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黎青崖現在的娛樂除了看話本又多了一項,就是翻論壇。
這裏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為了躲聶清玄,他藏在青冥谷口的蟠桃樹上,這裏是老東西極少來的。常開不敗的濃稠桃花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花香隐去酒香,只有隐約的哼唱傳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哼的是什麽歌,只是腦子裏隐約有這麽一個調調,不自覺便哼唱了出來。
微風習習中忽得聽一聲輕喚。
“青崖?”
他探出頭去,瞧見了站在樹下的裴雨延,一身清澈的藍在青冥谷迤逦的桃林中格外出塵。
見到他從樹上探出身,裴雨延也微微瞪大眼睛,似是沒料到試探的一喚真招來正主。
乍見幾日未謀面的小師叔,他心下歡喜,咧嘴叫了一聲:“小師叔!”
翻身下樹,落地時才想起自己手裏拿着酒壇,趕緊掩耳盜鈴地藏到身後,用問話轉移注意力:“小師叔來找師尊?”
裴雨延應了一聲:“嗯。”
最近連續被小師叔救了幾次,他也摸清裴雨延是個面冷心熱的,所以對這略顯冷淡的回應也不再覺得尴尬與不安。
側身給裴雨延讓出道,黎青崖落後一步,與其一同朝谷內走去:“這幾天小師叔怎麽都沒來?我還沒感謝小師叔救命的藥呢。”
“在休養。”
聞此言,黎青崖關心:“小師叔受傷了?”
“師兄說是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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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黎青崖語塞,得是多大的火氣才能讓分神期閉門修養,“那多喝點清熱下火的藥。”
“在喝。”
眼珠一轉,黎青崖注意到裴雨延的發冠換成了玉簪,笑道:“小師叔換發型了?”
裴雨延應了一聲:“嗯。”
他原來的發冠在為黎青崖護法時摔碎了,所以換做了簪子。
黎青崖不記得這件事,只以為裴雨延是心血來潮,暗想小師叔還挺臭美。咧牙一笑:“這個也好看!”
裴雨延忽然停了下來,看了他一眼,然後抽下簪子遞到他面前:“喜歡?給你。”
黎青崖愕然,他不是說玉簪好看啊。
而且他一句喜歡就給他,那他要說自己喜歡小師叔這個人呢?難道把自己也送給他?小師叔這麽實在,出去是會被騙的。
“還是小師叔戴着吧,小師叔戴着才好看。”
裴雨延擰起眉頭:“別說這種話,師叔并不好看。”
他讨厭聽到別人誇他的相貌與資質,認為都是“睜眼說瞎話”的恭維。外人盲目吹噓也就算了,但親近之人對他說這樣的“假話”,讓他很不高興。
黎青崖聽得一愣一愣的,要裴雨延這樣都算難看,那修界還能有好看的人嗎?無奈小師叔一臉認真,不似在謙虛,倒像真的這麽認為。
他不知道如何解釋,而且本就是讨人歡心的趣話,認真解釋起來意味反倒會變得奇怪。
他笑了,反問:“那弟子一個人覺得好看可以嗎?”
裴雨延怔愣,如果是某個人的主觀意識,他當然無法反駁。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後他的心髒忽然跳得很厲害。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插了進來:“難怪到處都找不到,原來躲到了這裏。”
聽到這個聲音,黎青崖一驚,回身之時借着袖袍的遮掩,将手上捏着的玉簡與酒壇塞進裴雨延手心,并用手指在他手背上寫了兩個字:“藏好”。
寫完之後又覺得不夠,加了兩字:“求你”。
他不敢在聶清玄面前用袖裏乾坤,肯定會被察覺。要是老東西借此翻他的袖裏乾坤,翻出更多不得了的東西怎麽辦?
雖然給小師叔也有一定可能會被教訓,但比起深沉陰險的老東西,小師叔可太容易糊弄了。
微涼的指腹拂過手背,裴雨延心尖仿佛也被撓了一下,他下意識便收下了玉簡與酒壇。
聶清玄走了過來,将他倆打量一番:“又對你小師叔做什麽呢?”
黎青崖回道:“沒做什麽啊,就聊了兩句。”
還有,什麽叫“又”?
老東西問話的語氣,讓他莫名覺得自己像個像調戲大家閨秀的小流氓。
聶清玄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墨宗賠禮道歉的人來了,你大師兄在問道峰大殿接待他們。要不要去看看?”
黎青崖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又應了下來:“也行!那師尊、小師叔,弟子先告退了。”
說完,抹油開溜。
等他走遠,聶清玄走到裴雨延面前,伸出手。
裴雨延躊躇片刻,把酒壇放到了師兄手上,但将玉簡昧了下來。
聶清玄拿起酒聞了一口——朝聞道。
不難猜到是哪來的。
果然,這群小子混在一起不幹點壞事是不可能的。
“師兄……”
聶清玄掀眼:“要替他說話?”
“不是,我還想要些下火的藥。”他的心現在依舊跳得很厲害,看來上火還是很嚴重。
看着師弟魂不守舍的模樣,聶清玄神情幽微:“別吃了,不管用了。”
裴雨延一震:“是很嚴重的病嗎?”
“是啊,很嚴重。”
……
到了問道峰的主殿黎青崖并沒有進去,他只是想避開老東西,以免被他揪住整治,并不想去見墨宗的人。要怎麽談交給大師兄好了,相信他是不會讓太一仙宗吃虧的。
他在附近找了個地方窩着,開始寫小說的大綱。将小說改為連載後他必須一個月交一次稿子,每次字數不得少于一萬,時間不太多,他得趕緊寫。
忽然,安靜的回廊裏響起一陣腳步聲,接着傳來抱怨的話語:
“這世間的事也真是不講道理,明明是那個黎青崖狐媚惑人,把墨宗攪得雞犬不寧,到頭來,還要我們給他賠禮道歉。”
聽對話,來的是兩個墨宗的弟子。
狐媚惑人?啧,看來墨宗弟子給他的評價越來越“高”了。
另一個人附和:“是啊!要不是他這個災星,大聖子怎麽會叛出宗門?可惡的太一仙宗以勢壓人,竟還要我們低頭。”
黎青崖驚了:殷血寒叛出墨宗?我造我自己的反?一個人的游戲都能玩的這麽複雜嗎?路子未免太野了。
他完全不認為這和自己有關。首先,他和夏戎還有殷血寒并沒有那種關系;其次,那是兩個事業腦,做決定更多考慮利弊,而不是感情。
不過他并沒有在劇情裏見過這麽一出,殷血寒雖然和夏戎不融洽,但始終還是一個陣營的。到底是事情發生過但劇情沒給他看,還是這部分因果像宴笙簫一樣被改變了,他也一時說不清。
兩個弟子還在憤憤不平,黎青崖都快要被升級成以色霍亂修真界的絕世妖孽了,他聽得咋舌,但并未現身辯駁,要是這種素不相識的弟子的意見都要一一糾正,怕是要累死。
等兩個人走遠後他從角落站了起來,準備換個清淨點的地方繼續摸魚。但方轉過拐角,便被人捂着嘴拖到拐角,抵在牆上。
他第一反應是出招還手,但挾持他的人修為遠高于他,他的反擊被輕易化解。
貼到脖子上的手冷得他打了一個哆嗦。
“你受苦了。”一聲低嘆響起,細細聽去,不就是殷血寒那個狗東西的聲音。
黎青崖心裏一涼:這家夥為了要魔靈珠追到太一仙宗了?
“大聖子冷靜!這裏是太一仙宗,你挾持了我也跑不掉的。”
殷血寒回道:“我不是什麽大聖子了。”
他和夏戎吵(打)了一架已經撕破臉了。
殷血寒放開對他的鉗制,撤去化形。他并沒有穿自己标志性的明黃色衣服,而是一身非常簡單普通的墨宗弟子服飾。看來是混在來訪弟子裏進太一仙宗的,果真是在逃狀态。
他質問:“那天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聶清玄的徒弟。”
黎青崖反問:“說了你就不抓我?”
殷血寒沉默片刻,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并轉移話題:“它還在你肚子裏還聽話嗎?”
說實話,這話味道有點奇怪,感覺他問得不是魔靈珠,而是——他的骨血。
說着還伸手來摸黎青崖的小腹,在觸到的瞬間,他臉色突變:“沒了?”
“沒了,融在血魔池了。”還剩個碎片,但白白還給殷血寒就覺得很虧。所以黎青崖選擇暫時不告訴他。
殷血寒神情很失望,眼神裏也盡是落寞。
“沒關系,還能再要。”
這話的既視感更強了,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兄弟,別用這麽暧昧的措辭好嗎。被人聽到會被誤會的。
殷血寒繼續道:“我現在已經徹底夏戎決裂了,我不會再給他欺負你的機會了。”
他一直希望魔道的重心能放在發展上,而夏戎則一心想整垮正道。他和夏戎理念截然不同,早就該分道揚镳了。
黎青崖內心毫無波動,只覺得被誤會成“藍顏禍水”的自己非常委屈:都說不要拿別人當你們自己跟自己鬥法的借口了!
殷血寒将他攬進懷裏,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等我,等我成功在魔道另起爐竈、紮穩根基,我就帶着聘禮來迎娶你。如果我不幸死了——”說到此處他頓了兩息,然後決絕道,“你重新找個人嫁了吧。”
“啊?”如果說前面他一頭霧水,那麽現在是懵逼了。
這話什麽意思啊?怎麽突然談婚論嫁了?他什麽時候答應嫁給殷血寒了?這兄弟拿錯劇本了吧。
“這個你拿好,我還會找機會來看你的!”殷血寒将一個東西塞進了他手裏,并在他臉上狠狠啵了一口,扭頭就走。
殷血寒走得決絕,黎青崖懵得徹底。
他如何想也沒理清楚其中的邏輯,只能放棄思考。
——可能,精神分裂的思維方式不太一樣吧。
他注意到殷血寒塞到自己手裏的東西,是一個盒子,打開看了看,裏面放着一個黑黢黢的像是蠶蛹的東西,也認不出是什麽。
“喂!這什麽啊?”他欲詢問殷血寒,但是已經找不到人了。
黎青崖嘆了一口氣,收進袖裏乾坤,下次見到殷血寒再還給他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不管好壞,他都不能占“精神病”便宜啊。
他倒不覺得殷血寒會真有什麽危險,畢竟這是全天下唯一一個不管怎麽作,夏戎都會給他留一線生機的人。
大這就是愛吧。不對,嚴格來說是自戀。
墨宗的使者并未久留,把事情說清楚後就啓程回去了。這件事慕容家負了所有責任,慕容嫣受刑流放,慕容權因此被剝奪了在墨宗的大部分權利,而夏戎自己只出了些賠禮道歉的天材地寶。
黎青崖怎麽品怎麽覺得夏戎是在借這次事故給墨宗換血,而且下屬的怨氣還全讓太一仙宗承擔了:果然是搞“政治”的,看似自己吃了虧,實際上一箭雙雕。
他靠在大殿門口等了一會兒,等到了送客回來的杜行舟:“大師兄!”
見到他杜行舟有些意外:“青崖?什麽時候來的?”
他三兩步走上去:“才來。找大師兄有點事。”
杜行舟伸手撿掉黏在黎青崖身上的草葉:“什麽事?”
“我想請大師兄幫我物色一個宗門。”
“好啊,有什麽要求嗎?”
“不用太大但也不要太小,離太一仙宗遠一點,人可靠一點的。我想送個弟子過去。”
“是那個你救回來的弟子?”畢竟能由黎青崖自由安置的也只有那麽一個了。那個孩子現在被安置在問道峰弟子宿舍裏,還未被收入太一仙宗。
黎青崖猶豫了一下,笑回道:“是啊。”
對于把宴笙簫送走他是理虧心虛的,畢竟按照原來的軌跡宴笙簫會留在太一仙宗,并得到許多機緣。但他送走宴笙簫的心意已決,唯一的補償便是為他做下最完善的安排。
杜行舟也疑惑黎青崖為什麽不把人留在太一仙宗,畢竟就目前的修界正道而言,沒有哪個地方比太一仙宗更好了。
但他想了想,沒有選擇問出來,而是一口應下:“好,交給師兄!找好了直接把人送過去嗎?”
“找好告訴我就成,那孩子我會自己送過去的。”既然大師兄沒和宴笙簫結下因果,那麽以後也不要有瓜葛了。
“也行。”
“謝謝大師兄!”
杜行舟彎起眼,霞姿月韻,皎若明月:
“你我之間,說什麽謝呢。”
……
與大師兄分別後,黎青崖在外面晃蕩到晚上,才摸回青冥谷,畢竟難得出來一趟,回去早了總覺得虧本。
在谷口左右看了看,确定沒有任何動靜,他抄小道,悄悄回了茅舍,也不敢點燈,摸黑鑽到床上,掏出夜明珠,打算熬夜碼字。
正寫到精彩處,頭頂響起一個聲音:“這個‘惠’字,寫錯了。”
“謝謝啊——”黎青崖驚覺不對,背後冷汗頓起,甚至沒有勇氣擡頭去看。
一只修長勻稱的手伸到前面,抽走了他的稿紙。
他試圖掙紮,但徒勞無效。舌頭不自覺打了結:“師師師……師尊。”
聶清玄沒有理會他,徑自翻看起手稿:“第四十六章 :聖心墜欲海,業火灼雪蓮。”
他撲上去想奪回手稿,但一陣無形的力量壓到他背上。他被摁在床上,動彈不得,只能絕望地看着聶清玄打開手稿。
而他不止看,還念了出來!
“穆秋榮雖然心悅葉寒煙已久,但始終視她若神女,哪怕平日巧言相逗,但實則上不敢輕易的冒犯……如今情毒入骨,她依舊恪守最後的理智……”
老東西的聲音非常好聽,如同傍晚的夜風吹過山谷的低吟。但被這樣的聲音念出自己的文章,黎青崖羞恥得想在地上找個縫鑽進去。
他将臉埋在被子裏,捂住耳朵:“別念了,師尊。”
聶清玄并沒有停。
“‘姐姐,我可以嗎?’穆秋榮這樣問葉寒煙。葉寒煙內心自是不讨厭穆秋榮的,但這條線一旦越過,她們便再也回不到從前……”
後面露骨的描寫他也用這般輕淡平穩的語調念了出來——
“……她們交纏在一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歡愉。穆秋榮倚在葉寒煙的耳邊低嘆:姐姐,此夜将會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候。若明天就會死去,我也甘願了。’……”
黎青崖尴尬到在床上像被摁住身體的菜青蟲一樣瘋狂蠕動:“別念了!快別念了!”
太羞恥了!
好不容易,聶清玄停了下來,因為後面沒有了。
“為什麽不念?為師覺着寫得不錯。應該刊印出來,太一仙宗弟子人手一份,也好讓他們知道執刑令有這般文采。”
黎青崖急了:“你要敢這樣做,我就扯根繩子吊死在你青冥谷的門口。”
聶清玄眼一沉:“拿命威脅為師?”
被這麽一瞪,他秒慫:“沒有,不敢!師尊,不要啊。那樣我真的沒臉活下去了。”他扯住聶清玄的袖子,一臉可憐兮兮。
聶清玄伸手将他在扭動中亂掉的頭發撥開,露出他的臉:“怕被人知道就別做,做了就別怕。”
他在心裏回敬:像您老一樣厚臉皮是嗎?
聶清玄轉而問道:“從哪學的這些東西?”
裏面關于情事的描寫雖然不多,但絕不是不通此道的人寫得出來的。
手稿還在聶清玄手上,黎青崖只能乖乖回答:“話本裏看的。”
“看了多少?裏面都寫了什麽?”調戲師叔的手段是不是也從裏面學的?
那麽多他哪記得?
“也沒幾本,寫的就是些情情愛愛。”
“不思修煉,倒整天做這些。”
“沒有!我有好好修煉啊!比如——”黎青崖卡住了,他上一次修煉還是他閉關那次。
在聶清玄幽深目光的注視下他趕緊認慫:“我錯了!我回去一定好好修煉。”
聶清玄不說話,他補充:“我每天修煉四個時辰。”
還是不說話,他咬牙:“半年內突破元嬰中期。”
終于,聶清玄有了回應。
“你說的,記住了。”他将手稿放回他手邊,“對了,墨宗的聖子聖女身上的不是火紋,是蓮花紋,也不是畫上去的,是蠱。這個改了吧。”
黎青崖呆住了,下意識問了一句:“師尊怎麽知道?”
聖子聖女身上的紋路非常隐秘,他在墨宗和殷血寒共處一室時都沒見過,聶清玄又是怎麽知道的?
聶清玄随口回道:“看過。”
看過?
“看過誰的?”
聶清玄“嗯”了一會兒:“一個單純、熱血、還特別好騙的傻小子的,聽說他現在做了魔尊。”
他說得漫不經心,黎青崖卻被這句話裏的信息量驚得瞪大了雙眼:
魔尊?
單純?熱血?好騙?
要不是确定老東西隐居三百年不可能與殷血寒有交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說的是夏戎。
老東西看過夏戎的紋印!老東西和夏戎有過那麽一段?夏戎不會是他師娘吧?不會吧,要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
他試探問道:“您沒對他做過什麽不該做的吧。”
這話味道怪怪的,聶清玄挑眉回視:“你說的不該做的事是什麽事?”
“額……就是讓他對你又愛又恨,念念不忘到如今的。”
恨倒是有,愛從何而來?
聶清玄覺察到面前這個小腦瓜裏正想着非常奇怪的東西,一個腦崩落在上面:“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早點睡覺!”
黎青崖捂住腦袋沒動作,一雙眼閃動着探究的光。
“不睡,是想為師陪你?”
他心下一個咯噔:“額,不了。馬上睡。”說完把被子一裹,倒頭閉眼。
屋內陷入寂靜,聶清玄伸手将他擋住臉的被子往下扯了一截。接着,如風吟幽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不準再看為師和其它人的話本!”
黎青崖在被子裏一抖,驚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