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天晨會的時候,川本主任宣布了提升手冢為普外科副主任的人事決定。聽到這個消息,上杉副主任臉色陰沉,雖然轉瞬即逝,還是被不二注意到了。
科室的同事其實早已知道,但這會兒仍然來向手冢表示祝賀。手冢只是禮貌地表示感謝,并無絲毫高興的樣子。若是換作別人,肯定有人鬧着要他請客了,不過既然是手冢麽~~~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起。
午休時間,不二端着便當特意坐到手冢對面。
“要我恭喜你嗎,手冢君?”
手冢頭也不擡,悶悶地說:“不必了。”
“手冢君對于升職好像不怎麽高興啊?”
“沒什麽值得高興的,做不做主任都是一樣的。”
“呵~~~手冢君好像要評職稱了吧?”
“恩。”
“這次我們科室就一個副主任醫師的名額,你說誰會評上呢?”
“不知道。”
“呵~~~”
不二不再說話,心裏卻是明白的:上杉和手冢這次都參評副主任醫師。論資歷,上杉比手冢早工作,于兩年前當上科室副主任,不過據說是有後臺的原因;論能力,則是有目共睹的,畢竟以30歲的年齡當上科室副主任在醫院這種論資排輩的地方并不多見。這便是上杉臉色陰沉的原因吧。
不二看着手冢想得出神,即便是手冢,在這種目光注視下也不能安心吃飯。
“有什麽問題嗎?”
不二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呵呵,對不起,走神了。”
眼珠一轉,不二笑的谄媚:
“吶,手冢君,要嘗嘗生魚片麽?我親手做的哦。”
“不用了。”
“不要客氣,吃一片吧。”
不待手冢說什麽,不二夾起生魚片送到他嘴裏。手冢無奈咽下,眉頭頓時緊皺起來,疑惑地看向不二。
“呃?手冢君吃不慣芥末麽?不好意思啊!”那張臉上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不好意思的樣子。
絕對是故意的,手冢敢肯定。
不二心裏樂翻了天:認識這麽久,第一次看見手冢的面部肌肉發揮作用呢。看來芥末作戰很有效,還得再想想有什麽方法可以看到其他表情。
又下雨了呢!不二看着外面大雨如注,有點兒發愁。今天是弟弟裕太生日,還想能早點兒回家,這麽大的雨,只怕交通會受影響。
下班時間一到,不二便換下衣服準備回家,卻見手冢在辦公室門口喊他:
“急診手術,闌尾炎。”
“呃~~~”不二略一猶豫,“馬上來。”
手冢的要求,自己是無法拒絕的。闌尾炎麽?應該很快能搞定,不會耽誤為裕太慶生。
二人消毒完畢進入手術室,麻醉師已做好麻醉工作,護士也準備好了器械。因為只是小手術,所以并不需要護士參與,幫他們穿好手術衣後就離開了。不二将病人雙手固定,對手術區域進行消毒,鋪上手術巾後再戴上無菌手套。手冢握起手術刀,在病人臍與右側髂前上棘連線的中外1/3交界處做了一個長約5厘米的切口。劃破腹壁各層組織後,不二奇怪地發現居然找不到闌尾。
“手冢君,這~~~”
“異位闌尾,擴大切口再找。”手冢平靜如常。
很是費了一點時間,才在肝葉下發現闌尾的蹤跡。但切口已不能再擴大,這麽高的位置,直接結紮切除又不太可能。只能一點點拉出,一點點結紮,再一點點切除,很是費勁。手冢額上很快有汗水沁出,很自然地,低頭想将汗水抹到不二肩上時才意識到今天不二是站在自己的對面。不二看了看他,繞過手術床站到手冢身邊。
“還不太習慣站你對面呢,呵呵。”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只切除了一半的闌尾。麻醉開始失效,病人的手竟掙脫了固定,伸到不二腰間。不二一驚,低頭看了看笑了出來:
“呵,真是吓人呢。”
麻醉師見狀,通過留置的導管補充麻醉劑。
平時一個小時便能完成的手術,竟整整做了2個半小時。
不二将手術器械推去清洗時,天色已暗,不免有些心焦,器械室未開燈,也不及去開。卸手術刀片時,感覺很緊,拿止血鉗的右手用了點力,手一滑,刀片便從右手食指和中指劃過。看着劃破的手套,不二有些發怔,暗紅的血液随之汩汩流出,滴落在水池裏,慢慢擴散開去。
呵,真是鋒利,都不覺得痛。
擡高手,左手捏住那兩個手指根部,走出器械室,沿路都留下了血液的痕跡。
看到正在摘下手套的手冢,居然有種委屈的感覺。
“手冢君~~~”将手指伸到手冢面前。
手冢看看不二的手指,再看看不二,
“手術刀?”
“恩。”
“試試手指能動麽?”
“可以的。”
抓着不二的手來到洗手處,手冢将水流開至最大,沖洗傷口。
“啊!痛、痛、痛!”不二苦着張臉不住呼痛。
“自己不小心,幸好沒傷到肌腱和神經。”
沖洗了幾分鐘後,手冢又按着不二的手浸入用來消毒的碘伏中。
雖然不再喊痛,不二精致的五官卻都擠到了一塊。
叮囑他緊捏手指根部,手冢找來創可貼幫不二包紮。第一塊創可貼剛貼上就被血浸濕,重新包紮時,加重了力道。
“吶,手冢君,那手術刀還沒洗呢,是髒的。”
知道不二的擔心,手冢說道:“不要緊,我問過病史了,這病人沒有傳染病。明天再幫你确認一下。”
“哦!”傷口還是很痛,頭也有點兒暈,不過心裏很有點甜蜜的感覺。手冢就這麽近的站在自己面前,近的能看清手冢臉上的汗毛,近的能聞到手冢身上清爽的香皂味~~~
“血止住了。”
手冢擡起頭,卻看到不二像是沒聽見的樣子,癡癡地看着自己。
“喂,喂,不二~~~”
“啊?”
“血止住了。”
“呃,謝謝。”
“以後小心,走吧。”
不二樂颠颠地跟在後面走出了手術室。手冢雖然奇怪不二在高興些什麽,但并不打算問他,誰知道他又會說出什麽奇怪的話。
“怎麽辦呢?”
大雨還是沒有一點要停歇的意思。不二站在醫院門口發愁:傘都沒有帶呢。
手冢拎着車鑰匙,從後面經過不二身旁:
“我送你,走吧。”
在不二指點下,手冢将車停到他家門口。不二下了車還是不甘心地問了句:
“手冢君真的不進去坐坐麽?”
“恩,不必了,今天太晚了。”
“好吧,那再見!”
“再見。”
有點兒失望呢,不過還是很高興,手冢能主動送自己回家。
不二目送着手冢離去,遲遲不進屋,直到裕太一臉怒意地喊道:
“白癡哥哥,你要在門口站到什麽時候?”
也許是因為昨天的事,不二居然興奮的天未亮就醒了。起床還太早,就躺在床上欣賞那兩根手指。看着看着,不二彎彎的笑眼張開了。
對于自己異樣的情緒,其實是明白的。只是,可以嗎?可以任這種情感蔓延、發展下去麽?這危險的情感!
手冢呢?想到手冢,不二臉上更添了一層落寞。雖然在一個組,也不見他對自己比別人有多少不同的看待。交談是多一點,還是自己死氣白賴湊上去的緣故。
唉!不想了,該怎樣就怎樣吧!
這麽想着一個翻身~~~
“砰”
“白癡哥哥,你又在幹什麽呀?”
從床上摔下來時,觸到了傷口,又出血了。雖然很舍不得手冢親手包紮上的創可帖,也沒辦法,只好換了。最多到醫院想辦法再讓他為自己包紮好了。
由美子姐姐已做好了日式早餐。
“周助,難得今天早起,可以在家吃早餐了吧。”
不二原想在家吃也不錯,不過去醫院吃手冢“放了很久”的面包應該更有趣。
“對不起,姐姐,今天也不能在家吃了,抱歉。裕太,哥哥有空再陪你吃,真是對不起了。”
說着寵溺地将裕太的頭發揉亂。
裕太不滿地橫了他一眼:“誰管你,白癡哥哥。”
換衣服時,不二就覺得科室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伊代護士來通知不二去ICU(重症監護病房),說是主任的意思。不二不及多問,迅速趕到ICU。手冢已在那裏,一如平常無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麽。
換上隔離衣,套上鞋套,進入ICU。只見昨天那位闌尾炎病人毫無生氣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導管,連接着導線。惟有旁邊監護儀屏幕上跳動的光點證明他還活着。
ICU的工藤醫生說道:“病人于昨晚9點20分出現呼吸困難,随之出現紫绀和血壓下降,咯出帶血泡沫樣痰,淩晨2點送到我們這已是極度呼吸困難,嚴重發绀。進來時是處在谵妄狀态,後來就進入昏迷狀态。血氣分析顯示有嚴重低氧血症,二氧化碳潴留。實驗室檢查有混合性酸堿失衡。根據這些症狀、體征和檢查結果,可以肯定是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目前我們采取了給氧,機械通氣,補液等治療措施。現在并未出現髒器的功能衰竭,機械通氣也顯示有效,所以估計預後較好。”
手冢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轉身向ICU的辦公室走去。不二忙向工藤一鞠躬:“辛苦了,給你們添麻煩了。”随後跟上手冢。
在辦公室門口就聽到上杉副主任的聲音:
“他們兩個應該停職!”
見手冢和不二進來,上杉斜了他們一眼。
川本主任搖着手,緩緩說道:“上杉君,不要這麽激動,你坐下來說。”
上杉重重坐到椅子上,根本不看他們:“絕對是手術有問題。記錄上說手術進行了2個半小時。一個小小的闌尾手術做了2個半小時,這正常嗎?這次我們普外可算是出名了,居然出了這樣的醫療事故~~~”
“上杉君,注意你的措辭。”川本打斷了上杉的話,“現在還沒開始調查,不能認定是醫療事故。”
“可是,主任~~~”
“好了。”川本揮揮手,轉向手冢和不二,“手冢君,不二君,你們先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盡快每人寫份昨天的手術報告給我。”
“是。”
“當然,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
“是。”
走出ICU,不二擔心的看着手冢的背影。從剛才起就沒聽他說一個字,雖然臉上看不出情緒變化,但那個背影怎麽看都有點僵硬。猶豫再三,不二還是緊走幾步,攔到手冢面前:
“手冢君,我們的手術絕對沒有問題。”說的堅定無比。
手冢停下腳步,望着不二難得嚴肅的臉,一點頭:“恩。”越過不二繼續向前走。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音節,卻讓不二一下就放了心,重新挂上笑容。追上手冢,保持着落後他半步的距離。雖然說不清為什麽,但走在他身邊覺得心裏很踏實。
手冢,是個靠的住的人呢!
普外的辦公室外站了一圈的人,探頭探腦地往裏看。手冢和不二說着“對不起”擠過人群,只見辦公室裏亂成一團,一個中年婦女帶着兩個孩子呼天搶地。小野醫生他們束手無策地呆站在一旁,見到手冢進來,像是看見了救星,上來低聲說道:
“手冢前輩,這是病人家屬。你們去ICU以後就跑到這來哭鬧。我們怎麽勸都不聽,已經影響到工作了。你看這~~~”
“誰是手冢?誰是手冢?”哭成這樣居然還能聽到小野的話,中年婦女暫停了哭聲,打量剛進來的兩人,認準了不二就上去一個耳光,不二被打的一個趔趄,撞在桌上。
“你當的什麽醫生啊,怎麽動手術的?你還我老公!”說着又哭的歇斯底裏,拽着不二的衣服拼命撕打。
“夠了!”手冢泛起怒容,拉開病人家屬,“我才是手冢。”
那女人看到手冢鐵青的臉,吓的放開了手,一時也不敢對手冢怎樣,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
“我,我好命苦啊~~~”
不二整整衣服,上前扶起她:
“歐巴桑,你先生會沒事的,相信我!”
不二的軟語和笑臉似有魔力,女人淚眼朦胧地點點頭,漸漸平靜下來。
在門外觀看多時的上杉這時才進來,用譏刺的口吻說:
“不二君,你憑什麽能讓病人家屬相信你?不要給人無謂的安慰。”
“哼。”不二給了上杉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轉身對手冢說:“吶,手冢君,我傷口又出血了呢。幫幫忙吧。”也不等手冢說什麽就拉着他出去了。
上杉氣的渾身顫抖,捏緊了拳頭。
圍觀的衆人眼見沒戲看了,也就漸漸散去。
“吶,手冢君~~~”看着專心致志幫自己包傷口的手冢,不二還是忍不住開口,卻不知道怎麽說。
沒聽見下文的手冢擡頭看不二:“什麽?”
“手冢君剛才生氣了?”問的小心翼翼。
“~~~”
“為什麽?”
“沒有什麽為什麽。”
不二有些失落地輕輕嘆了口氣,細微的不易察覺。
“還疼嗎?”
“呃?”
“臉。”
“哦,還好,不痛了。”
“對不起,那一耳光應該是給我的。”
不二意外的看着手冢,後者雖然還是無表情,可眼神裏的~~~是歉意麽?不由心頭竊喜。
“手冢君,你痛嗎?”
“恩?”
“打在我臉,痛在你心?”不二一臉壞笑。
“不要說奇怪的話。”
“呵呵,玩笑,玩笑。”
調查很快全面啓動。兩日後,醫院領導及內外科、麻醉科權威,參與手術的手冢、不二、麻醉師佐藤和他們所屬科室的領導都聚集在了院部會議室。
會議室裏氣氛凝重,衆人都是一臉嚴肅。惟有手冢抱着手,低頭斂目;不二挂着招牌笑容,淡定自如的坐在手冢身旁,饒有趣味的打量在座的各人,看到上杉時更是故意加深笑意,使上杉眼睛成功噴火後,又悠閑自如地轉移視線。
手冢、佐藤先後對那天的手術做了彙報,然後由ICU負責搶救該病人的工藤醫生将病人在手術後出現的症狀、體征及各項檢查進行說明。
一番讨論後,大內科主任白井首先說道:“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已經是确診的了。至于病因,從目前的情況看,我認為是吸入性肺炎。是由于肺內誤吸進了酸性胃內容物,直接損害到肺泡和毛細血管壁,使血管通透性增加。是什麽原因導致了誤吸,這個~~~”說着偏過頭看旁邊的大外科主任诹訪。
诹訪放下手冢的報告,摘下眼鏡一邊擦鏡片,一邊說:“手冢君和不二君的報告我已看了。我認為手術本身沒有問題。其他的我不想多說。”說罷戴上眼鏡。
聽到诹訪主任的話,上杉的臉色越發的陰沉。
麻醉科主任沉吟良久,說道:“由于麻醉意外出現吸入性肺炎不是沒有,但一般都是出現在全麻情況下。大家都知道,闌尾炎這種手術都是采用硬脊膜外腔阻滞麻醉的,出現誤吸不太可能。佐藤的報告我看了,也親自對病人麻醉穿刺點等做了檢查,确實沒有問題。”
一時間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