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劉大夫過來的時候便見走廊沈于淵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對方的目光有些渙散,像是在注視長廊外面的松柏,又像是透過假山松柏瞧着屋裏的人。可那是沈于淵的內室,平常除了貼身伺候的人,可沒有外人能進入裏面。

剛踏上臺階,便聽到沈于淵的話:“劉先生,我問你個問題。”

無暇多思,劉大夫連忙躬身行禮:“侯爺請問。”

長廊外是假山松柏,引了水進來形成小泉水,水聲潺潺。假山後面便是扇大開的窗戶,裏面是內室,而林鴉就在裏面。思及方才把到的脈象,沈于淵忍不住按住太陽穴低聲問:“世上可有男子懷孕這等奇事?”

劉大夫沉吟片刻,說道:“天下無奇不有。”

“哦?你遇見過?”

劉大夫恭敬回答:“早年間在外行走,曾遇一孕身男子,助他産下胎兒有所接觸。這才曉得,原世上除男人女人之外還有一類人,既是男兒身卻如婦人可懷胎。民間稱為雙子,視為不祥。雙子出生時,背生蓮花,只在出生和懷孕時露出來。”他嘆了聲氣,頗為憐憫:“雙子處境困難,若是遇到善心的父母也不過是遺棄。若是……便會被溺死。”

“是麽?”沈于淵又瞧了眼內室的方向,擡手示意,便有一人自屋頂翻下來推着輪椅進屋。劉大夫跟随在身後,并不敢胡亂猜測,也不多看。沈于淵撥開輕紗簾子,瞧見原本幹淨整潔的屋裏變得亂糟糟,而原本氣呼呼要找他拼命的林鴉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林鴉手裏還捏着咬了半塊的點心,吃到一半便入睡。他在孕期,不僅吃得多吐得多,還老是犯困。經常想起沈于淵便生氣,生着氣兒的時候突然犯困打起盹,叫人見了是又好氣又好笑。

內室外頭有兩三個婢女在候着,本是眼觀鼻鼻觀心,不小心一瞥卻要忍不住笑。

沈于淵側頭吩咐劉大夫進去替林鴉把脈,過了一會,劉大夫面無異色出來禀報:“滑脈,兩月有餘。”

确認之後,沈于淵便繼續問道:“身體如何?”

劉大夫:“先天體弱,需調養。且孕期兩月未注意,也需調養。我先開些藥方,随後送來。”

沈于淵點頭:“嗯。”随後喊人送劉大夫回去,也是警告劉大夫有些話不該講便要爛在肚子裏。至于屋內的其餘人,他只說道:“這件事先瞞着大姑娘。”

沈長寧要是知道,必是又要發瘋。

婢女們齊聲道:“是。”

沈于淵擺手,讓屋內所有人都下去。等人全都走了便從輪椅上起身,進入內室站在林鴉面前垂眸注視。眼前的少年不到弱冠,舉手投足都是少年的意氣風發。膽大、任性,還挺嬌氣。

沈于淵無聲的笑了下,輕撫着林鴉的臉頰,彎腰将他抱起放到更為舒适的床上。他那張床,除了本人倒是從未有其他人上過。別說是床了,連內室都少有人能進。如今,倒是毫無膈應的将林鴉抱到床上。

若說是因子嗣,也不必将人放到眼前養着。那是因何?

沈于淵的指腹因練劍而長了厚繭,雖則養護不少時日也比許多人的手光滑,只林鴉卻受不得。哪怕是睡夢中,他也覺得摸着臉的手惱人,便擡手拍開。

‘啪’的一聲,格外響亮。

沈于淵眸色變深,望着翻轉過身自覺拉起被子整個人埋了進去的林鴉,沉默許久。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才轉身離開內室,隔着紗簾點了盞小燈看書。

林鴉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餓醒的,待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地方便趕緊跳起來,理清頭緒後又發現外面的亮光。悄悄走出去,見到垂眸靜卧看書的沈于淵,便覺滿室清晖,心中驚豔不已。

林鴉拽着珠簾,兀自躊躇。

沈于淵擡眸,“醒了?”

林鴉沒回答,肚子先‘咕咕’叫。他撇開臉,不自覺撓頭道:“先前我惱怒你來着,本想殺你,可我本來就打不過你。既然打不過,我便不殺你了,我們算扯平。”

“你沒能力殺我便不追究,這叫扯平?”沈于淵回話,然而鼓掌。立刻便有一行婢女魚貫而入,将室內收拾幹淨并點上燭火、熏香,而後又有人端進飄着香味的飯菜。

林鴉不自覺吞了口唾沫,目光勉強從飯菜上挪開。他跑到沈于淵面前,瞧了眼他的雙腿,抱着胳膊挑眉說道:“我那兩顆藥,效力非凡。我知道你肯定得了不少好處,本來就是你占我便宜。你還……這就算了,其他、其他的也統統算了,總之,我可不想再見到你。雖然打不過你,可我的迷藥也不是吃素的。”

“藥?”沈于淵放下書卷:“你倒是提醒我。”

“嗯?什麽?”

沈于淵:“你在外頭可編排了我不少故事。好色猥瑣,夜禦十女……你倒是能編排。”

林鴉嘀咕着:“我也沒說錯,那晚怎麽求饒也不放過我。一個勁兒捅,整晚上沒停過,不是好色是什麽?”

“咳。”沈于淵聽到他的嘀咕聲,差點被嗆到。“先吃飯。大的不顧,總要顧小的。”

林鴉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對。在桌前桌下拿起筷子吃到中途猛然震驚:“你你你你知道了?!”

沈于淵:“食不言寝不語,安靜。”

林鴉沒那規矩的束縛,震驚過後倒也沒甚想法。自小,藥師父便将他身體的狀況告知,也道便是因這缺陷才會被抛棄山林。于是他早便接受自己能懷孕的事情,只不過剛開始知道弄出人命的事來過于震驚,以及後頭苦了個把月,便恨極了沈于淵。

此刻休息好了,肚子裏頭那個小娃兒不鬧騰,林鴉便心情好,平靜下來也就不鬧事了。他繼續吃飯,期間問道:“有沒有酸梅子?”

沈于淵任他胡鬧,聞言倒是想起孕期愛吃酸的事來,便道:“現下不是青梅出的時節。”

林鴉撇撇嘴,不掩失望:“說說而已。”

沈于淵:“腌漬的酸梅子倒是有。”

林鴉雙眼放光,吞咽口水,眼巴巴的望着沈于淵。

沈于淵:“吃完了再端上來。”

林鴉便乖乖吃完飯,不鬧騰了。乖乖的坐着等待酸梅子,不到片刻卻抱着個罐子吐得昏天暗地,那股子恨意又上來了。眼睛紅紅的,泛着淚光,撲到沈于淵身上又掐又咬還帶踢:“你的錯!”

好不容易酸梅子端了上來壓制那股想吐的感覺,林鴉才安靜下來,從抱着罐子到抱着酸梅子不撒手。不過這會倒是乖了,窩在榻上,嘴裏含着酸梅子,還會跟被抓傷的沈于淵道歉。

沈于淵瞧他這模樣,什麽氣都撒不出來。嘆了聲氣,頭愈發疼,隐約覺得自己替自己找了位祖宗。

林鴉見夜深了便想離開,只手裏仍抱着盛酸梅子的小罐子戀戀不舍。他說道:“我要走了。”

沈于淵:“去哪?”

林鴉:“回家。”

沈于淵:“住這裏吧。”

林鴉瞪大眼:“不住。”

沈于淵:“這裏有人伺候你,還有你喜歡的酸梅子,你到外頭去,決然買不到。要是喜歡酸的,還有酸棗糕、腌漬好的酸蘿蔔,又脆又酸,酸得牙都倒掉……當真不住這裏?”

林鴉拼命吞着口水,眼神兒都直了。卻還是堅持道:“不。”

挺有骨氣。

沈于淵似笑非笑,語氣漸冷:“林鴉,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還得給你拒絕的權利。我說的話,是命令。有些話你不聽,我不計較。你是覺得我好說話?”

他屏退左右,俯身上前,居高臨下壓迫着林鴉。

“縱你嬌氣任性捅破了天,我都替你兜着。唯獨一點,林鴉,你不能離開沈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