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绫小路場合>(八) 我總忘記要問什麽

最近,也不算是最近。

從暑假結束之後,我遇到绫野的時候,總覺得有一個問題想問,但卻總是想不起來到底要問什麽。這種感覺像是離開房門的時候,總覺得屋子沒有鎖一樣,我覺得我對她沒有特別想問的問題,可能是過于瑣碎了,都是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所以我把這種感覺扔在了一邊。

龍園跟我搭話的時候,我那種感覺又升起來了。

因為連問題都想不起來,所以連答案也沒有辦法找到。

龍園聽到我的回答之後,嗤笑了一聲。

“你憑什麽能喜歡她?她可不是你能企及的。”

我真的有點感覺出有人把绫野當做女神的味道來了,可是我滿腦子都是她胡攪蠻纏,死皮賴臉的樣子。而且明明長着一張秀致斯文的臉,參加的都不是文藝類的活動,而且還為了賺一點額外分數,幾乎把單人項目都報名了,甚至是男女混賽裏面,勢頭也沒有輸過男學生一截,我覺得“女武神”這個名號可能更适合她。

感覺說這話會被她打。

龍園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表情嫌惡地說道:“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我沒有笑。

我感覺龍園可能會突然因為看我不爽打我一拳,他就是這種性格的人。然而比賽結束的口哨聲卻恰好響了起來,龍園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绫野身上——她從賽場上下來,手背抹着汗,一言不發地走到時間表面前,開始研究下一場比賽的運動項目和策略。龍園叫住旁邊剛輸了比賽的伊吹澪給绫野送一瓶冰凍的能量飲料。

我不知道為什麽龍園總是似乎對绫野很忍讓,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對其他人都那麽退讓。

如果他真的喜歡绫野的話,按我的想法,他可能會巧取豪奪,不折手段。

但是意外的是,他什麽都不幹涉,也不主動走到绫野面前,裝得跟不熟一樣。

绫野也從來都不提她和龍園的事情。

伊吹估計被使喚做這種事多了,白了龍園一眼後,直接拎着飲料去找绫野。绫野看了一眼之後,沒有拒絕,直接開瓶喝了起來,伊吹似乎說了什麽話,绫野笑着也扶着她的後腦勺強制地喂了伊吹一口,把她嗆了大半天,然後在她的白眼裏面,悠悠哉哉地繼續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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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伊吹損她一句,你不怕我下藥嗎?

然後绫野就喂她一口說道,那一起下地獄啊。

其實有沒有下藥這個很容易看。

最簡單的便是看液體的顏色,是否有沉澱物;

開瓶口是否被打開過;

是否有針孔;

還有氣泡水的話,如果被開過,氣泡是不是跑光了。

等等。

绫野這種雜知識不知道到底哪裏學來的。

問就是說自己小時候玩過。

绫野并沒有落空的時候,畢竟是當了社團的部長,每次都有部員圍着她。我也沒有打算上去,因為她一定會假裝看不到。

下午的時候我參加了借物賽跑。因為比賽上設定了高難度的項目,所以允許重抽,但是需要等三十秒。

第一張紙條就讓我陷入了麻煩——「帶來十名朋友」。

朋友,我腦袋裏一閃而過的就是绫野光希,她叫上社團的人就可以完全滿足我的任務要求。

我四顧看了一下,幾乎同時也可以想到绫野斷然拒絕的臉,但是我也想過應對的策略,然而我并沒有看到绫野。這種感覺像是被人丢下的樣子。

起碼她比賽的時候,我基本看完全程。我比賽的時候,她人去哪放風了?

我還在思考的時候,池的聲音響了起來:“绫小路!你快點!不要發呆了!”

時間就是勝利。

我果斷提出換簽。

三十秒後的第二張簽讓我直接陷入了沉默。

「喜歡的人」。

“麻煩請換簽。”我想了想,又問負責換簽的同學說道,“這張能不能留給我?”

“你要這張做什麽?”

對方很奇怪,這不過是一張打印下來的紙,被剪下來的紙條。

自己喜歡的話,可以想要多少就打印多少。

「有些東西的存在尋常,但就是因為它被賦予了意義,才非比尋常。」

绫野這麽說過。

“就好比說绫小路只是绫小路,但遇到了我,绫小路就不只是绫小路,還是我的後桌,合夥人,讨債鬼,哲學家,僞君子,差勁男,勇士,教導主任……”

她說到後面就變成損我了。

……

我說:“我留着有用。”

其實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是事後,我才開始為自己這個舉動找借口。我在想,我如果有一天,我被迫離開這所學校的話,這可以是我的遺書——上面沒有一點我的痕跡的遺書。也許沒有人知道,但是這真實存在過。

人的第六感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玄學。

我不知道是因為後來發生的事冥冥之中促使我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和舉動;還是因為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和舉動,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這件後來的事情是——我父親找到了我,并且與我在學校當面對峙,讓我立刻離開了學校。與此同時,父親也找上了绫野光希,或者說,四宮绫夜。

去見面的時候,绫野問我,看電影嗎?

我心裏想的是我有機會看電影嗎?

或者,我本來也不對電影感興趣。

我沒有回答,而是把那張紙給了绫野。

囑咐她,若是和父親聊完之後,我得立刻離開這裏的話,她就打開來看。如果沒有的話,回頭她再還給我。我估計,這次和父親聊完之後,绫野大概也知道我是什麽人了。

我并不是一個她口中稱得上真正意義的好人,大部分時候我都只是冷眼旁觀,行動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軸心,我一步步接近绫野,都是為了讓她能夠成為我普通地平凡地在這個校園生活下去的安全栓。

那我最後還是把紙給她是為什麽?

因為這是保險栓。

绫野重感情,若是她看了紙條,一定不會忘了绫小路清隆這人。

不然,她性格太沒心沒肺了,我若是真的走之後,估計連影子都沒有留下來。

結果和父親聊了之後,我才發現他還不足夠能把我帶離這所學校。

現在我的擔心轉變成绫野怎麽看我。

我知道若是她知道我是毫無感情的人,她對我恐怕便是比開學時候更加漠視我。

她出來見我的時候,依舊是稀疏平常的打招呼,問我看不看電影。

但現在并不是看電影的時候。

我問:“你怎麽想?”

想我父親對她說的話,其實能說的話我大概也想出來了,無非就是我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所有的舉動回應不過都是我學習成為更完整的人的一部分,我本質上不需要有任何的感情。有時候我甚至還會想,我是不是一個人。

我總是忘記我想問什麽。

但是我現在終于明白了,知道了。

我想問,我是不是一個「人」。

正如我和父親讨論的,父親給了我最好的教育,純粹的學問和學術不用說,還有處世武術之流,讓我學到遠遠超過同齡人或者一般人一生所需要的知識量和技能。但是人的求知心是不會斷絕的,我想知道什麽是自由,什麽叫做不受束縛,什麽是父親所說的無趣需要被舍棄的世俗。而這些歸結到最後——

我發現,我并不只是想知道自由和平等,人權和情感,而是我想驗證一件事情——我活在這個世界,我是不是一個「人」,還是White Room的批量生産的工具。

……

實話說,我目前所做的,所說的一切都是我的計劃之內,連绫野的感情和心情我都會算在裏面。其實我覺得到現在,绫野早就知道我的本質是什麽樣的,也已經不在意了。

她再次邀約我去看電影的時候,我就更加确定了。

但我不像她那樣子可以毫無芥蒂地坐在同一排椅子上。

因為若是我知道她從一開始到現在對我都是計算的話,我是無法像她這樣平靜地吃着爆米花,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就是那張紙,也全是我的心機。

我不知道怎麽開口,但我總覺得我要說什麽,不然今天這一件事情對我而言,并不能算是掀過一章。

我簡單總結一下我的經歷:“我跟他徹底決裂了,很顯然,我失去了一切。”

其實也不是要求要回應,很多時候,一個人說出一句話的時候,并不會是要求對方能給自己一個反應。我覺得我也不需要绫野一個反應。然而绫野不僅恭喜了我,還拍了我的掌心。

“那這不就是意味着,你是自由的了嗎?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不再受到你父親束縛,不用再聽你父親的命令。你想做什麽都是你自己的意志。這就是你的自由。”

“绫小路,恭喜你!這不是大好事嗎!”

我忍不住呆了一下,為什麽绫野總是能抓住一些莫名奇妙的點。

自由。

我進這所學校的目的就是為了自由。

現在能與父親反抗的我,是不是意味着我得到了更多的自由了。

我心口有些奇異的暖流,眼睛看着绫野繼續說。

但這次說的又是她慣有的無厘頭的話。

“不要擔心未來,我初二離家出走後也曾經一無所有過,做過無數兼職。人沒有那麽難養活自己的。大不了你要在街頭撿易拉罐的時候,我陪你街頭賣藝呀!我會吹長笛。”

什麽叫做我會在街頭撿易拉罐?

什麽叫做陪我街頭賣藝?

我覺得有滿心的話想說。

認真地糾正她說的不可能發生的話,或者接她的梗說未來的事情,又或者單純地闡述父親的手段才沒有這麽容易就結束,所謂的自由現在才開始真正受到考驗。

但是我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看着绫野。

電影院的燈很快就暗了下來,廣告結束之後的正片開演。

绫野突然小聲對我說,生日快樂。

我并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或者在White Room裏面就已經把這些世俗從我的生活裏面給我完全剝離了。

然而入校時,我确實有幻想過,若是我生日的話,會不會有人給我慶祝生日。

“……謝謝。”

比起開心,我居然是嘆了一口氣。

像是爬高山一樣,第一反應不是我登頂的喜悅,而是先将身上的負擔甩開一樣嘆了一口氣,然後才是開心。

绫野塞給我棉花糖做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很想做一件事情。

比她說生日快樂要更前面。

比她說我獲得自由要更前。

比她第三次邀請我看電影要更前。

或者這件事情已經壓在心裏很久了。

其實,我曾經一度認可文豪澀澤龍彥的話,關于欲丨望與異性的話。

澀澤龍彥在《少女收藏》序論中引用的是西班牙內分泌學大師瑪哈紐提出的極端言論——他認為男子之所以會為女人而沉淪,只是因為他們本身有種對應的生理和心理機制,他們只是有這層需要,異性不過是依附品。雖然男權主義色彩濃厚了一些,但是我覺得這對于我來說,一定程度上解釋了我為什麽一開始見到绫野就有比想象中更多的興趣,進而撞破她在做各種黑科技,設計霸淩事件的事情。

然而前文也有讓我覺得矛盾的地方。

澀澤龍彥這麽說——

「無論是小鳥、小狗、小貓,還是少女,當做是無法為自己發聲的受體,對我們男性而言,都是相當具有吸引力的存在。從女性這一方所發出的,具有主體性的發言,也就是來自女性意志的精神面溝通,以現代的流行語來說的話,那只是會讓我們的欲丨望冷卻掉的東西而已。」

我覺得我也許會對一個依附于我,如同澀澤龍彥說的那樣,會因為一個無法為自己發聲的受體所吸引。

可绫野顯然不符合這一點,而且如果她真的沒有自我主張的話,我也不會對她投以更多的關注。

那麽,澀澤龍彥這句話是錯的,起碼在我身上是錯的。也許,如果我沒有遇到她的話,這句話可能是對的,因為绫野就是一個無法用常理來描述的變量。

即便她不是我想象中的答案,但是她依舊是我的心之所向。

電影正入高潮,我喊住了绫野的名字。

我以為我總想又總是忘記問绫野,我是不是一個人?

因為我認為有些答案是自己無法給自己答案的。

但是,我現在就可以給我自己一個明确的答案。

绫夜,我應該是一個人。

否則,我不會對你産生感情。

我又不是一個人。

因為你在我身邊。

她不需要知道我經歷怎樣的思想辯證,也不需要知道我對她的心潮澎湃如何壓垮我的理性,讓我低頭屈從。

因為她一定會笑,還會給我冠上各種奇怪的名號,讓我覺得我是個沒有思考能力的傻子。

绫夜。

你也喜歡算計,也許更偏惡作劇多一點。

所以,今天這個結果,你也算到了嗎?

我偏着頭,湊近绫夜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绫小路:女友養成計劃開始。

第二天,計劃突然宣告難産……

绫野:你說不止的,那你還親了誰?你對誰還餘情未了?我認識嗎?

绫小路:…………

绫野:以後我要喊你大豬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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