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山萬重,浮雲如海。
修界正道魁首太一仙宗便坐落在這連綿數百裏的熠雲山脈裏。谒天山如一把青翠利劍直插雲霄,數百仙府繞其而建,隐藏在峭壁、山林、幽谷之中。不得仙緣,難尋其蹤。
天将明,浩瀚雲海外的天際露出隐約豔光。
光線昏昧的登仙道上,一群少年艱難爬行,遲緩的身影在蒼茫的群山間渺小得如同螞蟻。
今天是太一仙宗十年一度的選徒大典,許多人不辭萬裏而來,只為尋這一線仙緣。
當第一縷晨光灑向百萬大山,渾厚的鐘聲響徹天地,選徒大典正式開始。
守在天極殿門口的青年手一抖,攤開一本名冊,翻了兩頁:“今年的弟子看起來資質都不錯啊,還有個水靈根的天靈之體。”
他身邊的人掃了一眼:“是個小師妹,秀水峰已經內定了,多半會直接入嫡系。”
太一仙宗有五大主峰,十二次峰。主峰峰主的徒弟為嫡系,普通峰主與長老的徒弟為正式弟子,剩下的便是普通弟子。
秀水峰是主峰之一,只收女弟子,也最會教女弟子。
後面搭話的那位弟子問:“問道峰今年也是連普通弟子都不收?”
持名冊的弟子回道:“是啊。沖着宗主來的又要哭鼻子了。”
主峰之首問道峰,歸屬于太一仙宗宗主,每次選徒大典都有許多小宗門求之不得的優秀弟子前來,只求能入問道峰,哪怕做普通弟子也甘願,可惜得願者寥寥。
忽然,閑聊的兩人正色,朝前方恭敬行禮:“黎師兄!”
“黎師兄!”
來者是個俊秀青年,他并沒有像在場的弟子身着藍白二色的宗門服飾,而是穿了一身墨灰色廣袖長袍,鴉青的長發用銀色發扣攏在背後,發梢随着前行輕微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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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有人向自己打招呼,黎青崖掀起眼皮,略微應了一聲,踏進大殿,
他走後,兩個弟子竊竊私語:“黎師兄怎麽來了?不是說他晉階元嬰中期失敗受傷了嗎?”
“我哪知道,想知道你去問啊!”
“我才不去。”
黎青崖突破元嬰中期失敗是三天前的事,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幾天內迅速傳遍宗門。
身為掌門親傳,問道峰嫡系,這一代法修中的佼佼者,卻在一個小境界的突破中失敗,所有人都認定黎青崖受了不小的打擊,遇到他時也小心翼翼的。
要讓黎青崖來說,失敗是真的,但打擊卻未必,因為現在有更讓他苦惱的事。
這次閉關突破本是十拿九穩的,但在過程中他偶然頓悟,感知大道,進入了一片神奇的領域。
那裏無邊無垠,無數高不見頂的書架陳列其中,或滿或空。不時有新的書憑空出現,漸漸變厚,直到被打上一個“完結”字樣的封印。
每一本書都對應着一個幻境,打開後幻境便會上演書中的故事,這些故事有的感人肺腑,有的一言難盡。
就在黎青崖懷疑自己誤入天帝的琅嬛福地時,腦中出現一道啓示,告訴他,這裏叫“xx文學城”,這些書叫“小說”……
在這裏他閱覽了許多書,眼界大開,直到打開在虐戀情深标簽下發現的三本書。
進入幻境的黎青崖被吓了一跳——為什麽這麽多熟人?還有他自己!
這些故事分別關于,大師姐陌織煙和魔宗聖女慕容極的生離死別,小師弟宴笙簫對大師兄杜行舟的強取豪奪,以及道君弈璇樞與小師妹洛梓靈的替身情緣……
他無一例外都扮演了阻止主角在一起的反面配角,并以一己之軀承擔了三本書八成的打(挨打)戲。
陌織煙和慕容極的私情不為正道所容,他為了維護宗門法規追捕兩人,被打;道君“欺負”小師妹,他以師兄的身份去讨說法,被打;小師弟囚禁大師兄,這次他還沒來得及上門,就被小師弟抓過去打了……
最憋屈的是,就算他修為比主角高也沒用,在緊要關頭還是會被爆種反殺。哪怕偶爾站得了上風,過幾天主角也會一躍三級回來找他,把以前的賬一起算。
主角光環,恐怖如斯。他只能被迫做個勤勤懇懇的沙包。
幻境構建的景象非常真實,以至于黎青崖都快覺得自己真的經歷過這些事。
當時他一只腳都跨到元嬰中期了,但“自己生活在小說世界,還是個反面配角”的真相差點把他吓出了道心裂痕,他硬生生把腳縮了回去。這一縮就失敗了,還受了不輕的內傷。
現在他整個人都是恍惚狀态,哪裏有心情計較突破失敗的事。
何況按照書裏的劇情,這次他突破成功後會被師尊抓去當太一仙宗的執刑令,負責整頓宗門風氣和對違紀弟子進行懲處。
不管在什麽時候,這都是個吃力不讨好、裏外不是人的活。他在劇情裏被打得那麽慘,招人讨厭的執刑令身份也是原因之一。所以如果晉階失敗能讓他不當執刑令,也未必是壞事。
……
走進大殿時,各峰的位置都空着,除了早早過來準備大典的人,再無其它。修界講究排場,能踩點到絕不早到,畢竟來早了準備的華麗出場給誰看?
黎青崖進來時大師兄杜行舟正在和身邊的人說話,黎青崖沒有打擾他,找到位置坐了下來。
如果問問道峰弟子這世界上有沒有什麽東西是完美的,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杜行舟。
杜行舟,宗主親傳大弟子,第十八代弟子首席,太一仙宗掌印,問道峰弟子的“老父親”,修界第一世家杜家嫡子,百分百純金高富帥,永不褪色的白月光……
曾幾何時,黎青崖也是杜行舟的迷弟之一,但如今他在給大師兄吹彩虹屁前要好好思忖思忖了。
小師弟為什麽把他抓過去打?因為覺得他對大師兄圖謀不軌,覺得他離間他們兩個的感情啊。
文案說虐身又虐心,黎青崖看完發現,虐心的是大師兄,虐身的是他。這次他不想被打了。
“在想什麽?”
黎青崖脫口回道:“在想大師兄。”
他說完後便察覺不對,回神擡頭,發現一身霜衣的杜行舟正含笑看着他——他不知何時從主席臺到了這裏。
杜行舟生得是濃淡相宜的好看,水墨點染的眼空渺朦胧,溫煦中透着一股疏離,讓人想起空谷幽蘭,然笑起來時又如柔風拂面,直能把人心都融了。
若是以前黎青崖見到杜行舟一定會覺得如沐春風、由心喜樂,但他現在腦子卻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畫面——
華麗的殿宇中,杜行舟被小臂粗的鐵鏈铐住腳腕,綁在床上,一個容貌極為豔麗俊美的陌生青年掐住大師兄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惱恨質問:“你讓我放了他?你就這麽喜歡他?好啊!我可以放了他。但你要拿什麽來換?你還有什麽?”
青年神情猙獰,語氣癫狂,黎青崖以為大師兄會被折磨,結果,青年在下一秒吻住了大師兄!還伸舌頭了!
就在他以為這已經是最刺激的場面時,青年解開腰帶,從褲裆裏掏出一個東西,接下來的劇情就被打碼了。
在畫面模糊之前他确定自己有看到青年粗壯的那話兒上長着倒刺。母胎solo五十多年連妹子手都沒碰過的黎青崖表示這場面他真沒見過。
雖然有碼,但聲音還在,大師兄痛苦的悶哼,幫助他形象地腦補了一朵鮮血橫流的菊花。然而他并沒有心情可憐大師兄,因為當時他身受重傷,被關在隔壁聽活春宮。
青年念了一首淫詩黎青崖記得特別清楚:“蟬翼輕绡傅體紅,玉膚如醉向春風;花心柔軟嬌含露,鴛鴦衾裏任風流。1”
黎青崖不禁感嘆:文化人就是文化人。
為這露骨的言語暗自尴尬的同時他忍不住偷觑了一眼杜行舟衣領縫下白皙細膩的皮膚:手感真的那麽好嗎?以前和大師兄一起洗澡摸魚的時候他都錯過了什麽?
見黎青崖應了自己一句後又開始發呆,杜行舟微皺眉頭,喚了一聲:“三師弟?”
黎青崖下意識應聲:“啊?”
杜行舟無奈:“又在想什麽?”
黎青崖不假思索:“還是大師兄啊!”
意識到自己又嘴快把腦子裏的話說了出來,他慌張地移開眼,一臉心虛:打住!不要再瞎想了!對大師兄有非分之想是會被小師弟吊起來打的。
看着又開始神游的黎青崖,杜行舟灰色的眼中露出隐約的擔憂。
修仙之人靈臺清明,正常情況下不會如此魂不守舍,聯系黎青崖前幾天突破失敗的事,他擔心師弟是産生了心魔。看來得請師尊幫三師弟看看。
杜行舟正欲說什麽,一聲通報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
“秀水峰首席攜弟子到。”
話音落下,一排水藍色的身影禦劍天外來,飄飄然落在谒天山廣場上,若随風璇落的藍雪花,輕巧靈動的身姿讓一群單身修道漢看直了眼。
領頭的是秀水峰首席、太一仙宗人氣最高的女神,陌織煙。
她身着月白羅裙,腰佩長劍,面覆鲛紗,露出的一雙眼清寒無波。若一捧瑩瑩月華,又似冰尖反射的光,高不可攀,寒不可欺。
黎青崖也在看陌織煙,倒不是因為美色,是想起了自己被魔道聖女和這位師姐混合雙打的事。
在書裏,身為執刑令的他認定陌織煙和聖女相戀是自甘堕落,不斷做棒打鴛鴦的惡人,沒少與她們打架。
但這兩人的故事并不像世人見到的那般簡單:陌織煙與慕容極的緣分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她們本是凡世中兩個無依無靠、相偎取暖的苦命少女,因人事無常分離,互相牽挂多年,終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相許,卻礙于正邪有別,遭到全世界的反對,飽經磨難,還是不得善終……
看完她們故事的黎青崖表示自己不在乎那些雞毛蒜皮的恩怨了,只希望現實裏她們不要像書中那麽折騰,好好在一起。
至于什麽磕c的問題,不要問,問就是沒有,問就是不懂。
陌織煙走向他們,帶來一陣冷香:“杜師兄,黎師弟。”杜行舟是太一仙宗掌印,她是來向他見禮的。
杜行舟颔首:“陌師妹。”
黎青崖也站起來對陌織煙回禮:“陌師姐。”
幽淡的冷香在黎青崖鼻尖萦繞,讓他心猿意馬——誰能想到如此清冷的陌師姐情動起來也是婉轉多情。
劇情裏陌織煙和慕容極曾誤中淫蛇豔毒,在山洞裏互相撫慰,高冷的冰山女神與妖媚的魔道聖女,冷熱交纏,紅白相融……雖然打了厚碼,但想象一下都足夠香豔了。
他也不是故意當着陌織煙的面想這些東西,主要是這個場景和大師兄被青年強迫的畫面一樣,都給他的三觀造成了非常大的沖擊,現在還沒從震驚裏恢複過來的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腦子。
忽然,他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自己鼻子裏流了出來。緊接着,杜行舟慌張的聲音響起:“三師弟!”
伸手一摸,一手血紅。果然,這些場面對他這個五十多歲的處男來說太刺激了。
正欲離開的陌織煙察覺了這邊的動靜,回頭便看到兩個男人為鼻血手忙腳亂的樣子,默默遞上一張手絹。
手絹用的是和她衣服同色的素雅布料,邊角卻繡着豔紅的海棠。
陌織煙性情冷淡內斂,并非是喜歡張揚地表現自己喜好的人,何況她最喜歡的花也不是海棠,會繡到貼身的物件,是因為年少時與她相依相靠的小妹喜歡。
對一切都很克制,卻唯獨不克制對“她”的思念與愛。黎青崖表示:謝謝,磕到了。
他道了聲謝,接過手絹擦掉血跡,沾血的手絹也不好直接還給別人:“我洗幹淨了再還給師姐?”
陌織煙淡淡丢下一句“不必還了”轉身離開。
對于黎青崖流鼻血的原因杜行舟并未多想,只以為他內傷未愈,關心道:“師弟可有覺得哪裏不适?”
黎青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大師兄不用擔心,我只是這幾天火氣重。”
看着這個半點也不知道關心他自己的師弟,杜行舟無奈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抹掉了他鼻翼處一線滑稽的豔紅。
溫熱的指腹擦過皮膚,留下酥癢的觸感,黎青崖眨了眨眼,覺得心頭麻麻的。
杜行舟還是放不下心:“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吧。”
黎青崖回神:“不用,真的不用!我沒事!不疼不癢,活蹦亂跳的。”
杜行舟還欲說什麽,但主席臺上的人已經在催他回去了。他只能留下一個弟子照顧黎青崖,自己回去主持大典。
黎青崖還不能走,他今天是帶着目的來的,那個在幻境裏欺辱杜行舟的青年身份是他們的師弟宴笙簫,但問道峰并沒有這麽一號人,看來宴笙簫是後來入門的,他來就是為了看看這小子在不在今天這批弟子裏。
一聲通傳,通過初選的弟子魚貫而入,大部分都緊張地低着頭,唯有一個嬌俏可愛的粉衣少女,半點不怯場,好奇地四處張望。
黎青崖瞳孔地震,腦子裏又自動播放起小劇場——
山崖上,道君弈璇樞搶過受傷昏迷的少女,一掌将他擊飛,不屑道:“就你也配掌管太一仙宗?”
倒在地上的他捂着受傷的胸口,沖弈璇樞悲憤大喊:“你若不愛她,便把她還給我!”
弈璇樞冷漠回道:“你已經把她賣給了弈家,那麽她便生是弈家的人,死是弈家的鬼,不是你能過問的。”
他矢口否認:“我沒有把她賣給你!”
弈璇樞輕啓薄唇,譏诮道:“聯姻,只是販賣的雅稱而已。”
……
“洛梓靈,入秀水峰!”弟子的唱和聲将黎青崖喚回神,他再次看了一眼滿面歡喜的少女,默默移開了眼。
在書裏,他會喜歡上洛梓靈這個小師妹。
當時大師姐和大師兄的劇情都已經結束,兩人失蹤的失蹤,退隐的退隐,在前面劇情裏沒落的太一仙宗被交到了他手中。
為了維持太一仙宗的尊榮,身為臨時宗主的他去向道統古老的弈家求助,為此答應了弈璇樞要迎娶洛梓靈的要求,将自己喜歡的人拱手相讓。
然而弈璇樞并不喜歡洛梓靈,娶她只是因為洛梓靈與他死去的心上人十分相像。
洛梓靈嫁過去後并不幸福,受盡冷落與折磨。
前面的情節便是黎青崖得知洛梓靈受苦去向弈璇樞讨說法。只是當時的太一仙宗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他未能奪回洛梓靈,還受了一番羞辱。
這件事成了壓倒黎青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黑化了,為了重振太一仙宗與搶回師妹他不惜與魔道合作,只是配角怎麽鬥得過主角,最後還是飲恨敗亡。
而經過這些磨難,洛梓靈與弈璇樞也重新認識對方,走到了一起。
當時看完劇情的黎青崖滿臉黑人問號——虐成那樣都能he?
現在的他對洛梓靈并沒有情意,看到這些情節也不心痛,只覺得尴尬與心虛。他不認為自己知道這些故事後還能喜歡上洛梓靈,現在能做的只有離這位小師妹遠一點,這樣他和洛梓靈都少吃苦。
直到選徒大典結束,黎青崖都沒有看到那個疑似他們師弟的青年。
不過他并非一無所獲,至少确定了幻境中的三個故事正在發生,主角分別是大師姐陌織煙和魔道聖女慕容極;小師弟宴笙簫和大師兄杜行舟;道君弈璇樞與小師妹洛梓靈。
而他在其中扮演了:棒打鴛鴦的攪屎棍;迫害主角攻,離間攻受感情的男配;辜負師妹,還和男主作對的師兄。一次比一次被打得慘。
他認認真真搞事情拆c,但別人就是虐着玩玩,鬧完後該談戀愛還是繼續談戀愛,能he還是he,唯獨他一無所有。
鬧了半天他就是個促進主角感情的工具人。
黎青崖對此表示:怕了,不摻和了,只要不來傷害他,他們毀滅世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