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分

有時候,簡之環也會出現。但簡小環不知道,在她以為自己沉浸在睡夢中的時候,潛藏在她體內的另一個女孩已經幫她做出了行動。

有一次深夜,她悄悄起床,拿出剛剛領到的薪水,外面的月亮很圓,照得街道很明亮,雖然大多數是路燈的功勞。簡之環站在黑夜的燈光裏,有一剎那的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只是知道要去找哥哥。

她在白天剛剛知道簡之言入獄了。那樣一個天之驕子,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住。她必須馬上見到他!她用一個月的薪水買了往返機票,飛機上她睜着眼睛,外面是黑漆漆的夜空。她眨了眨眼睛,有一滴淚悄無聲息地滾落到腮幫,這個流淚的她,完全成為了簡之環。

或許是上天也知道她來這一趟不容易,她抵達那座城市的日子,正好監獄允許犯人家屬來探親。她坐在玻璃窗外面,面無表情地看着簡之言走出來。

簡之言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來看望自己。但他沒有預料到簡小環會來看自己。他邋遢了許多,臉上的膚色依舊微白,但下巴上布滿黑色胡渣,隐約帶着血痕。簡之環看着他,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他在裏面一定不好受。

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你回來了?”

“哥哥,”簡之環差點就要撲過去,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她眼眶裏的淚水把他吓愣了,那一瞬間他以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簡之環。

他緊閉雙唇沒有講話,只是冷漠的神情漸漸淡去。他開始為她綿延不絕的眼淚感到心煩,她不是應該來看自己的笑話麽?

簡之環淚眼模糊地看着裏面的男人,“我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你就不應該回來。”簡之言沒好氣地說道。

她擦幹淨臉上的眼淚,“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以後都不會了。”他們甚至沒有說什麽話,彼此都沒有微笑送給對方,她向他擺擺手,轉身走了。就好像她這一次來就是來看他一眼,一眼就足夠了。

簡之言看着她的背影,外面的空氣裏飄浮着塵埃,旁邊是嗡嗡的說話聲,還有人在捂着嘴大哭,她始終沒有回頭,而他像傻子一樣,趴在窗玻璃上看着她走遠。她那輕盈的步伐,挺直的後背,多像簡之環。他仿佛意識到什麽,心頭又像被一把大斧砍去所有棱角,流着細碎的鮮血,懊悔抓着他的頭皮,讓他像一頭猛獸般死命撞向玻璃,他想要出去跟她再說說話,把她當成簡之環,好好敘敘舊。

但牢固的玻璃在他的撞擊下紋絲不動,他的額角破碎了,流出鮮血來。背後有一雙有力的手把拉下來,然後冰涼的手铐又重新拷在了他顫抖不已的手腕。今天已經沒人再來看他了。

“之環!”他低低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重新緊緊抿住嘴巴,繼續岩石般地沉默。

她頓下腳步,站在門口茫然四顧,不知該往左還是右。但她知道她該退場了,她将真正地消失,這個世上早就沒有簡之環,只有簡小環而已。

她托着滿身的疲累回到那個盛産淡水魚的地方,回到屬于簡小環的房間,然後像完成一項任務那樣重重地倒在床上,睡了一個黑甜的無夢之覺。

簡小環因此缺失了整整的一天兩夜。

她醒過來的時候,窗外黃昏的光芒漫天皆是,西邊天空出現了連綿千裏的火燒雲。她以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眼睛卻是泛紅的,好像大哭了一場。

她爬起來跑到街頭賣魚的地方,小曼正在低頭斬殺一條魚,而孩子躺在手推車裏四腳朝天,正玩着自己的小腳丫。

等到顧客拎着魚離開後,她走上前,還沒有開口說話,小曼已經看到她了,她放下手裏的刀,“昨天你去哪裏了?一天沒有見到你。去你家敲門也沒有人。”簡小環有些困惑,“昨天?”她摸了摸頭發,發現自己也弄不清楚日期,“或許我都在睡覺吧。還好我不用上班。”

小曼瞪大眼睛,“什麽不用上班?今天你們培訓中心的負責人都來問我你去哪裏了,怎麽沒有來教課?你是夢游了吧。”

她還真以為自己夢游了,她拿出自己的手機,好幾個未接來電,再看日期,原來她睡了兩天,真是奇怪啊。簡小環愣在原地,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了。除非,她默嘆了一聲,簡之環又出現了。“等一下,”她轉身朝家裏跑去,急忙找出放在枕頭下的銀行卡。

她從取款機裏出來,果然,她再次忍不住扮演簡之環去找哥哥了。她有些無力地垂下頭,也不知道“簡之環”見了簡之言說了什麽,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會擁有跟簡之環一樣的感情,并且濃烈得讓她這個正身也無法忽略。

她走回小曼那裏,手推車裏的孩子在大哭。小曼抱着他又像上一次那樣,轉過身撩起上衣,将孩子放到胸前,這種當衆哺乳的行為在鄉下并不怪異,來來往往的人也不覺得難為情,小曼開始還有些臉紅,後來終究熬不住孩子可憐的哭聲,現在她也習慣了。雖然依舊期盼孩子斷奶的那天。

簡小環撩起袖子,站在她背後,“我來幫你賣魚。”

華燈初上的時候,她們一起收攤回去,一如往常簡小環去她家吃飯。小曼的廚藝真的很好,“以後誰娶了你,簡直幸福死了。”簡小環常常戲言,小曼看着床上睡得正酣的孩子,她早已經斷了那方面的心思。

“哎,我們以後一起租間大點的房子。就在附近,離我們兩個工作的地方都近,你說好不好?”簡小環這個提議其實早已想了很久,她既然決定把這個寶寶當成自己的孩子那樣對待,那住在一起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小曼有些遲疑,“小孩子晚上常常苦鬧,吵到你休息就不好了。”簡小環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沒關系,我明天就去看看有沒有适合的房子。”她剛說完,就發現小曼正兩眼汪着淚看她,簡小環最受不了這種眼神,“哎呀,別這麽看着我。以後留給你的男人看吧。”

搬家的那天,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簡小環辦事效率高,在一個小區找到頂樓的房子,因為有些年份了,價格也很公道。還帶着個陽臺,前一位房客或許是一個喜歡花草的人,還在上面擺了很多盆栽,又用泡沫箱裝滿泥土,種了一些蔬菜。

兩個人都對新住所很滿意。她們以為會一直這樣平淡地過下去,簡小環繼續教跳舞,她有時候心情好就給自己學生編一套舞去參加比賽。而小曼在賣魚養孩子的同時依舊捧着那本厚厚的牛津字典,一邊看英語報紙一邊查字典。一切都在朝着欣欣向榮的方向前進着。

期間她們也會遇到追求者,小曼無論面對誰都冷着一張臉,再加上她還有一個孩子,成天挑魚殺魚的,衣服上總帶着淡淡的魚腥味。而簡小環更幹脆,直接拒絕。後來坊間漸漸傳出流言,兩個單身女孩,還都很漂亮,但一個也沒有男朋友,難怪會被人誤會。

小曼是覺得沒有什麽,現在只有孩子能夠引起她的注意,簡小環卻氣得要死,恨不得撕了那些人的“多嘴多舌”。歲月就這樣慢悠悠地滑過去,但好景不長,簡小環的人生道路出現了一個急轉彎,至于轉到哪裏,她自己也不知道。

在小曼的孩子張穆絡開始牙牙學語蹒跚學步的時候,這座寧靜的小城出現了一批古怪的人,他們的行為舉止完全就是一群流氓,但他們不是當地平常的地痞流氓,最先發現這點的是當地一個寡居的婦人,她被發現槍殺在家裏。

那一聲槍響,住在附近的人都聽到了,響在安靜的午夜,驚心動魄。

而婦人居住的地方就在簡小環的樓下,孩子被驚醒,哇哇地哭了起來,小曼連忙抱起他,她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驚懼,她這輩子聽到過最可怕的聲音就是槍聲。因為孩子的爸爸就死在槍下。

她站在窗戶邊上,抱着孩子往外面看去,過了一會有一個黑衣男人匆匆走出來,他豎起大衣領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懷裏還抱着剛搶來的裝着大量現金的女式拎包。路燈照着男人的背影,小曼恐懼地咬住嘴唇,完了,她就知道她躲不過的。

接下來一連幾天,小曼都沒有出門賣魚。簡小環還笑話她這麽膽小怕事。她只是緊緊抱着孩子,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着怎麽離開。

又一連發生了入室搶劫的事情,小曼在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态下聽到了門外撬鎖的聲音。她第一反應是不能讓外面的人看到自己的臉,更不能讓他們看到懷裏正懵懂無知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張穆絡最近剛剛學會說一兩個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他問媽媽為什麽不去開門,小曼蹲下身,“小穆,待會不要說話,呆在媽媽身邊好不好?”張穆絡點點頭。

小曼帶着孩子藏在陽臺的一株枝葉繁茂的盆栽後面,透過稀疏的葉子看闖進來的陌生人。只來了兩個人,他們先是巡視了一番,然後開始翻箱倒櫃。

張穆絡顫抖着身子,他畏縮在媽媽懷裏,嘴巴被捂着。

終于搜刮幹淨,這兩個人拿着戰利品迅速退出。過了好久,小曼才有勇氣站起來。她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這次可以躲過,下次就說不準了。

晚上的時候,簡小環看到家裏被洗劫一空,怒火高漲,“真是可惡,那些警察是幹什麽吃的,都這麽久了還抓不到他們!”小曼卻已經收拾好行李,“我打算離開這裏?”

“什麽?!”簡小環吃驚地頓在原地,“為什麽這麽突然?”

“我已經想了很久,我必須離開這裏。”小曼抓着行李坐在床沿瑟瑟發抖,而張穆絡依附在媽媽身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簡小環靜下心坐到她身邊,“發生了什麽或者你以前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我的,現在都說出來。”她摸了摸張穆絡的小腦袋,“你也要替孩子想一想。”

張穆絡站起來拉了拉她的衣擺,簡小環彎腰聽他講話,“媽媽今天哭了。”

這個故事其實很簡單。這個孩子的生父是一個流氓頭頭,混在木落村有着大批的手下,大家都叫他一聲晖哥。他的真名是張晖,本來一切都順風順水,但他偏偏遇上了良家少女小曼。小曼是木落村裏唯一的高中生,是這攤污泥裏最潔白的一朵蓮花。他把她搶過來,又讓她生下了這個孩子。小曼開始心灰意冷,到後來也漸漸接受了。

因為張晖對她很好,把她當成妻子對待,以前的他風流成性處處留情,後來竟成了他那群手下心目中最癡情的男人。小曼不是一塊石頭,她的心開始變得搖擺不定複雜難解。後來真應了紅顏禍水的老話,警察那邊不知從哪個渠道知道了小曼的事情,于是各種勸說逼迫,在小曼還在糾結的時候,張晖忽然被仇家找上門擊斃家門口。那時候她還呆在裏屋哄孩子睡覺。

對方沒有為難她,而是放了她走。小曼一路逃到這個地方,而張晖的手下全都以為是小曼害死老大了,他們之中的漏網之魚開始走南闖北尋找她要給張晖報仇,如今他們找到了這個地方。

對于小曼來說,這無疑是一群死神降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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