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朱羽06
朱韶來訪的事情,白術國主果然來詢問了秦湛的意思,知道秦湛并不反對,他無疑也松了口氣。
朱韶入了王宮,倒也恪守他在宮門前應允的話,只是于先王靈前叩首吊唁。秦湛看着他向自己同樣行了一禮,便退出了王宮。
燕白覺得古怪:“他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秦湛收回了視線,說:“順路吊唁,他不是一早說了嗎?”
燕白:“……”
燕白堅定認為自己有着偵查朱韶是否有壞心思的雷達,所以他一口咬定:“肯定沒有這麽簡單,我還不知道這家夥,壞心眼子多着呢!”
秦湛:“……”你真的很恨他。
秦湛道:“小越在陪小花玩吧?”
燕白道:“應該是,我昨天還看見那小姑娘纏着小越要去禦花園看花,大孩子帶小孩子,也挺有趣的。”
秦湛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笑了笑,又對燕白道:“小越在白術王宮人生地不熟,你看顧他們一些。”
燕白顯然也是不放心的,要是真出了什麽事,他顯然是最快能叫來秦湛,并且不會被任何東西攔住的特殊存在。朱韶畢竟還沒有離開白術國,秦湛不放心越鳴硯與小花,燕白也不放心,這兩人一人是秦湛的徒弟,一人是巫祝之後,身份都有些敏感。他應了一聲,就去找那兩人了。
昨日越鳴硯帶回小花的時候,這小女孩還哭了,大概是知道從此後與養大她的乞丐們再難相見,哭得頗為傷心。越鳴硯告訴秦湛,那些乞丐雖破落卻是真心将小花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知她有奇遇,怕的都是她拎不清事攪黃了自己的運氣,連喝帶罵地讓她好好跟着越鳴硯,不許再回來。
小花回來哭濕了發帶,說:“他們不喜歡我了,是不是因為我沒聽話跑出去了?”
秦湛回答她:“不,他們喜歡你。”
小花也不知懂沒有懂,但好歹被安慰一番後不哭了。她不哭,秦湛便能松口氣。
如今小越陪着小花,朱韶也離了王宮,時間忽然又慢了下來。
秦湛每日都來靈堂之中,也不說話,像是在等什麽。等到了第七日深夜,她也終于等到了自己想等的。
商陸最後的魂靈出現在了靈堂之中。
他是從合上的棺蓋中坐起飄出的,起來時還有些茫然。
因為是去世後的模樣,他恢複到了年輕模樣,不是公交卡上的白發長須,而是秦湛記憶裏的樣子。
商陸看見了守在靈堂內的秦湛,他驚訝極了,不太确定地喚了一聲:“長寧?”
剛說完,他又搖了搖頭:“長寧該在阆風,我這是做夢嗎?”
秦湛忍不住笑,她叫了商陸一聲“舅舅”,說:“不是做夢,你死了而已。”
商陸:“……”
秦湛接着解釋:“人死本該如燈滅,消散于天地之間。唯有在第七日的深夜,死去的人會生出‘鬼魂’,七日過後,若無其他緣故,‘鬼魂’便将消散在天地裏,只等千百年後重新自天地凝結入婦人胎中,算是一方輪回。”
商陸道:“所以世人方才求道,想得長生。當年溫晦來白術時講過道,這我知道。”
秦湛問:“但鬼魂也并非不能留下,所以世間才有鬼魂作孽。”她頓了一瞬,還是問:“舅舅,你想留下嗎?”
商陸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滿是和藹慈祥,這點倒是不像他二十多歲時能有的神情。他對秦湛道:“我該做的都做完了,活的也足夠久啦,留下還能做什麽?”他開了個玩笑,“等哪個愛管閑事的修道者發現我這個老頭子,将我打個魂飛魄散嗎?”
秦湛點頭:“我猜你也不會。”
商陸許久不見秦湛,也想念着她,他就坐在棺材上問秦湛:“說回來,長寧,你怎麽會在這裏?”
秦湛道:“我沒能見到你最後一面,我想見你最後一面。”
這回輪到了商陸怔住。
他嘆了口氣,眼露遺憾,他道:“你入阆風修仙,說起這個,其實我是後悔的。我後悔當時沒有勸阻姐姐,将你留在王宮內。雖不能得如今長生,但也可以做個王宮一霸,到了年紀就挑個自己喜歡的人做驸馬,歡愉無憂,一生長寧。”
秦湛“唔”了一聲,說:“我原本也是這麽計劃的。”
商陸看向了她,秦湛道:“但我更喜歡現在的日子。”
“雖沒有高床軟卧,兒女成群,但所有人見了我,哪怕再不喜歡,也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劍主。連宴天澤和我不對付那麽多年,他死了宋濂還是得先護着我。”
秦湛笑着說:“說實話,挺爽快的。”
商陸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他說:“你母親去世前最擔心的就是你,劍主這名字聽着是挺威風,但到底好不好過,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秦湛但笑不語。
商陸凝視着秦湛,秦湛已經與他記憶中的樣子有了很大不同,可有些東西卻從小至今都沒有變,以至商陸仍然能夠一眼認出她來。近乎六十年的時光,在一位長輩的牽挂之中,竟也似從未走過。
他的眼裏還是秦湛熟悉的溫厚,說話習慣的語調,也還是秦湛記憶裏的。
秦湛知道人不可能六十年都毫無變化,這是商陸在努力地讓她不會覺得陌生隔閡。
秦湛明白,她幹脆也坐在了擱着棺材的靈臺一邊,和商陸借着最後的機會說話。
兩人就這樣随口在夜色裏聊着天,直将沒有修為見不到他也聽不見他說話的守夜宮女們給吓了個半死。
秦湛瞧着不忍心,幹脆一指彈去讓宮女們睡去了,她想到了原書裏被自己遺忘的故事,問了商陸一句:“對了舅舅,這幾年裏有少年人來尋過你嗎?”
“少年人?”商陸皺了眉思索,他想了半天才說,“我記憶裏沒有,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秦湛多少記得原書故事裏的男主和白術國是合作關系,白術國富庶,一直為男主提供財力,而男主則回饋白術國安寧,替白術國解決了困擾了白術國幾年的妖鳥食人的事——對了,妖鳥食人。
秦湛問:“白術國從未敲過求助阆風的警鐘,這些年難道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嗎?”
商陸不知秦湛為何問起了這些,他答道:“有,前年出了妖鳥抓未婚少女的事,但尚來不及敲響警鐘,便已解決了。”
秦湛問:“誰解決的?”
商陸沉默了一瞬,頗為威嚴道:“妖主朱韶。他聽說了這件事,派了人來,雷厲風行地将妖鳥緝捕歸了玉凰山。”
秦湛:“朱韶?”
商陸:“是他,所以也未曾通知阆風。我知道你和他關系微妙。”
秦湛想,她帶來的影響果然不止是換背景板的問題,原書裏絕沒有朱韶這件事,可如今朱韶卻插了手,而不知是不是主角的越鳴硯反被她帶去了東海。
秦湛想,她大概真的可以放棄回憶書了,連她唯一記得的情節都已經飛了,就算現在給她一本書,大概也沒什麽用。
商陸并不知道秦湛為何沉默還以為她是因為朱韶。
商陸頓了一瞬,作為長輩還是開了口。他說:“長寧,關于你對朱韶的态度,我其實也聽聞了一二。不太像是你行事的風格。”
秦湛的行事風格如何?
若是真憎恨了一個人,那必然是連面都不想見的,绮瀾塵在桃園面前立碑,秦湛大概會修個亭子,寫某某進則斷腿殘軀。這才是商陸記憶裏秦湛會做的事情。
若是不在意了,那便連名字都不會留下,路上相逢,也不過只當是陌生人,付與一笑便罷。
她對朱韶的态度,既不像是怨恨,也不像是釋然,反倒像是故意如此,好讓朱韶良心不安。
秦湛道:“舅舅為什麽想問這個?”
商陸說:“你不說也沒關系,我只是——”
秦湛笑了:“舅舅不用擔心,我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心性大變,朱韶也不夠格。”頓了一瞬,她解釋道:“我若是不漠視他,反倒如宋濂一般,以您對妖主的了解,他會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商陸心裏全是老年長輩對晚輩的偏愛,說:“我們家的長寧,自然是什麽都好。”
秦湛說:“他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若是秦湛與他冰釋前嫌,毫不在意。以朱韶的心智,他立刻便能明白當年的自己顧忌着的、害怕着的都是些無所謂的東西。他會意識到當年的他根本不是被逼走上了背叛的路,而是他主動踏上了背叛的路。
因為秦湛根本不會在意他是否是半妖,秦湛答應了收他為徒,就會收他為徒,甚至也會為了他而上玉凰山。
他當年堅持的,告訴自己不這麽做就會死的借口,連一息都撐不住。
他只是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秦湛。
所以選擇了最壞的路而已。
秦湛道:“我如今這般,他自然會覺得我如此冷漠,皆是因為他是半妖的緣故。當年他雖有錯,但到底還是情有可原。想着多彌補些,我總能原諒他。”
商陸:“那你呢?”
秦湛道:“我早已不在意,選擇而已,我也已經和他說得清楚。”她說得淡然:“但他不想要知道,為這點師徒情誼,我陪他演幾場也無妨。”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當年的事情,我到底有些意難平。”秦湛頓了一瞬,“吓吓他也好。”
商陸:“……”
商陸愣了好一會兒,最後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對秦湛道:“長寧呀……”
秦湛擡眸,商陸伸出了手,想拍拍她的頭,卻直接穿了過去。商陸也不覺得遺憾,反倒樂呵呵,他虛着又做了個扶頭的動作,而後對秦湛道:“長寧,謝謝你來看我。”
“舅舅放心了。”
秦湛眼睫微動,次日的旭陽升起了。
陽光照了進來,商陸便也消失了。
他最後帶着笑,秦湛也微微笑了。
秦湛想,她來到這個世界,舅舅是商陸,也是件極大的幸事了。
當陽光徹底升起,秦湛等來了準備出殡的一衆人員,她的手扶着商陸的玉棺,向白術國主颔首道:“走吧。”
這一日天晴雲淡,是少有的好天氣。
處理完了商陸的事情,秦湛也就沒有留在白術的理由了。她想着回阆風一趟。
小花的事情要和闕如言交代,斬下的龍角也要交給徐啓明處理。秦湛算了算時間,打算就不通知宋濂了,藥閣築閣走一走,事情解決了就走。
秦湛還記得自己最初帶着小越出門的目的,四方游歷,好應付之後的摘星宴。如今他們出門也有些時日了,卻都在為秦湛自己的事情奔忙,秦湛覺得這樣不行。
兩人與白術國主告辭,便打算直接回阆風了。
白術國主與秦湛并不熟悉,但也知道白術國甚少發生修者鬥毆事件,皆是因為王室有秦湛的緣故。所以他真情實感地與秦湛多說了幾句話,挽留了一二,要不是身份實在不合适,怕是還會再叫一聲“十七表姐”。
這麽一拖延,秦湛和越鳴硯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她在驅動法器前看了一眼南境,越鳴硯心有所感,對她道:“金翅鳥未曾展翅,想來妖主尚留在南境。”
燕白立刻道:“他不是單純來吊唁的嗎?怎麽還留在這裏,果然有事!”
秦湛已收回了視線,白術國有與阆風相連的警鐘,就算朱韶想做什麽,他也翻不起浪。
秦湛先去了藥閣,剛想将小花的事情告訴闕如言。
闕如言卻說:“有一封信,不知為何寄來了我這裏,是一劍江寒給你的。你先看看吧。”
秦湛聞言頓住,一劍江寒找她從來都是直接找人,根本不寫信。但她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接過。
她将信打開,蜃樓的印記便躍入眼中。
這是阿晚寄來的。
她在信裏先說了為何以一劍江寒的名義送來了阆風——朱韶在南境,他對群妖有絕對的控制,阿晚擔心這信會被他截下。
之後是信的內容,洋洋灑灑足有三頁,但總結起來,一句話倒也夠了。
玉凰山在內鬥。
東境王妃與朱韶不合,已經徹底撕破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