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看到丹陽大長公主的那一瞬間,流雲便知這定是自己的母親。

說來玄妙,但這種母女之間的感應卻是實實在在的。

大長公主亦是如此,此時她露出了少有的失态表情:“雁兒,是你嗎?”

不等流雲回話,大長公主幾步走到她面前,手指顫抖着撫上她的臉:“雁兒,本宮的雁兒。”

“雁兒……”流雲呆呆地重複這個名字。

“是啊,那是你的名字,路子雁,你出生時,我親自給你選的名字。”

公主府的下人何時見過大長公主這般失态的模樣,此時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語不發。

只有大長公主身邊最得用的女官芳姿輕輕提醒了聲:“殿下。”

聽到芳姿的聲音,大長公主稍稍冷靜了些,她拍了拍流雲的肩:“好孩子,随我來內室。”

芳姿知道大長公主是要驗看胎記。

路子雁剛走失的那幾年,也不是沒有人動過歪心思試圖拿适齡的女孩來冒充的,但被追問了幾個問題、驗看了身上胎記後一一露出馬腳。

大長公主對這些人深惡痛絕,下狠手懲治了幾個,才漸漸沒人敢上門渾水摸魚了。

這麽多年,其實芳姿早不抱着這孩子能找回來的希望了,此時見到流雲,雖然覺得她與殿下确實容貌相似,但亦未覺如何,普天之下,并無血緣關系但容貌相似的人倒也不算特別少見。

所以,剛剛見公主神态激動,芳姿在一旁冷靜提醒了下。

公主進內室後,芳姿看了寧映寒一眼,這位長寧郡主這三年來的境遇,都快成了京中每次聚會時必提的笑料,芳姿自然也一清二楚。

她此來,帶來疑似公主失散女兒的人,是否終于耐不住寂寞,要借大長公主的勢力,重新翻身呢?

若是如此,方法倒是用錯了,失散的女兒算是大長公主的唯一逆鱗,如果這個女孩不是,那麽,再怎麽合心意的小輩,也會被毫不容情地逐出公主府。

芳姿難免多想了些。丹陽大長公主自幼便性情天真,偏又地位超然,很多她自己想不到識不破的自然要身邊人替她惦記着。

芳姿此時亦是習慣使然,倒也不是針對寧映寒。

寧映寒倒絲毫不擔心,趁着公主查驗胎記的工夫,她還頗有心情地品鑒了公主府的茶和點心。

看着她這副悠然之态,芳姿倒是高看了她一眼,不管是真的放松還是裝出來的,小小年紀能有這份養氣功夫,倒是的确有幾分能翻身的可能。

公主二人進了內室有一炷香時間了,卻還不見出來。

驗個胎記花了那麽久,芳姿心下都有幾分困惑緊張了,但看了眼寧映寒,仍然是那副從容模樣,甚至還執壺給自己續了杯茶。

她一舉一動都頗負韻律、優雅好看,不是刻意為之,卻仿佛刻入骨中一般自然。芳姿心裏感嘆了下,這才是天生的貴女啊,這樣的女子,芳姿也就只見過兩個,除了丹陽大長公主,也就是眼前這位長寧郡主了。

其餘的,滿京貴女裏,怕是也再挑不出這樣的女子了。哪怕以書香禮儀傳家的謝氏,家裏的女孩們一舉一動都挑不出毛病,但那些女孩自小被規矩框得死死的,沒有寧映寒這樣的自然;哪怕是當今聖上的幾位公主,也不如寧映寒來的貴氣……

不過這也是自然,那幾位公主出生時,今上還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反觀寧映寒,自小萬千寵愛,先皇甚至把她帶在身邊親自教養過一段時間。

但同樣的天生貴氣,大長公主卻沒有寧映寒的心機手段,芳姿想起當初這位長寧郡主剛進京時那些長袖善舞的手段,心下悠悠嘆了口氣,若是殿下也有這般手段,何愁驸馬他……

想到幾年前的長寧,芳姿心下卻又生出了困惑,這三年間寧映寒的傳聞太盛,讓芳姿剛剛第一眼看到她時,難免将她與傳聞中那個為了愛情不顧尊嚴臉面、落魄至極的女子聯系起來。

但芳姿對着寧映寒一炷香時間,對幾年前她親眼所見的那個長寧郡主的印象漸漸複蘇,讓她産生了一種割裂感。

芳姿難免好奇,那個姓蘇的書生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讓長寧這般優秀的人神魂颠倒;她更驚訝的是,以長寧的心機手段,如真有心,世間怕是沒有她拿不下的男子,怎麽會就混到要去給一個書生作外室的地步……

此時,大長公主從內室走出來,牽着流雲的手。

芳姿對公主十分了解,一看就看出她剛剛哭過,心下一驚,也顧不得剛剛的想法:“殿下?”

“這就是本宮的女兒,”大長公主斬釘截鐵地道,“惠平縣主路子雁。”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大長公主緩緩走到寧映寒面前:“長寧,本宮不知該如何謝你,你若有所求,本宮無有不應。”

“我與殿下一樣,所求的不過是家人平安罷了。”

大長公主凝視她半晌,才緩緩道:“我明白了,念暖和成瀾亦是本宮晚輩,本宮定當關照。”

“謝過大長公主殿下。”

知道公主此時必然急着與女兒敘話,寧映寒識趣告辭。

反正該囑咐的,來的路上都已對流雲,不,對路子雁說過了。

寧映寒走出公主府大門,準備去鼎泰銀樓找燕楓翎。

她緩步走在街上,行人們步履匆匆,鮮少有人注意其他行人,偶有人掠過她的臉,眼神裏含着一抹驚豔,也并未駐足,而是繼續前行。

寧映寒微笑,穿書者給她帶來唯一好處,大概就是無論她現在做什麽,當今聖上都不會再派人監視她了。

大概是終于信了她真的是個草包,不需要在她身上浪費人力了。

剛剛升起這個想法,寧映寒就感到一股視線膠着在她身上,那目光黏在她身上,沒來由的讓她生出一陣反感。

寧映寒面上不動聲色,繼續走着,只是漸漸拐上了偏僻的方向。

那道視線一直跟着她,看來并不是因她美貌便多看兩眼的行人。當然,也不會是聖上派來的,大內的探子不會這麽不善隐藏。

在寧映寒拐進一條靜僻的小巷時,那道視線的主人終于有意現身了。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寧映寒不慌不忙地回頭,來者是一名男子,二十多歲的樣子,一身綢緞,油頭粉面,看着便很像個纨绔子弟。

“這不是長寧郡主嗎?”來人臉上堆了一個略顯油膩的笑,“在這四下無人的地方偶遇,真是巧啊。”

“是啊,”寧映寒也笑了起來,“這位公子跟了我五條街,才在這條巷子裏偶遇,可不是巧得很嗎?”

“郡主說笑了,”即便被識破跟蹤一事,男子也并不慌亂,“在下傾慕郡主已久,難免想一親美人芳澤。”

說着,男子便伸手想去摸她的臉,寧映寒後退一步閃避。

“本公子就喜歡欲拒還迎的,”男子猥瑣地調笑着,“放心,郡主,我會給你個名分的,雖然做不了正妻,但跟了本公子,我絕不會虧待你。”

“你想讓本郡主做你的妾氏?”寧映寒挑挑眉。

“面對現實吧美人兒,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長寧郡主嗎?”男子一臉勢在必得,“你現在不過是一朵任人采撷的嬌花罷了。”

“……”寧映寒被這個形容雷得嬌軀一震。

“再說,你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那麽久,清白肯定不在了,還能有什麽更好的出路嗎?”男子見她不說話,繼續好言勸道:“跟着本公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比沒名沒分地給一個窮書生當外室強啊。”

“那還真是謝謝你擡舉了,”寧映寒道,“不過我沒興趣,請讓開。”

男子嘿嘿笑了兩聲:“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眼下四周無人,本公子就是現在把你辦了你又能如何?”

“你是一個人跟過來的?”

“放心,我讓小厮們離得遠遠的不要過來,郡主不必含羞,盡情喊叫,不會有人聽到的,”男子又伸手去拉寧映寒,“美人兒問這個做什麽?”

“做這個。”寧映寒順勢左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擡腿一個膝擊,緊接着右臂對着男子臉部一個肘擊,然後又是一拳沖臉砸過去。

男子大概也是長期縱情聲色,身體頗有些虛,沒幾下就被打倒在地。

“就你這樣的,還想強搶民女?”見對方這麽弱雞,寧映寒都有點無語。

男子神色驚恐,見寧映寒俯身湊過來,連忙在地上蹭着後退。

寧映寒笑了:“公子這幅姿态,倒好像我要強迫你似的。”

“來……來人!”男子扯着嗓子喊道。

“公子不必含羞,盡情喊叫,不會有人聽到的。”

“你……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嗎?你傷了我,他不會放過你的!”男子色厲內荏。

“知道,”寧映寒纖纖玉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京中大小官員,還有他們的關系網,全都記在這裏。”

男子怔了怔。

“也許有些信息需要變更,但令尊如未在這三年間升官的話,我不覺得一個五品守備能拿我如何,”寧映寒似笑非笑,“就算他背靠太師大人也一樣。我說得對不對,孫公子?”

見她将自己的身份說得一點不錯,男子有些悚然:“郡主大人有大量,放過在下這一回吧。”

“你倒是能屈能伸,”寧映寒一拳砸過去,“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不過,若再讓我碰見你強搶民女,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男子被砸暈了過去。

寧映寒打量了他一會兒,又在他右眼上補了一拳,确定他擁有了一對兒對稱的黑眼圈後,才滿意拍拍手,跨過男子的身體,悠然離開。

她不知道的是,她離開後,長長的小巷另一邊轉出來兩人,正是昨日剛見過的秦宣和他那位朋友。

“看來你這位小郡主根本不需要你英雄救美啊,”秦宣的朋友調侃道,“虧了你無意間看見有人跟蹤她,就跟着跑了三條街。”

秦宣望着寧映寒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原來長寧郡主這般有趣,當年拒絕了一堆狂蜂浪蝶的秦世子唯一動過心的人,果然不只有一張臉能看,”朋友又笑道,“下次那幫小子再調侃你當年是見色起意、色迷心竅,我會幫你反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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