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仿佛世外仙人

槍聲瞬間吸引了警衛的注意, 等他們找過去的時候,小澤原太還沒涼。

屍體仰倒在地,死相有些凄慘。

今夜小澤原太的死, 為中秋宴會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堪稱中秋佳節最大的驚喜。

“封住出口, 禁止出入!”督察長盛華迅速控制局面。

小澤原太身份敏感,死在這裏真是一件麻煩事。萬一引起上層動蕩, 不知道會波及多少人。

“之前哪些人出去了?”

為了方便溫如玉唱戲,大廳很暗, 即使有人出去也看不清楚, 除了周圍最近的幾個人, 其他人都不知道誰出去過。

中途去洗手間的人也有,戚無恙去的是另一邊的衛生間, 兩邊路線不同,看見他的人不多。

戚無恙與小澤原太關系不錯,兩人吃過飯,跳過舞,喝過酒,只差秉燭夜談,引為此生知己,誰也想不到戚無恙身上去。

戚無恙扶着溫如玉,向外走, 被人攔住。

“戚公子,小澤先生遇到刺殺,暫時還不能出去。”

“溫先生咳成這樣,我要送他去醫院。”戚無恙神色冷沉,一時間攔住他的警衛猶豫起來。

姜翎擔憂地看着溫如玉, 見那身戲服上點點血痕,越發憂心他的身體狀況。

溫如玉察覺到姜翎的注視,忍住胸中餘痛,向她笑了笑,十分溫柔。

“溫先生還能不能撐一會?”

盛華即使身為督察長,也不想和溫如玉對上。這位不僅得人心,還是一位上級多年前走丢的兒子,雖然那位上級不太想承認,但溫如玉肯定不能死在這裏。

不把兒子認回去是一回事,兒子死在外面又是一回事。

“你覺得呢?”戚無恙怒極反笑。

許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見溫如玉戲服染血,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我要送溫先生去醫院。”戚無恙重複一遍。

“讓戚公子送溫先生去醫院!”有人附和。

“溫先生怎麽樣了?”

“我們不出去,但要送溫先生去看病!”

有不少賓客是溫如玉的戲迷,紛紛開口。

“既然這樣,無恙你就先送溫如玉去醫院。”盛華決定讓步,放兩個沒有嫌疑的人出去,不影響大局。

“小澤君怎麽樣?刺客抓到沒有?”戚無恙臨走前還向盛華詢問小澤原太的現狀。

“小澤先生遇害了,兇手還沒抓到,賢侄你讀過軍校,在這幫我掌掌眼怎麽樣?我讓別人送溫如玉去看病。”

“父親,我送溫先生去吧。”盛夢媛同樣牽挂溫如玉的身體,自告奮勇道。

“這......”盛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和溫如玉扯在一起。即使溫如玉有些身份,名氣也大,歸根結底,不就是一個唱戲的嗎?

“你留在這裏,跟着無恙好好學。無恙,你看誰送溫如玉去醫院合适?”盛華無視了女兒的不滿,看向戚無恙。

“讓季先生和姜小姐一起去吧,他們之前坐在我身邊,并沒有離開過。”

“好,就按賢侄說的安排。”盛華認識季淮生,與他打了個招呼,至于姜翎,盛華只當做尋常千金,沒放在心上。

一個漂漂亮亮的閨閣小姐,想刺殺成年男子,幾乎不可能成功。季淮生出身高門,沒有動機。

“我自己可以走。”溫如玉站穩,拒絕了季淮生的攙扶。很快咳嗽起來,姜翎扶住他,他沒有說拒絕的話,只虛弱一笑,令人生出無限憐意。

戚無恙看見這一幕,心情複雜。

溫如玉,真是讓人生不起氣來。

季淮生親自開車,姜翎陪溫如玉坐在後座。

“溫先生,你需以身體為重,戲詞寫好了,讓別人唱去。”季淮生對溫如玉,存有幾分敬重之意。

“他們不合适。”溫如玉低聲道。

一時間,車內沉寂。

沒有巨大的名氣、過硬的後臺做護身符,還沒唱完就死在臺上了。像溫如玉這樣不怕死、又能把《生死恨》唱好的人,世間難尋第二個。

溫如玉靠在座位上,仍然是青衣扮相,聲音虛弱:

“實在不好意思,讓姜小姐你看見了我狼狽的樣子。”

“以後我怕是唱不了戲了。”

“姜小姐不要忘記我今日唱戲的樣子。”

“不會忘記。”姜翎以口型回答溫如玉。

在車裏,溫如玉并未掩飾,專注地看着姜翎,舍不得挪開視線。抑制咳嗽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只希望醫院晚一些到。

有許多話想與姜小姐說,說不出口,怕咳出血來,反而吓到她。

“溫先生,您的病是怎麽回事?能不能徹底治好?”季淮生用最快的速度開車,想早點把溫如玉送到醫院。

“以前受過槍傷,治不好了。”溫如玉聲音極輕,感激道:

“多謝季先生送我來醫院。”

“溫先生您別這麽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季淮生沒有再問。溫如玉看起來病得不輕,怕是有礙壽數。

去醫院也沒有根治之法,開了一些藥物,讓他靜養,飲食清淡,避免劇烈運動,尤其是唱戲。

溫如玉聽着醫囑,安靜點頭。

他不像表面上那樣流連風月、溫和柔軟,不管是臺上還是臺下,都有一身風骨。

“季先生,你送姜小姐回家吧,現在也不早了。”

姜翎搖頭。

“姜小姐,我這是老毛病了,以前也犯過,你不必擔心。”

“現在着實狼狽,過幾日再來看我好不好?”

溫如玉這話說得不假,一出戲演下來,又哭又笑又唱又跳,身體也不好,才咳過血,一副痨病鬼的樣子。要不是臉上的妝容還沒褪下,也許會因疼痛露出猙獰的表情。

“你先不要唱戲了,養好身體。”姜翎拿出紙筆,寫給溫如玉看。

溫如玉笑着點頭,這時胸口的痛意已經退去一些,想拆下發飾。姜翎替他一一取下,發現他頭上戴的東西零零碎碎有幾十件。

“我找個箱子來裝溫先生的行頭。”季淮生看出溫如玉對姜翎另眼相待,決定離開一會。如果這時候還杵在這裏,對溫如玉太殘忍。

“能否為溫先生帶些湯水回來?”姜翎在紙上寫。

“都交給我,放心。”季淮生找了個護士,讓她弄些香油來,方便溫如玉卸妝。

“姜小姐,我自己來。”

等發飾卸去,溫如玉拒絕了姜翎的幫助,她在一邊捧鏡,溫如玉熟練卸去油彩,見鏡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看起來不算難看,暗自松了口氣。

實在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狼狽醜态。

等許多年以後,姜翎無意間聽到戲詞,能想起年輕時曾有個會唱戲的朋友,他便心滿意足。

“《生死恨》很好,我再沒聽過比這更好的戲。”姜翎寫道。

“那姜小姐能不能多誇幾句,然後把這張紙送我。”

姜翎點頭。

她重新換了張空白的紙,寫上題目:

評京劇《生死恨》

——生死堪憐,烽火哀歌

句句如天成,未有片刻停頓。

“中秋宴會,溫先生一曲《生死恨》,感人肺腑......”

“自古有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今北方失陷,萬分危急,戰報頻頻,難聞捷訊......”

下筆流暢,一氣呵成。千字戲評,評過《生死恨》的情節,又盛贊溫如玉的唱腔,點到為止,餘味無窮。等姜翎寫完,回頭來看,竟無法删增一字。

“忽然覺得私藏有些可惜。”

溫如玉看完,心中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

字字句句,皆貼合他的心境。

人生難得一知己。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她聽了一場戲,便懂了戲中言,也懂了未盡之言。其實也并不難懂,只是旁人不會這樣貼切,也難有這樣的筆力,細膩而深刻,将那場戲寫得天上有地上無。

溫如玉先是欣喜,後來都有些懷疑自己,難道他唱得真有這麽好?

文字總能賦予場景無限意境,比畫面更動人的是經過作者審美與內心情感加工過的朦胧濾鏡。

那一出戲,已是不可複制的絕唱。

季淮生進門時頗有些猶豫,萬一溫如玉表明心際,他進去打斷是不是不太合适?

雖說雲中君已有婚約,但她太出色,有追求者很正常。季淮生悄悄從門縫往裏瞄,溫如玉好像在看什麽,還有兩三頁,字還挺多。季淮生瞬間精神抖擻,難道溫如玉在病床上,請求雲中君寫新章給他看?

溫如玉看完沒有?等他看完,能不能讓我看看?

季淮生輕輕扣門,道:

“溫先生,姜小姐,我回來了。”

“季先生進來吧。”溫如玉這時已經平複下來,只要不唱戲,靜靜坐着,胸腔雖有餘痛,但能忍受。音量低一些,不影響說話。

“給溫先生帶了玉竹百合湯,潤肺止咳,也無葷腥,還有山藥粥,随意用些,也好潤潤喉。”

自溫如玉進醫院,就喝了一些溫水,他不讓姜翎端茶,凡事都親力親為。只要不咳嗽,也不影響行動能力,只是看起來比常人虛弱些。

姜翎起到的照顧作用,更傾向于心理加持。溫如玉只要看她一眼,便有無限柔情湧上心頭。

“多謝季先生。”

“我很敬佩溫先生的為人,也很喜歡溫先生的戲。”季淮生把湯放好,又打開食盒第二層。

“為姜小姐帶了清炒蝦仁,魚丸湯,下了兩箸雞絲面,權作宵夜。”

“我吃過了,兩位慢用。”

“不知姜小姐寫了什麽,能否讓我看一眼?”

季淮生最後才說出內心一直渴望的事。

“季先生看吧,我本打算私藏,如果季先生、姜小姐都同意,可以刊登出去。我希望《生死恨》能繼續唱下去,即使不是我登臺,也有其他同行上場。”

“莫非是戲評?”季淮生十分珍重,從溫如玉手中接過數頁文稿,一字不落看完,先前看戲時升起的複雜感情又被喚醒,重新在胸中回蕩。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用在此處正合适。”

“一閉眼,就能回憶起戲中景象,點評深刻,字字珠玑。姜小姐這篇戲評放在《玲.珑》上如何?”

這一刻,季淮生仿佛看到了未來文壇上,最耀眼的那顆星辰升起的軌跡。

小說可以寫,戲評也可以寫。想必她還會接觸更多題材,帶來更多驚喜。

“如果溫如玉願意。我将它送給了溫先生。”姜翎寫道。

“我同意。姜小姐怎樣看?”溫如玉問。

姜翎點頭。

“那姜小姐要怎樣署名?”季淮生打算把這篇手稿謄抄一遍,原稿仍然留在溫如玉手中。

“溫先生的戲迷。”姜翎這樣寫道。

“或許讀者能猜出來,不過也無傷大雅。溫先生心中若有猜測,還請為姜小姐保守秘密。”季淮生不清楚溫如玉究竟知不知道姜翎的筆名,先叮囑一句。

姜翎在遣詞造句方面,有種獨特的風格,細細品味,便能看出來。只不過戲評在字數上比《玫瑰園》少很多,語句更加精煉,不算明顯。

“嗯。”溫如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牢牢記住了季淮生的話。

雞絲面很勁道,清炒蝦仁鮮美嫩滑,再加上魚丸湯,搭配得恰到好處。

姜翎吃夜宵的時候,季淮生在抄寫手稿。溫如玉在另一邊喝粥,他心情從未這樣好過。窗外明月高懸,希望時間定格在此刻。

“月上中天,姜小姐早些回去。”

醫院不是留宿的好地方,溫如玉聲音微啞,落在耳中,動人心弦。

“溫先生放心,我一定把姜小姐安全送回家,您先休息。”

季淮生寫得一手行書,字跡風流,抄完,把手稿交還溫如玉。

這瞬間,他仿佛聽到了後世人的評說,為溫如玉一臺戲神魂颠倒,為雲中君的戲評驚豔不已。

“姜小姐,請。”

姜翎向溫如玉微微一笑,算是告別。

回去時,姜翎才有空想小澤原太的死,究竟是誰替天行道,殺了這個惡客?

不知道中途究竟有多少人提前離場過,但戚無恙出去過。

季淮生同樣想到了這一點。

難道這就是戚無恙搞出來的大新聞?那可真夠大的。一想到小澤原太死了,季淮生臉上就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戚公子出去後遇到了溫先生,兩人一定相談甚歡。戚公子是念過軍校的高材生,想必找到了線索。”

“可惜,戚公子和小澤先生的舞池照,沒什麽用處了。”

“姜小姐你要不要?我送你一張,可以留着收藏......算了算了,死人的照片不吉利。”

季淮生自說自話,把車停在謝府門口,發現有人等在那裏。

那人立在月下,容色湛湛,氣質出塵,仿佛世外仙人。

季淮生心道,越家越雲舟,着實好顏色,好風儀。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很快寫完感謝在2020-06-07 23:58:15~2020-06-08 23:57: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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