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見黎青崖吐血暈過去,聽故事聽得一愣一愣的太一衆人也回過神來:“青崖小子!”
“黎師兄!”
右護法抹掉臉上的血,慌張大喊:“宗主夫人!”
“走開啦你!哪有你們宗主夫人?少占便宜!”葉長老一把推開他,搶過黎青崖查看傷情。
下方的慌亂引起了激鬥的兩個人的注意,發現小師侄出事,裴雨延顧不上與夏戎繼續算賬,推開他,調頭朝黎青崖沖去。
夏戎也趕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達,守在黎青崖的身邊。
看到黎青崖痛苦的樣子,裴雨延的眉頭鎖起,一直沒有舒展過。
見葉長老停下動作,他開口詢問:“葉長老,如何了?”
葉長老回道:“傷情複發,暈了過去,我給他施過針喂了藥,暫時穩定了下來。”
浮在半空的裁雪劍轉向夏戎。
“解釋。”
夏戎涼涼地看了右護法一眼,方才這家夥說的壞話他也全聽到了,不過外人在場,內賬稍後再算。他負手而立,坦然回道:“這個嘛,右護法所言大有謬誤。黎小友要喜歡也該喜歡本座才是。”
殷血寒是個錯誤,黎青崖沒道理只喜歡殘次品,而不喜歡他這個“高配版”。
這不是裴雨延要的答案,他擰眉重問了一遍:“解釋他的傷。”
黎青崖是什麽人他很清楚,那些花邊流言他根本一字不信,哪怕在意,也不會聽旁人搬弄是非,而是等師侄醒了親自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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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戎略感煩躁,但還是耐着性子繼續回答:“小友受傷乃是意外,本座已經派人去捉拿兇手了。”
他的語氣并沒有很多誠意,而且他沒說的是:慕容權庇護着他的妹子,至今不肯将慕容嫣交出來。
這不是裴雨延要的答案,他擰起眉頭:“捉拿誰是墨宗的事,太一仙宗與天澤城要的是墨宗的交待。”
好好的晚輩被他們捉來,受盡委屈,落下一身傷,如果要不到滿意的答案,他不會善罷甘休。
以內斂寡言聞名的天澤城城主很少如此咄咄逼人,衆人巧妙地發現他這句話的主體裏沒有人,全是宗門。
——這是在明示這場恩怨是宗門層面的?
若是旁人說出這樣的話,多半會被認為虛張聲勢,但裴雨延本身身份能為便不俗,如今還代表了聶清玄。他說出這樣的話,是真的有能力讓墨宗過不下去。
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事情鬧大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是魔道第一人的夏戎也不敢等閑視之,墨宗再厲害,也不能對抗兩個頂級宗派。
不過被人這樣威脅,他非常不爽。深吸一口氣,冷着臉丢下一句話:“半月之內,本座一定給黎小友一個完完整整的交待。”
到了這個地步,必須有人出來受罪了。如果端掉一個慕容家能平息事件,倒也劃算。
裴雨延還不滿意:“七天。裴某在太一靜候答複。”
說完也不給夏戎讨價還價的餘地,帶上人便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黎青崖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公主抱”的一天,不過現在這條件也容不得他矯情了。
抱他的人似乎比他還緊張,身上的肌肉繃得和鐵板一樣,稍後好了些,不過姿勢還是很僵硬。
一股冷冽的氣味包裹着他,這味道素淡到說不上是香味兒,但莫名好聞,讓人想到茫茫雪原。
他下意識往懷裏縮了縮,托着他的手臂更僵直了。
夏戎叫住裴雨延:“有件事本座要先告知裴城主,黎小友身中的是血魔池之毒,無藥可救,唯有留在墨宗可有一線生機。”
這裏的無藥可救,指的是普通天材地寶範圍的藥。若是有能起死回生的神品靈藥,自然無礙。這樣的藥極難得,不巧墨宗便有。
但要救黎青崖,夏戎有條件,比如,聶清玄割地賠款來求他……
裴雨延拒絕得幹脆:“不勞操心,我自會護他。”
從昏迷中睜開眼的黎青崖扯了扯裴雨延的袖子,低低喚了一聲:“小師叔……”
裴雨延看向懷裏的人。
黎青崖:“不要……理他,我們回去。”
“嗯。”
他繼續解釋:“小師叔,咳咳,那些話不是真的……是那傻子瞎編的,我和誰都是清白的。”
他才不要和夏戎和殷血寒搞那玩意兒,他們玩三飛的。
當然,和其他人也不搞。
裴雨延沒料到黎青崖會特地澄清這個,他怕自己誤會?
“我知道的。”
雖然早知道是假的,但真聽到小師侄确認時他還是松了一口氣,幸好那些不好的事不是真的。
得知小師叔沒有信,他揚起嘴角:“那你要幫我解釋!”
冷心冷情、公正無私的裴城主信譽度在修界絕對的話,沒人會不信。
裴雨延:“好。”
“還有……”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更小了,裴雨延不得不俯下頭去才能聽清。
片刻後,他擡頭看向夏戎:“夏宗主,青崖有話給你。”
聽到此話,夏戎大感意外,猜想莫不是這小修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折服舍不得走了,暗自得意之餘,靜候下文。
裴雨延低下頭,去聽後面的話。他表情漸漸變得古怪,擡起頭後面色似有猶疑,還是按照囑咐把話原原本本複述了出來:
“把搜走的東西還我,狗……賊。”
鴉雀無聲,氣氛微妙。
一個墨宗弟子先呵斥出聲:“大膽!敢對尊主無禮!”
太一仙宗的人也毫不退讓地拔出武器,眼見兩方就要打起來,就等夏戎表态。
墨宗宗主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叫狗賊,是計較還是不計較呢?
不計較,受氣。
計較了,罵人的是“苦主”,還有裴雨延撐腰,顯得墨宗小氣的同時,也未必能找回場子。
不過更令夏戎接受不了的是心理預期與現實的落差:這小修居然對他沒半點眷戀?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咽下這口氣,記下黎青崖:“去把東西拿來給他。好好檢查,凡有損壞,十倍補償。”
說完大感丢臉的他也待不下去了,拂袖離去,蕩開氣勁将斷壁殘垣的客院徹底變成廢墟,也震懾住了那些見他吃癟,想竊笑的看客。
但還有人不怕,那就是有人撐腰的黎青崖。他勾着裴雨延的脖子,将頭抵在他胸口,笑得雙肩發抖。
裴雨延無奈,嘆了一口氣:“僅此一次,莫再讓師叔轉述這種話了。”
方才那聲“狗賊”他說得實在難以啓齒。
罵夏戎的話是黎青崖一時氣憤說的,他也沒想到小師叔真的原原本本複述了。
之前裴雨延在他心中就像冰刻的神像,冰冷、威嚴,縱使目露慈悲,也是衆生普度……但當這座神像為一個詞面露為難時,忽然生動了起來。
他笑着感嘆:“小師叔對我真好。”
裴雨延毫不猶豫地在心底回複:因為青崖很好。
他想把這句話告訴小師侄,但還沒說出口,便被打斷。
“裴城主,飛舟備好了。我們啓程回去吧。”
……
半途中,黎青崖的傷情突然加重昏厥,情急之下,裴雨延只得丢下衆人,帶他禦劍趕回太一仙宗。
半夢半醒間,黎青崖似乎聽到青冥谷的流泉叮咚,蟠桃樹的幽香綿長……還有某個一直守在他身邊的人。
這人影看着很眼熟,黑衣、銀發、額角非常具有特點的桃花紋印——
天啊!是老東西!
剛蘇醒,黎青崖便驚到彈起來,迅速縮到床的最裏面。
醒來在床頭看到聶清玄這件事,對黎青崖來說恐怖程度不亞于開門見鬼,是條件反射性的驚懼。
見他這反應,聶清玄雙眼微眯:“醒了?”
黎青崖磕磕絆絆回道:“醒醒……醒了。”
“魔域好玩嗎?”
“不……不好玩。”
“血魔池泡着舒服嗎?”
“不不不……不舒服。”
“下次還敢舍身為人嗎?”把他給的保命符給別人,他還真敢做!
想到此處聶清玄不悅地沉下眼:一個凡人小子哪裏配讓他的弟子舍身去魔域犯險。
黎青崖不知聶清玄現下所想。不過他救宴笙簫時真沒想那麽多,去之前誰知道他去墨宗這一趟會遭這麽多罪。
“這個得看情況,我當時——”
說到一半見聶清玄臉色陰沉,便急忙改口:“不敢了!不敢了!”
他本來還想問宴笙簫怎麽安置的,這下也不敢多提了。
瞥見黎青崖鬓發散亂,聶清玄伸手欲幫他整理,他卻以為聶清玄要整治自己,下意識躲開。聶清玄的動作一頓,眼神微暗,手掉轉方向,撿起滑落的被子給他搭回身上。
“聽說你小師叔再不去接你,你就要做墨宗宗主夫人了?”
他急忙否認:“沒有!不是!假的!小師叔沒和師尊解釋嗎?”
來龍去脈他都和小師叔說了啊!小師叔也答應給他解釋了啊!
“解釋了,但為師想聽你怎麽說。”
黎青崖想了想,回了五個字:“答案同上,略。”
聶清玄用審視的目光盯着他,快把他盯到發毛時才說:“這次姑且信你,要還有下次——”
說到此處聶清玄忽然噎住。
要有下次,他能怎麽辦呢?
眨眼間,他的弟子也到了能招蜂引蝶的年紀。若像這次一樣只是謠言,或者別人來招惹黎青崖,那還好解決。若是黎青崖去招惹別人呢?若是他的弟子忽然帶回來一個人,說要與這個人長相厮守呢?
身為師尊的他,能做什麽?
黎青崖以為聶清玄的沉默是在等他表态,于是急忙保證:“要有下次我搬去思過崖,面壁一百年。”
聶清玄回神:“當真?”
被這麽一問,他又猶豫了,一百年好像有點長。
“要不,五十年?”
說完他覺得五十年還是長了:“三十年吧,緩刑五年。”
他原以為這番頻繁改口會惹得聶清玄不爽,不料老東西卻揚起嘴角笑了,連眉梢都透着欣悅。
他一臉見鬼的模樣。
聶清玄擡手将他摁回床上:“睡覺!”說罷起身離開房間。
老東西不整治人了?
窩在被子裏的黎青崖覺得這事兒不真實,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認不是做夢,然後下意識看了一眼窗戶:太陽打西邊出來的?
沒有。東邊出來的。
等等!現在才發現身上不痛了!
……
在屋外茅亭喝茶等候的裴雨延見聶清玄出來,開口喚道:“師兄……”
他不用說聶清玄也知道他要問什麽:“醒了,又睡過去了。還和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地貧嘴。看來是真沒長記性。”
雖然說的是訓斥的話,但他的嘴角卻是揚着的,這是開心的意思。裴雨延知曉,比起身上的傷,師兄更怕青崖心上留陰影。
聶清玄走到涼亭內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師兄……”
他照舊知道裴雨延要問什麽:“我沒事。”
說完笑嘆:“渡劫的明明是我,你怎麽倒比我還緊張?”
裴雨延微壓嘴角,嚴肅澄清:“我不緊張。”
聶清玄看了他一眼,沒有揭穿。
兩人之間安靜了片刻。
裴雨延遲疑道:“有些話,師兄為何不直說?”
好比這次,聶清玄衣不解帶地守了青崖三天三夜,但青崖醒了他卻只說無關痛癢的話。他這師兄總是這樣,欺負人不留手,照顧人陰着來,所以青崖才不親近他。
聶清玄敲着桌子“嗯”了一會兒,面露腼腆:“因為,我也會不好意思啊。”
裴雨延沉默,他感到胃部有些不适,但卻不知道這種異樣為何而來,難道是茶水有問題?他端起來聞了聞。沒問題啊!
放下茶杯,暫且揭過這段。
“何時給青崖治傷?”
黎青崖現在能活蹦亂跳,并非痊愈,只是聶清玄将他的傷勢壓住了。
聶清玄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問了一句:“你确定要把澤仙骨給青崖?那不是蕊心夫人讓你留給未來妻子的嗎?”
他口中的蕊心夫人是天澤城上一任城主。
要治黎青崖,澤仙骨是很好的選擇,但并非唯一選擇。如果不是裴雨延提議,他不會去想拿師弟的老婆本救弟子。
裴雨延并無那麽多顧慮:“我留着用不上。”
他本就不打算娶妻,這物留着沒意義。而青崖算是他看着長大的,給他用不虧。
聶清玄語重心長地嘆了一句:“師弟,那件事再考慮考慮吧。我并不覺得無情道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