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十八個小時的火車讓人疲憊不堪，可是當葉開陽看到年邁的奶奶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老舊的房間裏時，心裏的酸楚将那些疲憊驅趕的絲毫不剩。

葉開陽進門的時候，奶奶正在午睡，炕桌上放着用過的碗筷，怕吵醒奶奶，她将鞋脫了，赤腳走在沁涼的地上。

洗完碗回到房間的時候，奶奶醒了，見葉開陽進來，原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更是沉了下來。

“你回來做什麽？！外面的花花世界那麽好，你還回來做什麽！”

葉開陽知道奶奶肯定還在為阿爽和她說的那件事生氣，剛想解釋，就聽到奶奶很大聲的喊道：“你給我跪下！看着你爸爸的照片！你說！阿爽說的是不是真的！”

葉開陽面朝着父親的遺像跪了下去，她深知奶奶的脾氣，可是又覺得自己無比的委屈。

她從小由奶奶一手帶大，奶奶應該是最了解她的人，如今卻只因為爽哥的一個電話，就真的将她想的那

麽不堪。

膝蓋才一接觸地面，眼淚也奪眶而出，她強壓着自己的情緒，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沒有！”

“沒有什麽？！大聲點！”奶奶的情緒顯然也很激動，但更多的是憤怒。

葉開陽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提了口氣。大聲的喊道：“我沒有做對不起自己的事！我沒有！”

奶奶看着她倔強的樣子，心裏反而松了一口氣。

雖然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麽複雜她不了解，但是她了解自己的孫女，若是她真的做了錯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倔強又委屈的看着自己。

“既然沒有，現在就去買票，明天一早就給我回去念書！”

“等您好了，我再回去！”葉開陽直到奶奶的心思，不管奶奶怎麽生氣，她都不能讓斷了腿的奶奶一個人在家。

繼續留在房間裏，奶奶肯定會趕她去買票，葉開陽站起來，轉身出了房間。

整理完攤在院子裏的幹草，葉開陽去了後山，路過河灘的時候，在灘上撿了幾塊圓潤好看的石頭。

這時節的後山，草枯黃，風刺涼，一派蕭條。

葉開陽父親的墳就在後山，墳墓外牆上的白水泥已經褪色，石板拼合的地方有不少的水泥已經脫落，墳頭上幾株幹枯的沙蓬草被風吹的瑟瑟縮縮。

葉開陽在那塊簡陋的石碑前站了很久，然後将自己撿來的那幾塊石頭放在石碑頂上，轉身離開。

再次走回房間，奶奶正坐在床上打鞋樣子，看見葉開陽走進來，悶聲的問了一句：“去看你爸了？”

“嗯！”

葉開陽剛想跨在炕沿上幫着奶奶一起塗漿糊，就聽到奶奶說：“你明天就回去吧！我這兒用不着你伺候，你二嬸能給我送飯！”

“二嬸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您吃她一口飯，不知道要受她多少白眼，平時爽哥和我們走的近些，也要被她罵破頭，您放心，我耽誤不了學習，等您好了，我就回去考試，獎學金一分都不會少！”

葉開陽一邊用手輕輕的摸着奶奶腿上的石膏，一邊開口說道。

奶奶難以置信的瞪了她一眼：“你當學校都是傻子還是當我老婆子是傻子呢！你不回去學習，人家還能

把獎學金給你！”

葉開陽見奶奶的表情有了松動，立刻上趕着順杆爬。

扯起一個鞋樣子拿起來一邊端詳一邊說：“學校是看考試成績的，又不是看誰天天待在學校，我只要考試能考好，平時成績好，獎學金不給我，還給誰？！”

奶奶伸手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瞧把你能的！等你考了不及格，看你上哪哭去！”

葉開陽笑着伸了伸舌頭，抓住空子轉移話題：“诶！我說奶奶，您這手藝可是退步了不少啊！您看您這左右腳的花紋都沒對稱！”

“哪？！那沒對稱？！”奶奶的注意力成功的被她轉移到了鞋樣子的花紋上。

葉開陽在心裏偷偷的送了一口氣，只要能在家裏照顧奶奶一個月，她再回學校也就放心了。

在家裏，葉開陽的日子過得比在學校時還要忙碌充實。

雖然已經過了收割的季節，可是依舊有幹不完的活，除了照顧奶奶，院子裏還有豬狗雞鴨要喂，光是準

備它們的飼料，就能讓葉開陽一個上午都不得閑。

還有個岳菲菲時不時的打電話來，從開始時的“哈哈！我才發現一個人霸占整個宿舍，真的超爽！你千萬遲點回來！”

到後來的：“開陽，我的好陽陽，你啥時候回來啊，人家無聊成疾，肥肚肚上都快長蘑菇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岳菲菲給葉開陽打電話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不過她也知道葉開陽白天事情多，所以她一般都是晚上打來。

所以大中午的葉開陽接到岳菲菲的電話，也覺得有些意外。

“喂？菲菲！”

“開陽，你猜我剛才在校門口看見誰了？我跟你說，我看見牛皮燈籠了！”

葉開陽早已經習慣了岳菲菲這種先故弄玄虛，再自問自答的交流方式。

她的眉頭微微一蹙，心想，自己已經離職，紀涼城怎麽還會去她們學校找她，可是下一秒她就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太多了，人家去學校，未必就是找她。

“嗯，然後呢？”

聽到葉開陽這樣漫不經心的反應，岳菲菲不由得在電話那邊提高了音量：“然後呢？！嘿！我的姑娘，你都不幹了，人家還巴巴的跑到學校來找你，你就一句然後呢？！”

“他來學校，也未必就是找我，說不定是有什麽事路過，也有可能是辦什麽事！”葉開陽一邊往竈裏填柴，一邊說道。

“不可能，我跟你說，我的直覺最準了，我斷定他就是來找你的！”

葉開陽不知道該怎麽接岳菲菲的話，其實她潛意識裏也覺得紀涼城是去找她的，只是這種潛意識讓她的心底莫名的升起一種恐懼，而這種恐懼令她不敢也不願往那個方向去深想。

挂掉電話後，葉開陽望着竈裏燃燒着的火焰，腦海中卻浮現出紀涼城的臉，那是最後她離開涼畫廊時，他的樣子。

她的心口不知怎麽的，好像被什麽揪了一下，有點疼。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紀涼城那時說他是自己摔倒的，并不是她之前所認為的同情，因為在他的眼神裏，

分明有不舍。

葉開陽做好飯，正打算給奶奶端過去，就看到阿爽走進了院子，後面好像還跟着一個人。

“爽哥！來的正好，我剛做好飯…”葉開陽端着兩碟菜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對已經走進院子的阿爽說。

只是話才說了一半就止住了，她有些錯愕的看着站在阿爽身後的男人。

“紀先生，您…您怎麽來了？”

紀涼川的臉上的笑容帶着一絲絲的尴尬，一路上都在想該怎麽和葉開陽開這個口，可是真到了面前，還是有些抹不開面子。

這時，阿爽開口說：“開陽，紀先生老遠來，你就讓人家在院子裏說話呀！”

“哦！您請進！”葉開陽趕緊将紀涼川讓進屋裏。

奶奶看到有人來，趕緊将攤開的鞋樣子理到一邊，将炕清理出一片空位來，招呼他們坐下。

紀涼川第一次到北方的農村來，沒坐過炕，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葉開陽見他站在炕沿邊上一籌莫展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将菜放在炕桌上，轉身回到竈房将她燒火時

坐的小凳子拿到屋裏。

可是等她回到屋裏時，紀涼川已經坐在了炕上，他不像一般的客人串門只跨坐在炕沿上，而是一本正經的脫鞋上炕，盤腿坐着。

阿爽正一臉抽搐的看着他，而奶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