡的那一型。绫野對好人幾乎沒有免疫力,只要是心地好的人,她就特別容易心軟。
所以我施計讓C班對輕井澤惠有恨意的人對她進行報複,打碎她在高一全部的尊嚴和驕傲後,重新以她最怕的,那些她不願意再回想起來的過去作為把柄強制她依附于我。
其實我有想過是否要測試她對我是否真的千依百順,但是我想到的是,若是我真的讓她當着我的面脫下裙褲,哪怕我根本對這些事沒興趣,我這輩子也不用在绫野面前翻身了。
所以我換了一個命令——「一個月內,讓平田真的喜歡上你。」
這樣控制輕井澤惠,等于控制平田和她兩個人。
輕井澤問道,如何證明?
我說道,接吻吧,把你們接吻的照片發到社交圈上。
平井在我看來算是相當負責任的好人了。
輕井澤當時懵了,她還以為要把xx視頻給拍下來,我被嘲笑說是不過如此的人。
我當時說道,不過如此的人也能夠這麽随意擺布你,你也醒醒神吧,你該感謝我沒叫你把龍園也一起上了。
輕井澤徹底閉上嘴了。
散場的時候,如我所料遇到了绫野。
绫野有個缺點就是她是一個好人,是一個見到不平事就不會輕易走開的好人;在那之上更大的一個缺點是她對朋友的容忍尺度極其高。我覺得要是她朋友真的犯了事,她估計也能容忍的那種程度。毫不誇張地說,我認為這是一種病态,也是她被送進D班的原因。
從無人島之後,我就意識到她開始把我當做她朋友了。所以我匿名把霸淩輕井澤的計劃發給C班的人時,我堅信她一定會看到,而且她也不會舉報我。
當時的氣氛很奇妙,奇妙得像是那天無人島的早晨,我們兩個人視線膠着,一言不發卻對對方的事情和想法都心知肚明。然後兩個人卻不把事情直接挑明,互不主動承認。
绫野說,趁外面沒有人,快點走吧,要是被看到剛挨了一頓胖揍的輕井澤和你一前一後出去,你少不了會被懷疑的。
我說,不想問我做這些的原因嗎?
绫野說:“我很忙的。”
那天绫野的頭發是散在肩兩側的,黑色如緞,後頸的肌膚細膩白皙如新雪。從她背後離開的時候,我想到的是後頸向來是人最脆弱的地方,我想着摸上去,但這種行為已經過于侵犯她的安全領域了。
“暑假怎麽說?”
我站着沒有動。
我開始覺得我會被真正地遺棄了,哪怕這全程绫野站在我身邊,親眼目睹了我怎麽設計陷害一個人。但因為我這種根本不算是好人的行為,我并不知道绫野怎麽想。
不過,绫野似乎看透我的想法,仿佛是在催着我快點上甲板,而不是在陰暗的船艙內說話。她自己先走出去了,插着口袋等我的腳步跟上來。
“你果然是老司機。”
好的,我綽號又多了一個。
“像我什麽都不懂的人,一定會被你吃得死死的,所以暑假,兄弟你就自己好好玩吧。”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麽?
這看起來是把剛才的事情掀了一頁,但又似乎是在拒絕。
之後在船上我就再也沒有聯系到她,并且在學校的時候,也沒有見到她的人影。後來聽說她因為弓道部的關系出校門,沒有一個星期估計也不會回來。
我并沒有聽說她要出校門比賽的事。
我覺得,我可能把自己好不容易獲得的友誼就如此葬送的時候,我撥通了在校外绫野的電話。
但是接的人并不是绫野,而是聲音更加清冷又偏軟的聲音。
“你好,請問哪位?”對方的聲音像是機器人般毫無機質。
“我是,”我遲疑地頓了頓說道,“绫小路清隆,绫野同學的後桌。”
“她剛才喝了酒,正在哭,你要聽嗎?”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知道該怎麽說起。
她能喝酒嗎?
這要是被知道一定被罵的吧?
她還真不完全是好孩子。
這人是誰??
她在哭???
我還是聽到绫野的聲音了。
她意識模糊,根本沒有辦法搭話,就只是一直咕嚕嚕地自己說着:“我幹的蠢事都被人知道了,該怎麽辦?太丢臉了!我都沒臉承認!按绫小路簡直不要臉,知道就知道了,還故意要引我出來!不要臉!大壞蛋!!我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好丢臉!!!”
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該開腔,但是那邊那個無機質的女聲又再次響起來了。
“绫野她喝醉之後什麽都不記得的,你可以自己錄音。”
我總算知道绫野那惡趣味的形成,可以說是互相影響的了。
反正死要面子的绫野這是承認輸給我了,我先錄音吧。
我覺得自己有些睡不着,所以又出門去便利店買了吃的,在冰櫃裏看到上次和绫野吃壽司後她買的冰淇淋,自己也買了一個。
那個收銀員和我見過不少次,但是每次都不會和我搭話,這次突然問我。
“你今天心情很好?”
“為什麽這麽說?”
“你在笑。”
收銀員露出淳樸幹淨的笑容。
“你這樣看起來比平常陰沉的樣子精神多了!”
我摸了摸臉,我并不知道我在笑。
那天晚上我夢到绫野了,我陪她喝酒,她哭得一塌糊塗,我抱着她,撫着她的後頸。她的身體又軟又暖,讓人舍不得放手。
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有點不太對勁。雖然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但是我也知道得第一時間把被單進行清洗了。
洗漱時,看着鏡子暗淡毫無生氣的眼眸,我對「我還是自己」這個事實,竟莫名松了一口氣。
绫野只是我在D班的第二道保險栓而已。
沒有多了。
“……”
我下決心把昨天讓我心情不穩的錄音删除了,不應該在睡覺的時候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