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何庭夕看向朝他而望的蔡蔓菁,目光既溫暖又純粹。他沒有急着追問,只是一言不發的看向她。
大約過了兩分鐘,蔡蔓菁眨了眨眼睛,然後目光再次垂落,但這次她開了口……
“是啊,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當城市裏的小女孩穿着媽媽買的連衣裙,吃着爸爸買的冰淇淋時,我卻要洗衣做飯,被弟弟欺負……”她悵然地說着,每個音節裏似乎都流露着感傷。
她是漂亮的,正如何庭夕側寫的結論,她皮膚很白,臉也很小,眼睛大而黑亮。只可惜了那雙手,粗糙的不成樣子,像是一雙從事體力勞動的男人的手。
“為什麽這麽介意那些被流掉的孩子?你經歷過什麽?”何庭夕帶着感同身受的情緒發問。
蔡蔓菁的頭垂的更低了,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在褲子上,很快,她大腿上的布料被浸濕了。兩個男人憐憫地看向蔡蔓菁,但他們現在能夠給予的就只有耐性的傾聽……
不久蔡蔓菁接過成均遞過去的紙,擦了擦眼淚後,講述道:“我是家裏的老大,家裏還有個弟弟,但在我弟弟以前……我媽媽打掉了三個孩子,原因就是村裏的神婆說,我媽懷的是女兒,是個賠錢貨,她就相信神婆的,把他們都刮宮了。到了第四個,我說什麽也不肯,拼了命地攔阻那個女人,中間不知道被我奶奶打了多少次,終于在鄰居的勸說下,孩子被保住了。
沒想到,生的真是個男孩。我雖然因此成了家裏的半個功臣,他們看我順眼了一些,但依然要幹很多的活……後來,隔壁嬸子結婚不久也生了孩子,但他們家不像我們家,五年生了三個女兒,可依然全家都跟着稀罕,就算後來要了兒子,但孩子爹是個有想法的,覺得越是只有一個越是要管的嚴,所以幾個姐姐也沒有因為他的到來受氣。
而我,每天最大的滿足就是能看到鄰居家的三個妹妹幸福的模樣。因為我覺得,她們一定是我那三個妹妹托生的。她們命好,投到了一個好人家,不用像我,每天受累。
但後來我突然聽說,說是沒有好好安葬的孩子根本不會有機會投生。當我知道這件事,我就立刻跑回家,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媽,問那些流掉的妹妹被安葬了麽?可我沒想到,我媽聽我嘴裏說出這些話後,伸手就打了我一個耳光,讓我滾遠點。
後來是奶奶,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上哪找地方葬,賠錢貨惹得風水不好,葬旁處誰能讓,難道葬家裏?都扔了,願意上哪上哪,孤魂野鬼的只能怨她們是女兒身。我聽到後,不斷地看向他們,看向整個村子,我覺得這裏好可怕,可怕的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你逃離了,對麽?”何庭夕問。
“沒錯,我逃離了。自打我知道了,我就再也待不下去了。”蔡蔓菁話說到這,不禁哽咽了一下,雙眼像無底的深洞,“那年我才十六歲,家裏人以為我去放牛了,但其實我偷偷地把牛賣了,用換來的錢跑到了城裏。我知道我在城裏無依無靠,我知道身邊的一切都很陌生,可我告訴自己,只要不讓我回去,我就是死在這裏也值得。因為在那個村子,還有附近的村子,我放眼望去,到處好像都是死去的孩子的亡靈,血淋淋的……”
成均聽過這番話,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心裏像多了塊石頭,壓抑愁悶。他停頓了些許,開口問道:“那個叫紅霞的保姆,是不是已經死了?如果我猜的沒錯,是你殺的她對吧?”
蔡蔓菁沒有否認,她承認道:“沒錯,人是我殺的,而且所有我殺的人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紅霞她不配做人,我已經告訴她,孩子由我來養,哪怕是送到外國去生,我也一分錢不用她拿,可她還是把孩子打掉了。我知道了,就問她既然打掉了,那麽孩子葬在哪裏了?她說不知道,說是醫院怎麽處理的誰知道呢?我就特意跑到醫院,打聽清楚了才知道,原來……同樣被當做垃圾扔了。我聽到後胸口悶的透不過氣。後來我就恨上了紅霞,因為她每天吃喝照常,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你是怎麽把她殺死的?”成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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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蔓菁的神情陰暗道:“就是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她,讓她上了我的車,當時沒人知道我們在一起。在車上的時候,我問她想不想孩子?她卻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樣子……”
“所以殺紅霞你是臨時起意?”何庭夕問。
“是,沒錯,但邁開了這一步後,就好像停不下來了。”
“你是怎麽殺死的紅霞?屍體扔到了哪裏?”成均問。
“就是提議帶她去看我新買的房子,然後趁她不注意,舉起一個電暖氣,砸到了她的頭上。她當時就倒地了,也不知道死沒死?不過我怕她沒死,又朝她的頭砸了很多下……至于屍體,我切成了一塊又一塊用黑色塑料袋裝上丢在了不同的地方。我知道她最後會被當成垃圾燒了,就像她對那個孩子做的,這就是惡有惡報。”
聽到這些,成均原本充滿憐憫的臉,突然變得憎惡。他口氣變得嚴厲道:“看來這個方式對你來說很解恨,那麽你又為什麽改變殺人的方式?”
聽了成均的問話,蔡蔓菁一邊回憶一邊表情帶着不屑說:“我記得我當時殺了紅霞後,多年的胸悶居然好了。只是家裏到處都是紅霞身上的血腥味,太髒了。正好那時,醫院出現清潔工倒賣醫療垃圾的事情,影響很大。但醫院的清潔工人太多,涉及到的人也多,真查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衛生局查的嚴,無奈下他們就外聘保潔人員,僅僅負責垃圾處理那一塊。我廢了很大的力氣得到這份活,幾乎是賠錢在做,還要因此耽誤許多別的活。但就是這樣,我也十分高興。
我從網上查到,蜜蠟可以守護孩子,又怕孩子自己死了太孤單沒有人護着,于是我就将他們母子放到一起,相信最後死者的親人肯定會将他們一起合葬,然後就功德圓滿了。”
“那如果你做的根本就一點用處都沒有,你豈不是也成了殺人的兇手,未出世的孩子是條命,難道大人的命就不是命了麽?”這話成均是帶着情緒說的。
蔡蔓菁聽了卻是不屑一笑。“大人有的選,孩子沒的選,既然他們讓孩子沒的選,我也讓他們沒的選。”
成均聽後猛地拍了下桌子,何庭夕見此咳嗽了一聲,然後失意成均看向一旁的攝像機,成均便止住了自己的怒火。
“那你是如何挑選目标?又是如何接近她門,最後殺害她門的呢?”何庭夕問道。他雖然已經推測的八九不離十,但他還是想知道細節。
蔡蔓菁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後臉色陰沉道:“很簡單,醫院每天都有人做人流,每天都很多臺,我挑選到自己來沒人陪的,等她走出手術室就跟着。那兩個都沒有住院,直接走了出來,虛弱地連走路都跟王八似的,我只要安慰幾句,關心一下,再用車把她門送回去,簡單地告訴她們我是幹嘛的,一來二去,她門就對我掏心掏肺了。然後只要将食物裏放進去安眠藥,再悶死她門,事情就成了一半了。”
“但困難的是如何将屍體擺放成你預想的樣式;要躲避人群,也要躲避監控,還要不留下痕跡。但我想這些對于其他人來說有些難度,但你經常會穿梭各個小區,你一定會清楚哪裏有監控會拍到你,哪個時間段是不會有人出現的。還有你是做清潔工作的,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跡,對你來說也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吧?”何庭夕語速平緩的說,臉上波瀾不驚。
說起這個,蔡蔓菁變得自信道:“沒錯,我們雖然是最不起眼的低賤工作者,但如果真要想做些什麽,往往都是不容易讓人發現的。”
成均冷哼道:“不過就算你做的滴水不漏,你依然坐在了警隊的審訊室……”成均在接下來的時間內又問了很多的細節,雖說是大多數的細節何庭夕都已經分析到了,但他一方面是走過程,一方面是希望何庭夕能親耳聽到自己分析的錯處。但令他失望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準确無疑。
唯獨令何庭夕沒有想到的是,蔡蔓菁居然直接用垃圾車裝運屍體。但細想,這雖然大膽,卻也是安全的。
為什麽殺高鹿是成均問的最後一個問題,原因也是何庭夕所想到的,就是高鹿察覺出了什麽,蔡蔓菁要殺人滅口。
眼看着審訊要結束了,何庭夕臉色依然呈現在晦暗之中。沉吟了片刻,他忍不住開口問道:“蔡蔓菁,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就是你有過孩子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