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思量再三,在手稿正式寄出前黎青崖将裏面主角名字換作了“葉寒煙”和“穆秋榮”——故事與真實事件重合度太高,還是稍微遮掩一下為好。

又過了沒兩天杜行舟回來了。

聽到消息的他急匆匆跑去青雲端,撲了一個空,失望地回到臨崖當風,卻發現杜行舟正坐在他的客堂內,幾只松鼠正在谄媚地讨好他。

黎青崖意外,也高興:“大師兄怎麽在這裏?”

“回來後去拜見了師尊,順路就來這裏等師弟了。”杜行舟擡起頭,灰色的眼含情帶笑,使人如沐春風的缱绻溫柔。

就算知道杜行舟以後是別人的,黎青崖還是忍不住為他動容。想想那些對其求而不得的人,他感嘆:大師兄還真是罪孽深重。

“師兄等了多久?”

“不久,才來。”杜行舟翻過一個杯子,給他斟水。

他走到桌邊,躬下身,屈起食指,将母松鼠嘴裏的松子彈飛出去,母松鼠愣了一下,未經思考便放棄探究,扭頭追松子去了。

黎青崖微哂:傻子。

他席地坐下,喝過一杯水後,開始旁敲側擊地試探:“大師兄這次出去有沒有遇到什麽有趣的事?”

回來之前他打聽到杜行舟是一個人回宗門的,慶幸之餘卻也疑惑宴笙簫為什麽沒出現,還沒到時候嗎?

見他有興趣,杜行舟便略微講了一下這次的見聞,不過都只是些尋常瑣事,并沒有宴笙簫的消息。

他狀似無意地詢問:“師兄就沒遇到過什麽特別的人嗎?”

是遇到了很多人,但沒有值得與黎青崖提起的,杜行舟清淺一笑:“沒什麽好說的。”

黎青崖沉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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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行舟轉換了話題:“聽說你當了執刑令,還做得有模有樣的。”果然,不管什麽事,只要三師弟想做,都是能做好的。

黎青崖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擺手:“唉!別提了。”

明明努力在做一個混子了,但還是被稱贊有能力,他好難。這大概就是實力太強的不幸。

杜行舟聽說了一些相關的事:“你和師尊鬧脾氣了?”

黎青崖連忙否認:“沒有。我哪敢惹他?”

嘴上這樣說,但他臉上的怨念再明顯不過。說來整個太一仙宗,敢和聶清玄有來有回犟嘴,甚至還甩臉子的,也只有他了。

杜行舟掏出一個乾坤袋遞給他:“這是師尊給你的。”

衡鈞道尊主動哄人着實難得,說出去只怕修界的人會驚掉大牙,無奈有的人還不買賬。黎青崖沒有去接:“這是什麽?”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黎青崖老大不高興,老東西自己拉不下臉道歉,就叫大師兄來做說客,他才不吃這套,一撇嘴:“他給我心靈的創傷可不是随便給點東西能一筆勾銷的!”

“裏面是三千上品靈石。師尊說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送你什麽好,最後還是決定給你錢讓你自己去買。”

下、中、上品階的靈石兌換比例都是十比一,不過這是根據靈氣蘊含量計算的通用彙率,實際生活中因為上品靈石更難得,兌換起來一塊遠不止一百下品靈石。

黎青崖本想堅定自己的底線,但他實在給的太多了。他伸手将乾坤袋收進兜裏,一臉崇敬地感嘆:“師尊真不愧是我最尊敬的人。”變臉之快以至于讓杜行舟都愣住了。

杜行舟無奈地笑了,但因心裏揣着事,笑意未達眼底,而顯得有些苦澀。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方才在黎青崖書桌上看到的東西——一張繡着海棠花的霜色手絹與一封字句缱绻,落款殘損書信:

我喜歡你,卻不管怎麽表達都覺得無法将最真切的心意傳遞給你。

一開始我覺得只要看着你快樂就滿足了,但看到你後,又渴望接近你、觸碰你,甚至開始貪圖與你的未來……

我逐漸變得貪婪,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還是會期盼一份與你在一起的可能。

我最希望的是你幸福,最怕的是你的幸福與我無關。

荊棘也好,火海也罷,我從未畏懼過,卻唯獨害怕你的拒絕,你眼中的疏遠是我決計無法承受的。

所以,哪怕是十成十的喜歡,也只敢用玩笑的語氣說出三分;手無數次落在你的肩頭,卻只能輕淡地撫過……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被甜蜜與痛苦拉扯,怕你知道我的心思,又怕你不知道我的心思。

這份心情長久地煎熬着我,讓我逐漸癫狂。我無法再忍受這種折磨了,我想問你,我們有可能嗎?你願意,給我一份機會嗎?

織煙!

書信最後的名字如同一根尖銳的刺紮入杜行舟的心頭。字跡确是黎青崖的無誤。

深情纏綿的語氣将一段卑微敏感的暗戀闡述得淋漓盡致,連他也忍不住為這些字句動容。只是若這是他在意的人寫給另一個人的,那可真是個悲傷的笑話。

親眼看着黎青崖從豆丁變成俊秀明朗的青年,杜行舟設想過他會喜歡上一個優秀的女子,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難以接受。

按理來說黎青崖喜歡誰與他又有何幹,可他無法看着自己疼惜的人在另一個人面前如此卑微。

再三的猶豫與欲言又止後,杜行舟問出了一個讓他喉頭發緊的問題:“青崖……有心儀的人了嗎?”

黎青崖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麽,唯一想到的解釋是大師兄要給他介紹對象,當然是趕緊拒絕:“大師兄!我現在無心情愛,只求證大道。”

戀愛中那麽多破事,他完全不覺得自己能應付。

這樣的回答卻讓杜行舟更堅定地認為他是對陌織煙愛而不得所以才轉求道法。他垂下眼眸,低聲應和:“是啊,如果真的能一心追求大道,不問情愛,倒是好事。”

黎青崖覺得他的樣子很古怪:“大師兄怎麽了?”莫非這次出去碰到什麽事了?

杜行舟振作精神,恢複如常:“沒事。對了!這個給你。”說着遞過去一個乾坤袋。

“這是什麽?”接過的同時黎青崖好奇問道。

“碧鱗石。你之前不是說想重新鍛造防禦法器嗎,應該夠用,你拿着吧。”

沒想到自己就提過一次,大師兄便記住了,黎青崖又是驚喜又是感動:“多謝大師兄!大師兄真好!”

無心的誇贊,卻讓人上了心。杜行舟意味深長地反問:“青崖覺得我好?”

他不假思索回道:“當然了!大師兄是最好的。”

“大師兄哪裏好?”

他覺得大師兄哪裏都好,不過最好的還是:“對我好!”

這句回答讓杜行舟心情十分複雜,他略顯苦澀的笑了,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嘆:“畢竟,你叫我大師兄啊。”

他長舒一口氣,站起身:“好了,我也該走了。”

黎青崖詫異:“大師兄有事嗎?怎麽不多坐會兒?”一別近一月,他還有不少話想與大師兄說來着。

“我要給小師叔送點東西過去。”

聽到他要去找裴雨延,黎青崖也站了起來:“那我陪師兄去吧。一直想感謝小師叔送我傷藥,但怕擅自去了招他煩,便沒成行。”

這沒什麽好拒絕的,只是兩人剛走出臨崖當風便被人攔住了,弟子向杜行舟禀告說陌織煙來了,有要事與他相商。

這事自然比送東西緊急,黎青崖主動開口:“那大師兄先回去,我代你去小師叔那邊跑一趟。”

……

裴雨延住在問道峰東面的鏡月湖客舍。

同為“大戶人家”,若說杜行舟是低調,那麽裴雨延便是簡樸了,貴為北境之主的他身上除了必要的法器護具,無一奢侈之物,出這麽遠的門,也只帶了一個随從。

黎青崖到時随從正在打掃院子,聽到他來拜訪,也不帶路,讓他直接進去,以至于黎青崖現在尴尬地站在湯泉池門口,不知所措。

鏡月湖客舍為了招待裴雨延特地改建過,黎青崖不熟悉此地現在的結構,進來後沒見到人,聽到這邊有動靜就過來了,卻沒想到撞到了洗澡的小師叔,不,準确地說是洗得差不多了,正坐在浴池邊擦劍的小師叔。

裴雨延喜好潔淨,練完劍必定要沐浴,只是按照以往慣例他這個時候必然洗完了,所以侍從才會放黎青崖進來,不料今天是意外。

墨藍的衣衫松松垮垮披在裴雨延肩上,堪堪遮住關鍵部位,卻遮不住劍修勻稱修長的身材。墨發順着肩頭散落,少了許多淩厲,竟将這片冰雪顯出幾分清和。

他手裏那把劍應該便是鼎鼎有名“裁雪”,劍身墨黑,腹部一道耀眼的銀白蜿蜒到劍尖,北境三千裏雪原的冷冽仿佛都凝聚在這一線寒光中。

黎青崖情不自禁想起劇情幻境中見到的裴雨延。

無妄海前,他一劍揮下,令滄海分流、天地失色,震懾了所有意圖進入無妄海的人。之後,男人一言未發,坐在斷崖邊擦起劍,誰也不理會,倒分不清劍更冷還是人更冷。

而眼前這個人雖然冷淡,但明顯是有溫度的。

裴雨延今天看着有些心不在焉,連有人到來也沒察覺。

片刻的躊躇後,黎青崖決定先退出去,只是這次沒那麽幸運,驚動了分神期的劍修,一陣氣勁掃過,他被掀翻在地上,一道劍意抵上他的眉心。

而裴雨延本尊依舊坐在浴池邊,只是看向這頭,拉緊了自己的外衫。

無路可逃的黎青崖躺在地上狼狽地補上請安:“弟子拜見小師叔!不知小師叔在沐浴,貿然闖入,失禮了。”

短暫的驚愕後,裴雨延回神,收走劍意,黎青崖得以起身,彎腰再次請罪:“弟子得罪。”

裴雨延眉頭微鎖:“算了,沒什麽。來此何事?”

“算了”二字的句尾帶有明顯的嘆息,顯然,他是在意的。

黎青崖愈加覺得尴尬:“弟子還是先去外面等師叔吧。”他自己不怎麽講究,但從大師兄身上知道,他們大戶人家很講究,不會衣衫不整地見客。

裴雨延沒有拒絕。

半刻鐘後,他穿戴整齊走了出來。依舊是黎青崖在青冥谷看到的樣子,俊美卻冷淡,仿佛世間萬物都不配被那雙澄淨明透的眼留存。

氣氛有些凝滞,本來都是男人,“坦誠相見”也不算什麽,但因為對方是長輩又是嚴肅拘謹的性子,黎青崖就不自覺束手束腳起來。

所幸這次是裴雨延沒等着讓他說話,而是先開口:“傷好了?”

黎青崖回道:“好全了,多謝小師叔的藥。”

說着他掏出杜行舟托他帶給裴雨延的乾坤袋:“這是大師兄按照小師叔吩咐置辦的用品。”

裴雨延接過,也沒打開看,便收了起來:“有勞。”

“都是弟子該做的。”

空氣中又只剩下沉默,黎青崖也不知道自己能和這個小師叔說些什麽,躊躇片刻後決定告辭:“東西送到,那弟子先告退。”

裴雨延也沒反對,只是他剛轉身,還沒走,就被叫住了。

“等等!”

裴雨延遞過去一個盒子:“這個你拿着。”

黎青崖抱着好奇接過、打開,裏面是一個金屬手環樣的法器,雖然還不知作用,但從做工與材料不難看出價值不菲。

“這太貴重了。”

雖然他吃慣了杜行舟和聶清玄的“軟飯”,但是占才見過兩面的小師叔的“便宜”還是不好意思的。

裴雨延覺得不算什麽:“見面禮。”

“上次不是送過了嗎?”

裴雨延想了想,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那是傷藥,不算。”

話說到這份上了,多推辭也不合适,黎青崖惶恐收下:“那——多謝小師叔。”

“嗯。”

他再度告辭,這次裴雨延沒再留他。

望着黎青崖離去的背影,裴雨延蹙起清隽的眉頭,看着有些苦惱。

——小三對他如此疏遠,他是不是,又被讨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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