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ase #3 消失的行李箱(完)

[東京時間下午3點24 分]

此刻東京警視廳警察學校正在為今早發現的出租車司機死亡事件,安排警校生們為他們所做的案件分析做一份兩分鐘的現場報告。在招收這批學生之前,警校從來沒有做過類似的活動,像這種直接懸而未決的案件是不應該留給學生們做任務。除此之外,這還牽扯到兇殺案的保密性,很難保證學生不會出去亂說,不小心把案子的關鍵信息暴露給真正的兇手知道。

然而,這群警校生裏面有那個人在,這些顧慮反倒像是無足輕重的小問題。這是他們多年來對榎本弘一的信心。一旦放心起來,警官們和教官們更多的是在想這些活動帶來的好處。

如果成功的話,這種活動還可以多來幾遍。以學校作業形式,讓榎本弘一參與到案子中來,且由他帶動整個警校生偵查的活躍思維。這是屬于雙贏的模式。

教官們早發現榎本弘一的懶散。然而,在小組活動裏面,榎本弘一讓自己的組員到處收集學生做的推理,自己做整合工作時,榎本弘一會幫忙剔除錯誤的推理。組員們不得不重新去多做搜集活動,在這個過程中,組員和其他學生們是有互相做交流的,并慢慢引導出更加清晰明确的推理來。

目暮警官和鬼塚教官,還有其他教官們對這種正面積極的交流非常滿意。

在報告大會開始前二十分鐘,警官們和教官們都在讨論整個活動的進展,而話題中心自然是榎本弘一。

“要是被小弘知道,他的組員把他那些話無意間都傳給其他人修改答案,不知道他怎麽想?”目暮警官有些哭笑不得起來,“我看他好像還挺想要拿比較好的表現的,雖然小弘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們怕被榎本弘一發現他們在讨論他,所有人都背過身子,避免與他發生視線接觸。

鬼塚警官說道:“沒想到小弘也有被擺一道的時候……”

浦田老師接着說道:“我看未必,從頭到尾,榎本君都沒有說兇手是誰。他應該料到要是說出去的話,所有人都會抄自己的答案吧?”

越智教官已經從他們班那邊過來,笑道:“就算不說,大家的想法也開始慢慢推出兇手是誰了。說與不說沒有什麽所謂。”越智教官接着說道:“我們幹脆這次作為計分活動吧?這群學生也不容易,為了讓小弘參與查案,還被我們拉過來一起查案子。”

鬼塚教官忍不住擔心道:“我都看小弘那組改了好幾遍,每次都是全删。現在就算把兇手名字扔上去,他還能拿到書面報告的全分嗎?小弘會吃虧吧?”

越智教官拍着鬼塚教官的肩膀,說道:“鬼塚,我們也得讓小弘熟悉整個警校的流程,遵守警校警規,樹立師威。他要是總想混日子,是不可以的。你們都是太寵他了,才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你看看,早上他一說頭疼,你就放他去休息,其他學生知道多不滿啊?”

“……”鬼塚教官覺得越智教官還是說的有道理的,可還是忍不住擔心道,“他要是拿到全校最低分,怎麽辦?”對比其他小組都已經跟着榎本弘一指出來的矛盾點進行修改,兇手也猜得八、九不離十,榎本弘一那組還沒有完整的書面報告,一定會吃虧的。“如果他查出兇手,我們就給他滿分,怎麽樣?”

“可是,小弘是專業的。對其他剛入門的學生來說,這樣也就不公平了。”越智教官頓了頓,道,“我們這個案例分析報告不要占太多平時成績分,就好了?給分數的話,還能激勵學生多參與這種活動,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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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塚教官思來想去,被說動了,剛點頭,就聽到越智教官握拳說道:“苦盡甘來這麽多年,終于有欺負小弘的機會了!讓他看看什麽叫做教官的力量!”

目暮警官在旁邊抽了抽嘴角:“……”

這樣聽起來,好像只能用分數拿捏榎本弘一的越智教官更可憐一點,是怎麽回事?

……

教官們和警官們的密謀只特意避諱了榎本弘一和他的組員們,卻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學生被迫聽了牆角。現階段學生們都用電腦開始寫報告了。而報告的書寫形式之前在課堂上就教過了,這次活動真的是把學生們這幾個星期學習的內容投入了應用。

站在旁邊旁聽的便是降谷零。他原本是要去看法醫報告确定自己的推理,結果聽到這群長輩們都在讨論榎本弘一。在此之前,他都沒有覺得教官們多看重榎本弘一。這聽下來才發現是自己并不把他放得那麽重。而其他學生都已經注意到風向,早就榎本弘一的言論當做參考答案進行修改。

鬼塚教官說他會吃虧的話,又一次從降谷零的腦海裏面閃過。

早上降谷零才拒絕過蹭答案的榎本弘一。如果當時自己答應的話,起碼榎本弘一的腦力成果不會被他的組員被作為交換條件,被到處傳。聽教官說他們組現在連報告都沒有寫出來,降谷零雖不願意承認,但确實有點擔心他吃虧了。

不過因為早上道場事件鬧過不和,他現在也沒有原諒榎本弘一把他當傻瓜一樣在道場上戲耍的惡劣行為。降谷零又不可能這個時候主動跟榎本弘一搭話。抱着複雜的想法回自己小組時,降谷零看到諸伏景光正在趕探聽情報的柳本離開。

之前柳本支着耳朵偷聽他們的讨論就被趕走過一次,現在他又來偷看情況。然而明明該是做賊心虛的柳本,連離開都是氣勢洶洶的。

“走就走,你以為我們還少了你的線索嗎?你們可能不知道,各小組傳的「犯罪者不是一米八以上的右撇子」是榎本大人先說出來的。不信你們可以問教官們。你們沒了我們互相交流情報,吃虧的是你們!”

諸伏景光自然不會把這種話放在心上。

降谷零卻在旁邊開口了,“好啊,我們交流情報。”他剛說完,就注意到諸伏景光用驚訝的目光觑着自己。可他總不能跟諸伏景光說,自己怕榎本弘一的進度跟不上,最後什麽分都沒有,而其他抄他答案的人個個高分吧。

柳本見降谷零讓步,連忙看完他們小組列出來的要點,看到他們推測『乘客』是兇手的時候,就複刻榎本弘一之前的話否定道:“出現在便利店的那人應該就是出租車的乘客,從血跡情況可以得知,他在那段時間坐上車離開了。可是,如果這個乘客是兇手的話,他和死者相處那麽久做什麽?就算中途分開過,他重新去找有什麽意義?不能因為他帶着有血跡的行李箱,可能是另一起兇殺案,就說他有問題吧?你們太關注這個乘客了吧?”

降谷零不為所動,繼續指着照片裏面的乘客,說道:“說到底,這個拿着行李箱的乘客的行動太不自然了。遮擋相貌是一回事。這家便利店前不着居民區,後不着交通站,誰會把這裏當做出發點或者終點站?中途下車來買點補給還比較常見,可是,乘客是中途下車的話,要拿着行李箱轉悠做什麽?28寸的行李箱不嫌拿着麻煩嗎?行李箱不是到目的地才會搬下來嗎?”

“……”

柳本被問倒。

這個榎本弘一一點都沒有跟他講過。他只能不斷地回憶榎本弘一說的話。

“誰知道呢?反正那時候死者還活着就對了。”

降谷零還是執着那個行李箱的問題。

就算行李箱裝的是不能讓人知道的東西,乘客也沒有多此一舉把行李箱拿下來。除非,那個行李箱不是乘客的。如果推行李箱進店的是一名小偷呢?偷行李箱并不是什麽罕見的盜竊。有小偷借着司機停在便利店之餘,轉移了行李箱。

為了躲避行李箱主人的視線,小偷不得不在便利店轉悠一圈……

這解釋了為什麽有人會明明是中途靠站,還要帶着行李箱轉一圈。可是還有很多解釋不通的地方。真的是小偷的話,他怎麽知道那裏剛好是有行李箱。而司機為什麽要中途靠站?除非用巧合、意外或者偶然事件來解釋,否則說到底線索太少了。

降谷零問:“榎本有說過兇手是誰嗎?”

“這沒辦法推兇手,線索太少了,大概猜一下範圍就好了。”柳本聳聳肩,“大家都是這麽想的,有個指向性的範圍。教官也沒有要求說找出兇手具體是誰。”

“那榎本沒說範圍嗎?”

“他說,反正和乘客沒關系。”

“……”

降谷零不管邏輯,只是自己的直覺還是讓他無法放棄行李箱的矛盾點。

現在要是榎本弘一在,降谷零一定要問個為什麽。然而,旁邊就只有瘋狂記他們報告的柳本。見柳本勉勉強強記完離開後,諸伏景光說道:“你知道這人是來打聽情報的吧?”

降谷零面無表情道:“我聽教官們說這次會計分,但那家夥一個字都沒有動。”

這話一落,降谷零就聽到諸伏景光笑了,還明知故問,“那家夥是誰?”

“……”

時間再次來到現場報告的時間上。

降谷零見榎本弘一只在最後一分鐘內随便打點東西就上交了,也不知道他寫了什麽東西,莫名有些焦躁。給了現成答案,他難道沒有抄一點嗎?注意到榎本弘一離席,降谷零想了想也跟上去。可是追上去之後,降谷零又不确定要說什麽。

跟他說,他的組員把他們的腦力成果到處說呢?現在很多人也許會拿高分,而他因為吹毛求疵,連報告都沒有寫完,可能拿很低的分數?

事實上,降谷零覺得這對榎本弘一來說不公平。這點不公平讓他沒辦法一句話都不說,也沒辦法一件事都不做。可他又可以說什麽呢?保不齊榎本弘一還會嘲諷他多管閑事。

在他猶豫的時候,他聽到榎本弘一因為自己同組成員在臺上手足無措,笑得很開心。降谷零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人怎麽随時都可以這麽沒心沒肺呢?降谷零和他搭話了,結果他全程總是在笑,估計完全忘記他和自己鬧不和了。

見他要上臺,降谷零原本想提點他一些話,卻被他一句“來警校之前,我就認識你了”給弄得愣怔,反應不過來。回過神的時候,榎本弘一已經站在臺前。

“兇手是死者的女鄰居,也是出現在監控底下的那名提着行李箱的人。犯人想借用黑道手法殺人,反而恰恰證明兇手擔心死者一死,警察可能會把嫌疑人框定在死者的熟人範圍。而死者人際關系簡單,除了前妻之外,熟人除了認識的鄰居們,便沒有其他人。”

“熟人鄰居中,要像錄像裏面身形瘦小的屈指可數。”

榎本弘一無視臺下的雜音,慢條斯理地說着。

“事實上,我相信,警官們覺得這個案子最難的地方是,無目擊證人,無明确的犯罪嫌疑人。在上訪調查了那麽多人裏面,所有人都擁有不在場證明。而在監控裏面出現的「帶着行李箱的人」舉動異常,卻也無法斷定這人是否就是犯罪嫌疑人。這個乘客更多地在做側面證明,死者那個時間段還在做生意,還活着。”

“但是——問題來了,誰說拿着行李箱的人就是乘客了。是因為那人沒有穿制服,還是因為那輛出租車的司機是挂着死者的名字?要知道,錄像裏面并沒有拍到死者活動的痕跡。”

榎本弘一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死者死亡預測時間是淩晨兩點到三點間,但是不代表他遇害的時間就是那段時間。也許我們可以調前一天也不為過。因為死者人際關系簡單,沒有朋友,沒有人在意他什麽時候消失的。而兇手則利用了這一點,開着他的車,拿着大型的行李箱故意在便利店轉一圈,讓人記住在那個時間段有出租車來過。便利店的停車區剛好是在收銀區和主街道的視角盲區,如果了解這塊地方人跡不多的話,就可以利用這一點來混淆失蹤時間,進而混淆死亡時間,制造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臺下的降谷零突然豁然開朗。

他一直不理解的那個行李箱問題得到了解答。

“從林區的樹坑和錄像的情況來看,兇手非常了解這塊地方。但護林區和警校便利店的距離至少有15公裏遠,想要熟悉這塊地方的各種情報,除非是住在警校附近,工作在護林區,又或者住在護林區附近,工作在警校區附近,還有一種可能——兇手本身就是會到處跑的人。”

目暮警官反應過來,“出租車司機?可是死者的女鄰居并不是出租車司機,她只是一名打零工補貼家裏的家庭主婦。”

“如果這位女鄰居在死者休息時間段借用他的出租車打零工呢?事實上,如果比照車子整潔的情況和死者屋子髒亂的情況,可以推斷出這至少是兩種不一致的表現。你們還可以看到車子上放着芳香劑,一般車子上放着芳香劑的都是女性…”

“這不能推斷車子是由女性在負責清潔的。”

這個時候,有個聲音響了起來,是松田陣平。他也不等“請說”,就繼續開口。

“我們組的Hagi發現,死者房間照片裏面就有芳香劑。那個芳香劑就是死者自己擺上去的,根本不能作為推斷兇手是女性的證據。”

這話一落,不僅是學生群,連警官和教官們也發出驚疑不定的聲音。

這得是眼睛多尖才能注意到這個東西!?

榎本弘一也不急,似乎就等着這句話。

“可我們發現死者屍體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至少穿了兩三天,臉上還有胡須。這說明什麽?”

這話一落,衆人突然覺得腦袋裏抓住了某些東西。

萩原研二緊跟着開口說道:“如果他是一個在外保持整潔,願意花心思打理車子的人,他外表應該也會相應的得體。但他被發現的時候,他外表有些邋遢,說明他其實被困住的時間要比想象中的長。再次說明,昨天上午出現在便利店的出租車司機不是他本人。”

“很好。”榎本弘一說道,“這以上都是我的推斷,無法完全準确地還原整個案子的過程。但是我相信現在兇手應該手上還戴着證明她是兇手的證據,可以比照死者臉上出現的細痕。我記得,女鄰居的證言說,她和死者雖然是鄰居,但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任何來往,彼此不熟。那麽——”

“我希望警官們可以問她既然昨天半夜到今早淩晨的時候,她一直都待在家裏,有她的孩子做人證,那麽昨天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她是否有不在場證明。以上是我們小組的報告。剩下的教官們可以點評其他小組的報告了。”

降谷零在看着榎本弘一下臺前,不少學生們都帶着已在風中淩亂的表情。事實上,每次榎本弘一開口說一段話,就有學生們時不時地驚叫“怎麽是這種發展”。而這些驚呼都來自于聽信榎本弘一在小組讨論傳出去的推斷的學生。事到如今,他們才知道那些推斷全都是一半是對的,另一半是錯的。

“……”

這人是怎麽回事?

降谷零頓時意識到一件事,榎本弘一該不會就是知道柳本會把他們組的事情說給別人聽,所以幹脆借他們的口,把所有人的調查方向都給轉了個遍吧?老實說,降谷零聽到柳本堅定地說“兇手和乘客無關”的時候,他也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錯了。

雖然确實與乘客無關,但榎本弘一也太愛混淆視聽了吧?

等再次看過去的時候,降谷零看到榎本弘一的視線朝着底下躁動的學生們掃了一眼。降谷零并沒有錯過榎本弘一眼裏的狡黠,就像是一只狐貍正堂而皇之地搖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

此刻,這只狐貍注意到自己在看他。

在被幾個迫不及待要追問證據的警官們圍上他之前,那個清隽的青年朝着自己颔了颔首,似乎在得意地問,怎麽樣。

降谷零失笑起來。

白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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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後續在晚自習之前,就公布給所有學生。

兇手确實是死者隔壁女鄰居。身為單親母親的她為了補貼家裏,提出在死者休息的時候,借用他的出租車繼續工作。他們達成協議之後,就一直維持這種關系。直到有一天女鄰居半夜出車被陌生的乘客纏上,女鄰居失手打死對方,被死者發現。死者協助她分屍抛屍,甚至借他的行李箱和出租車來幫忙。

原本女鄰居覺得可以相信對方,卻發現死者一直留存着她殺人工具,還聽到他暗地裏說需要很多錢之類的話。這都讓女鄰居産生危機感,所以女鄰居先下手為強。

因為死者一直有借貸賭馬的習慣,女鄰居仿造黑道殺人的手段,試圖混淆殺人動機和殺人時間。行李箱上的血是她最後一次抛屍塊時,不小心留下來的。她當時離開便利店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而且她也不認為自己會被查上。因為在外人眼裏,她和死者沒有交集。

若不是戒指上留有死者的DNA,女鄰居原本想一路矢口否認他們的關系。

“……”

降谷零覺得女鄰居能夠做出這麽些心思去殺人,最後因為戒指留有死者的DNA,也沒有掙紮多少,就承認了,似乎心理防線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弱一些。他還在想,從現場回警校的榎本弘一似乎看透他的疑惑,随即開了口。

“因為我對兇手說,死者喜歡她,原本打算頂替她的罪名去自首,結果卻因她的誤會被殺了。”

降谷零心中頓時一震。

“這樣說,更容易擊潰她的心理防線,可以省了我們審問她的環節。”

“……所以死者真的喜歡她,還是你故意造假的?”

降谷零說完之際,想到了死者髒亂的房間裏面,好好地放着一排用了好幾瓶的芳香劑,車子幹淨得一塵不染,似乎追到了答案,又不确定那個答案是不是正确的。

榎本弘一微微笑了笑,食指抵在唇邊,“只可意會,不可言說。”

後續的後續——

榎本弘一靠着報告的一句話,拿到全校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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