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盈盈吧?”冬夏含笑往前走了兩步,“我是冬夏姐姐呀,去年我還帶你偷偷去喝紫霜酒呢,你忘啦?”

“姐姐!”小姑娘頓時哭了起來,她扭動肩膀想從兩名青年的桎梏中掙脫出來,“姐姐救我!我不認識這兩個人,他們非說是我哥哥要帶我走!”

不祥的預感被确實認證,冬夏心中立刻一沉,她收了笑意對兩名青年道:“這是我表家妹妹,怎麽從沒見過親戚裏有你們這兩個哥哥?”

“什、什麽盈盈!”其中一人怒喝道,“這是我家幺妹,天天不幫家裏做工跑出去瞎玩,就是欠收拾,不想回家,才扯這些有的沒的!”

“我是盈盈,我就叫盈盈!”小姑娘大哭起來,“你放開,我要我姐姐!”

雖然此處行人不多,但這不小的動靜還是頓時吸引了幾道好奇的目光投來。

青年被小姑娘連打帶踢了幾下,面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恐吓道:“吵什麽!回家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原本一聲不吭的小姑娘卻不再同剛才一樣乖順,掙紮中一口咬在青年手上,趁他吃痛的機會飛奔而出,卻腳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冬夏撲了過去。

冬夏緊趕慢趕上前兩步才将小姑娘接住,摸了摸她的腦袋便往自己身後推去。

“小丫頭片子想拐走我家幺妹?”青年上前一步,惡聲惡氣地威脅,“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在還有修仙宗門看管的城鎮當中,你們就想拐賣我家妹妹?”冬夏立刻搶白,她脆聲道,“我家妹妹全名叫什麽,住在什麽地方,生辰幾何,你答一個上來試試?若是答不上還要糾纏,我可這就要去白樓裏喊人來了。”

冬夏所說的白樓,便是她剛剛跑出來的地方,比什麽城主府都來得管用。

兩名青年聽她說得這般理直氣壯,躊躇地互相對視了一眼,咬牙切齒地怒目而視:“算你個丫頭片子厲害!等着瞧!”

兩人抛下狠話便一道匆匆離去,冬夏不敢疏忽,緊緊握着小姑娘的手等到他們身影消失,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冬夏姐姐……”小姑娘在她身後怯生生地喚。

冬夏含笑轉頭摸了摸她掙紮亂了的頭發,幹脆彎腰将小丫頭抱了起來:“沒事了,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姐姐送你回家?”

“我、我……”小姑娘嗫嚅了會兒,陡然抱住冬夏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整張臉都哭得通紅。

冬夏沒了法子,想她也是被吓得狠了這會兒才敢發洩出來,便抱着她一路慢慢往回走,邊耐心地拍着她的背脊小聲安撫。

小姑娘哭着哭着,就趴在冬夏肩頭睡了過去。

六七歲的小姑娘不算太重,但抱久也是件體力活,冬夏半路便手酸得不行,在路邊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

她本想叫醒小姑娘,看看那張慘兮兮的臉又有點舍不得,只好嘆着氣小心翼翼地換了一只手。

天色已漸漸暗沉下來,冬夏望了一眼白樓的方向,決定盡快趕回去。

方才那兩人敢堂而皇之地在城中行拐賣之事,最後還甩下狠話,說不定便是背後有人才肆無忌憚。

即便黎清這時候還沒回來,白樓也是這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冬夏倒并不太擔心自己的安危,她擔心懷中的小姑娘再度遭受什麽危險。

短暫休息片刻後,冬夏便重振旗鼓再度朝白樓趕去。

越是快步行走,她越是覺得自己身後有人悄悄尾随。

這感覺玄之又玄,像是一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冬夏不敢回頭,腳步匆匆,背上汗毛根根豎起,渾身炸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的視線在街上反複掃視,試圖找到點什麽——随便什麽,只要那是能讓她借力的東西就行。

潛伏在暗處的爪牙仿佛一雙毒蛇的眼睛緊緊鎖定冬夏,令她毛骨悚然。

在背後冷意幾乎如同寒芒紮背般讓冬夏感覺到疼痛的那瞬間,冬夏終于看見了一道說熟悉不熟悉、說陌生不陌生的背影:“譚師兄!”

被叫的人疑惑地轉過頭來,見到冬夏的臉時頓時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已入夜了,你怎麽還在外面?”

——正是今日早些時候提議要清空酒館的那名主事弟子。

“城中風景好,多走了些地方,沒想到天黑得這麽快。”冬夏挂起笑意同他套近乎,“這才匆匆往白樓趕——對了,這孩子是走丢的,夜都深了,明日我再将她送回家去,今日便也宿在白樓裏,可以嗎?”

“仙尊若沒意見,自然可以。”主事弟子語氣生硬地道,“城中有宵禁,你盡快回樓中。”

“那就好,黎清肯定聽我的,”冬夏笑盈盈道,“那就多謝譚師兄。”

主事弟子狐疑地注視了冬夏片刻,轉身擺了擺手示意她盡快離開。

冬夏含笑朝主事弟子颔首,同他錯身而過時,面上雖然仍帶着笑,手掌心裏已經捏了一簇冷汗。

上前打招呼時她還沒想太多,可在見到這位顯然對自己地位非常在乎、喜歡在身後帶着一幫地位比自己低的弟子撐場面的主事弟子居然是孤身一人時,便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城裏既然有宵禁,他為何一個人悄悄出來?

雖然只是兩三句話的交鋒,冬夏還是将黎清拉出來當了大旗,刻意表現出了幾分和黎清的親密。

無論這城裏有什麽勾當在進行,黎清對這些人的震懾總是真的。只要他們害怕敬畏黎清一分,用黎清來當護罩便安穩一分。

同譚姓弟子道別後,芒刺在背的感覺消失了。

冬夏得以安全地回到白樓,而後發覺門口居然換了兩個守門弟子,同她剛才出去時不一樣了。

“黎清回來了嗎?”她詢問新來的二人。

兩人恭恭敬敬對她行禮:“仙尊尚未返回。”

思及黎清明明在紙條中是只需片刻的意思,冬夏疑惑地擰眉:“一次也沒回來過嗎?”

兩名守門弟子對視了一眼,道:“不曾見過。”

冬夏只得應了下來,又向他們解釋過懷中小姑娘的事情,再要了些熱水、吃食和孩童的衣物。

出乎她意料的是,新來的兩名守門弟子意外地好說話,用了些術法便輕而易舉地飛快倒騰出一大桶的熱水、送到了她房中。

回到這房間裏,冬夏才放松了些,叫醒了小姑娘。

小姑娘醒來時一雙眼睛都是紅腫的,像只受驚的兔子,見到冬夏便立刻蹦到了她身上,沙啞地喚道:“冬夏姐姐。”

“沒事了,你在這裏沒人敢動你。”冬夏溫和地安慰她,“今天太晚了,明天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怯生生道,“我是離家出走的,我家不在這裏。”

冬夏倒了熱水給她,哄道:“那你知道你家在什麽地方嗎?能不能叫你家人來接你回去?”

小姑娘低下了頭去,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我家裏人不要我了。”

冬夏心裏一軟:“怎麽會呢。”

“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也不能修煉,他們就不要我了,還說要生一個新的孩子。”小姑娘抽噎起來,“我跑出來後就被那兩個壞人抓住,他們說,要把我送去賣掉!”

冬夏無法,只得又哄了她一回,仿佛有用不盡的溫柔耐心。

等小姑娘終于平靜下來後,她羞答答地告訴了冬夏自己的真名:“我叫殷秋水。”

“肚子餓了吧?先吃飯好不好?”冬夏順了順小姑娘哭得帶了潮氣的鬓發,“吃了飯再洗個澡,有什麽事情,晚上再和姐姐一一細說。”

殷秋水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好,便朝冬夏張開了手臂要她抱。

這幾步路她也不是不能走,可見小姑娘眼底帶着試探希冀,冬夏便沒能拒絕,抱着她從床榻到了桌邊吃飯。

等晚飯過後,冬夏又少不得帶着小姑娘洗澡。

修仙之人似乎身不染塵,便也不必進行這些繁瑣的熟悉過程。

不住在城鎮裏的晚上,冬夏總覺得渾身不舒服,還是黎清用法訣替她做的清理。

當能有熱水能舒舒服服泡上一場的時候,冬夏總歸是不會吝啬自己的。

入浴之前,殷秋水将脖子上戴的一塊金屬片摘了下來,鄭重地塞進冬夏手裏:“這個能叫人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就是靠這個從家裏跑出來的,不過要是叫人碰到身體,就不管用了。”

冬夏看了一眼,笑道:“倒也精致。”

殷秋水眉開眼笑:“那就送給姐姐當謝禮啦。”

冬夏:“……”這也太大方了,一定也是個大家族裏跑出來的。

見殷秋水大有“你不收我就哭”的架勢,冬夏只得暫且收下金屬片,預備等着将小姑娘送回家去的時候一道送回。

兩人進了一個浴桶裏,将小姑娘黑亮的頭發都洗淨梳順了之後,冬夏才輕籲了一口氣:“好啦,幹幹淨淨,香噴噴的。”

——還好這是個還算聽話的孩子。

不知道為什麽,冬夏總覺得自己從前似乎帶過一個十分不聽話的崽子,總要打一頓才能老實上三天。

聞言,小姑娘立刻嘩啦啦地從浴桶裏轉過身來,沒有安全感地往冬夏懷裏鑽,幾乎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想到小姑娘今天差點因為離家出走被人拐賣,又是這麽小的年紀,冬夏寬容地将她抱入懷中拍了拍。

“冬夏姐姐身上的這個我見過。”殷秋水突然道。

冬夏垂下眼去:“我身上的什麽?”

“就是這個。”殷秋水用手指了指冬夏側腰,“這個記號一樣的東西,我在想帶走我的那兩個人身上見過的。”

冬夏倏地坐直了身體:“真的?”

早在第一次沐浴的時候,冬夏便發現自己身上長着一塊胎記模樣的東西。

就形狀來看,似乎像是一朵紅色的花,花瓣花萼都清晰可見。

冬夏起初以為是刺青,認真摸過後才發覺并不是,便以為是天生的胎記,便沒有對黎清提起。

不提的另一個原因也很簡單,冬夏每每觸摸它都覺得心中帶着反感,更不想被他人看見,自然不願意對黎清提起。

但若是有人擁有和她相似的記號——這或許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麽胎記!

“嗯。”殷秋水認真地點頭,又揪着眉頭仔細地回憶了片刻,才道,“但他們的記號不在這個位置,而且顏色和姐姐的不一樣。我太害怕了,只能想起來這些……”

“已經很多了。”冬夏摸摸殷秋水的頭發,将重新靠過來撒嬌的小姑娘抱住,稍稍往後仰了仰頭,盯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的呆。

等夜深将殷秋水哄睡以後,冬夏将錢多多給的令牌揣進懷裏,再将殷秋水給的金屬片往脖子上一挂,毫不猶豫地再度出了白樓。

兩名守門弟子正在盤腿打坐,冬夏蹑手蹑腳從他們中間過去,竟全然沒有驚動他們。

輕舒了一口氣後,冬夏便朝着白日裏那兩個青年帶着殷秋水一路趕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腳步輕盈,又巧妙地将路線沒在暗影之中,像是夜裏一陣不引人注意的微風。

作者有話要說:  黎清:逃跑就打斷腿。

黎清:……嗯,回來了,那我也回去。

黎清:……在洗澡,我等等再來。

……

黎清:你果然是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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