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結束
施亦明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睜開眼，恨不得這一秒馬上無疾而終。
“怎麽，連看本王一眼都不敢？”
相處了整整五年，施亦明還是有點辨別危險語氣的能力的，他死死地閉上眼，抖如篩糠還要撐着，“王爺天人之姿，小的看一眼就是侮辱了您。”
“啊，怎麽幾年不見，這麽見外了呢。”王爺的聲音沒怎麽變，聽上去可能老了一點點。施亦明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現實世界兩三分鐘，瑾王必定在這裏已經過了好幾年。
施亦明考慮自己現在跪下抱住瑾王大腿鬼哭狼嚎請求原諒還能有幾成機會活下來。
“你不想看我一眼嗎？”瑾王聽上去淡淡的，透露着一種疲憊，“看一眼都不願意了？”
施亦明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瑾王看上去沒什麽變化，衣飾華貴，玉樹臨風，和他記憶中的差不多。
唉，果然是操心太多會老得快，施亦明嘆氣，這麽幾年就長了這麽多白頭發哦。
瑾王露出标配的大反派的似笑未笑表情，“怎麽樣，好不好看？”
“好看。”施亦明在他的五年幕僚生活中早就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王爺說鬼話的功夫，再說瑾王的确也沒難看到哪去。
“那你好好看，最好記住我的模樣，”瑾王似笑非笑，“以後可能沒機會了。”
施亦明滿腦感嘆號，還有粗體二號字的“吾命休矣。”
“我們已經把王城圍困多日，今夜便要攻進去，要是事成，我便坐上三寶殿，要是事敗，我便在午門外掉腦袋，”瑾王笑吟吟地抿了一口茶水，好似不是在說他自己的事情一般，“怎麽樣，驚不驚喜，刺不刺激？”
怎麽每個人都問我驚不驚喜刺不刺激？！太他媽的驚喜和刺激了吧？！？施亦明吓得要掉眼淚，這個人怎麽這麽能折騰？！怎麽現在不幹攝政王反而相當皇帝了啊？！？
瑾王見他不回話，又自顧自地說，“我能東山再起，便就是把你的爛攤子都收拾好了，今時不同往日，得人心者得天下，我現在便是那個得人心的人，良将賢才都上趕着來給我效力呢。”
不知道瑾王什麽意思的施亦明認為反正拍馬屁是不會錯的：“當然，王爺慧眼識珠堪稱伯樂。”
“你不是說我逼良為娼強人所難嗎？”瑾王彎彎嘴角。
施亦明心中卧槽一聲，沒想到三年了，他還記得那些罵人的四字詞語啊？！？都這個時候還特地來怼他嗎？！
“唉，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在我身邊的。”瑾王補充道，“特別是夜深人靜月黑風高的時候，想着想着就睡不着覺了。”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合着這是做夢都想剮了我的意思，“是，是小人不知好歹不識擡舉，”施亦明趕緊叩頭，期望能留一條小命，“臨陣脫逃罪該萬死，請王爺降罪！”
“你何罪之有？”瑾王故作驚訝，“你不是說你卧薪嘗膽飽經風霜最後破釜沉舟苦盡甘來——都是應得的嗎？”
“小人嘴賤。”施亦明恨不得穿越回幾分鐘前給自己幾個嘴巴子。
“不過也沒什麽關系了，”瑾王擺手，“如果今天我們勝了，我就和你昨日前塵一筆勾銷，”王爺突然對施亦明鈎鈎手指頭，施亦明趕緊湊上去，“我常常想，你要是前幾年一走了之，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怎麽辦…”
瑾王的手指細細地撫過他的面頰，“我找了種藥，吃下去前塵盡忘，再無牽挂…不過到最後，我還是沒舍得忘了你。”
這人執着得讓施亦明心生感動，世間還有真情在，這麽小心眼的人能說出這種話來真的讓他有一米米的感動。
瑾王驟然靠近，施亦明不得不挪着膝蓋就他彎下腰來的姿勢，“我怎麽能忘了你呢？”瑾王呼出的氣息滾燙，“你可知我這些年是如何過來了？一想到你在另一個地方不知道和誰快活，我就心如刀割，恨不得讓你把從古至今所有的七十二種刑罰都受一邊，讓你嘗嘗斷筋折骨之痛，也好讓我夜裏能安眠。”
施亦明腿一哆嗦，差點跪不住。
“但是我怎麽能舍得這般罰你？”瑾王嘆口氣，随即施亦明感覺到一雙手輕輕攬住他的肩膀，“我就想，你不是要阻我當攝政王嗎，那我不如直接起兵奪位，那你必然會出現在我面前，”施亦明覺得那雙手把他抱得緊得發疼，“如果這樣你還不來，那我就吃下那藥，要不就是死，要不就稱帝，也算達成了我以前的夙願。”
“幸好你回來了。”
瑾王輕輕地說，施亦明反而不知道回答什麽好。他不知道瑾王沒有落淚，但他知道瑾王在那漫長的三年等待中也沒有落過淚，一個疲累絕望的旅人在黑夜裏穿行的時候是不會落淚的，只有在見到光明的那瞬間，他們才會被希望灼傷眼睛。
他從來沒有為瑾王感覺到抱歉的那顆心，稍微抽動了一下。
“我為你做了這麽多，要是今夜我們起事成功，今後你便再也別想離開我。”瑾王溫柔地說。
施亦明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要是敗了呢？”
“我已經吩咐過了，要是我兵敗，我也必定不會讓你多受苦，”瑾王更溫柔地說，“最後的玉碎之時小三小四會把你殺了祭旗的，放心。”
施亦明為自己一瞬間的心動感到十二分不值得并且想打爆王爺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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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後世唱本中傳唱千年的美好愛情故事，所以他們當然沒死。
瑾王現在已經不是瑾王了，施亦明也不再用那個狗的小名，他們一個做了皇帝一個成了大臣，瑾王身體力行地從各方面讓施亦名感受了一下他在那三年裏有多心疼，所以從此以後他們無論是兩情相悅，恩恩愛愛，還是磕磕絆絆，争吵不斷，終于還是共度了這浮世半生。
瑾王五十四歲時病逝，皇位由先帝十六子繼承，施亦名在他死後同時辭官歸隐，帶着瑾王給過他的零零碎碎一堆東西和他那張沒有衰老過的臉離開廟堂，前往江湖。
六十年光陰飛逝，不知夢中身是客，才求得這一晌貪歡。中有一日，施亦名在林中竹屋前自己與自己下棋時，旁邊小水池裏名為阿明的烏龜擡頭吐了個泡泡。他手中黑子尚未落下，一陣清風便穿林撫葉而來，他昏昏沉沉，眼前一晃，再睜開眼便是大夢初醒，一場彷徨。
施亦名從宿舍床上坐起來，愣了片刻，忽然輕輕一笑。
早知如此，便是早知如此，當初也沒法全身而退。現在往事盡逝，施亦名心中不只是解脫，更多是滿足。
至少有人和他相知相守三十年，這可是他當初掉進泥溝裏時從未想過的。
這就夠了，他用手心壓緊胸膛，這滋味，終生只需要嘗一次，便再也忘不了了。
舍友推門進來，見到施亦名還在床上呆坐着。
“哎，起來了，那個A叫你把那份資料直接交給學生助理，”舍友見他沒回答，又望了他一眼，“賴什麽床，想女朋友呢？”
“咳，”施亦名迅速爬下床，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掩蓋自己聲音裏的不對勁，“呃，我馬上去辦公室。”
“不用了，人家在門口等着呢，”舍友一指，施亦名趕緊踢上拖鞋抓住資料就往門口走，現代社會，連讓人傷心的時間都不給，“說什麽都不進來。”
施亦名拉開門，調出一張笑臉來。
“下午好。”那人說。
施亦名砰地關上門，舍友看神經病一樣看他。
施亦名突然想起他通過六十年得來的教訓，猛地又拉開門。“呃同學不好意思…”
“怎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一驚一乍的？”那人微笑。
施亦名二話不說先給他了個熊抱，并且有可能在後續的時間內十分丢臉地哭得稀裏嘩啦，留下他的舍友一個人風中淩亂，并且當晚在天涯絕望地發帖“我覺得我的舍友是個基佬怎麽辦？！？”。
如此這般，生活繼續，故事繼續，一起都在現世安穩中，靜待下回分解。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